藏青袍的婆子,也就是㛄婲王安家的,是国公夫人府内当值的。闻言置若罔闻,掀了掀眼皮子,肥胖的面皮皱起几道褶子,道:“小丫头就是不知事,这等小事你自个儿拿了柴火往灶里头扒拉扒拉不就是了。”
她向来羡慕公子哥,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十指不沾阳春水,过的日子赛神仙。
哪像她们这等人,灶下灰里钻来钻去。
数九寒天冷的鼻下冻出冰碴子,酷暑热的恨不得脱一层皮。
这次有了这等机会,什么世子妃,没看院里头大家伙都这样嘛。就算有错,也不在她。
“王婆子,等死也不用这般着急。前日那院里送走的几个丫鬟可想你想的紧呢!”银屏丢下这句话,便抱着几捧柴往灶内点火塞去。
世子妃可等不急了,以后这些人,她定要狠狠咬下块肉来!
待她端了水回院内,倒入白瓷盏内。
笑意吟吟冲着桑桑笑:“主子,水来了。”
桑桑听得熟悉的声音,脑中有一瞬清明,就着她的手接了水。
问道:“怎的去了那么久?”
看着银屏腕边带着灰,桑桑想到什么,喝到嘴边水像带着丝丝苦涩。
作者有话说:
女鹅会慢慢成长的。
王婆子:扒拉扒拉便好了。
段殊:刁奴,你扒拉给爷看看!
第十三章 悟
“是不是院里的人又为难你了?”她无力放下茶盏,倚在床边,只觉心头甚凉。
“主子你不知道,那等子刁奴就该发卖。真不知道国公府养这一大堆蛀虫作甚!”银屏接过茶盏,拿铜制小水壶再续上一杯水。
桑桑闻言笑了笑,无力睨了她一眼道:“傻丫头。家生的奴婢,哪能说卖就卖!这关系乱着呢,好比树根盘根错节,动了一根,旁的就乱了。再说,我们看是蛀虫,旁的人看,可未必是。”
银屏端茶盏的手顿了顿,面上露出思忖的表情。
脸上有一瞬茫然后又清明:“小姐,你是说那院内有安插的眼线。”
一时激动,竟喊出了闺阁时唤桑桑的话。
一声小姐,令桑桑惶惶然,惊觉今夕已为人妇。
她望向银屏,声音细细弱弱但带着丝笃定:“往后,莫要再唤小姐了。人多口舌多,莫给他们节外生枝的机会。”
夏夜虫儿呢喃,苍梧院内纱橱里隐约可见的烛火光灭了。
十月金秋,院内金桂飘香。
吴嬷嬷到了该走的时候,桑桑这时的腿也大好了。
老人眼球浑浊,但心底清明依旧,看向手上楠木匣子里绸缎缝就的抹额,用手心摸了摸。内里还塞就了几张银票。
桑桑走向前去,面带笑,眉眼弯弯道:“吴嬷嬷,我这便不送你了。此去愿太皇太后娘娘凤体安康,岁岁有今朝。”
吴嬷嬷站在过堂下,感受风吹拂。
看了眼院内扫洒的婢子,转过身来姿态完美行了一礼,声音大的院内众人都听的见:“老奴谢世子妃赏赐,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正好呢!”
有心之人不多,这般实心待自己这个奴才的,倒是个实心眼的孩子。
还想再多说几句,时辰也不允了。
“嬷嬷快请起。”桑桑上前扶起她,却见吴嬷嬷语调平缓快速说了几句话。
“世子妃已有大家宗妇之范,平日里无需妄自菲薄。旁人有的,你不缺;旁人无的,你却有,这是难得可贵之处。自己立的起来,世人才晓得你立的住。想要服众,还得炼心。”
一番话说的她心神震了震。
伸手还欲往前,吴嬷嬷已行了礼往院外头去了。
摸着身上鹅黄裙衫,外罩浅白交领罩裙,一贯的简朴样子。自那日家宴段皎嘲讽自个儿奢靡,屋内柜中衣裳便换了样。
桑桑摸了摸自己耳边,白玉样的耳垂上空无一物。
那日伤了腿,段殊说有公事,已小半月未归府了。
不,或许他归府了,但未往自己院里来。
“回去吧。”桑桑将手搭在墨画手上,转身离开。
路过一方假山,怪石嶙峋,一个孔洞大,一个孔洞小。
秋日里凉风过,呼啸声起,瞧着倒是可怖的很!
桑桑心头毛毛的,想着快步离开。
踩在青石佚䅿砖上,上头似乎有女子咿呀声传来,娇柔带媚,隐约可闻:“爷,爷,蕊儿不敢。”
段离近日烦躁的很。
显国公归府,他不好太过放纵,拒了同窗往那烟花之地的邀约。偏偏北陌桑伤了腿,足不出院落,他就是想见见人解解馋也不可。
段殊这半月不在府内,想必又是接了什么好差事。
闭上眼都是他轻佻的眉眼,轻蔑的眼神居高临下漠视自己,仿若地上蝼蚁。一桩一桩,一件件,压在他心头,随时要爆发。
今日假山远眺,这丫头自顾便攀了上来,他看四下无人索性便幸了她。
听得下头枯枝断裂声,他一把推开身下人,慌乱穿上衣袍,提了亵裤系起腰带。
可怜那蕊儿,满心做着飞上枝头的梦。等了月余不见动静,好不容易今日抛了里子,也没个始终。
段离抖落抖落袖边黄泥,摇着折扇下了去。
见一纤细腰肢轻摆往路那头走来,浅白色的披帛映着雪肌诱人,他隔着几步远低首浅笑道:“嫂嫂,多日不见,可还安好?”
桑桑皱了皱眉,:“原来是二弟。这上头适才可发生了什么?”
段离摇了摇扇,走了几步,细嗅一口美人香,顿觉那什么蕊儿竟无一处与桑桑似,当初自己是走了眼。
他侧头望了望苍穹道:“天高地阔,我登高看看远处。不想被一野猫扰了耳,便也乱了心。”
他意有所指道。
桑桑后退小半步,不愿再看他第二眼。
示意墨画,“既无事,二弟继续登高,我便先走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作者君等榜单,最近都控制了字数,谢谢小天使谅解。后日会恢复正常。
第十四章 立威
段离将手中扇刷的一声打开,拦在桑桑腰侧,堪堪只距一拳距离。
水墨折扇,上头几行青诗明晃晃摄人眼。
“嫂嫂还请留步。”
他还欲想说些什么,一道慌慌乱乱矫揉造作的娇嗔声从假山背后头传来。
“二公子,奴,奴婢失礼。”
来人梳着显国公府下人皆盘就的双丫髻,身上穿就衣裳却与寻常丫鬟不同。素锦裁就,浅绿色腰带紧紧缠着,腰背侧的肉被勒出一道褶皱,倒是个丰腴清秀美人。
蕊儿绯红双颊,衣摆凌乱下头绣花鞋尖白色绒球沾着点点泥土。
桑桑看着眼前白袍边未曾拂去的黄泥,想到适才的声音,面上躁红。
他怎敢,怎敢行如此龌龊之事还堂而皇之拦下自己。
蕊儿抬眼看拐角出现的陌生女人,虽穿着朴素,但白衣素净难掩天姿国色。再微偏头看二公子,满腔心神皆在那女子身上。
她一手攥上段离搭在身边的一角衣袖,面上充满敌意。
阴阳怪气道:“姐姐是哪个院里的,二爷的好意还不乖乖受着?!这般推这般阻是要做给谁看。”
桑桑未曾在府内多露面,刚入府月余,未曾着手举办过重大宴会。是以府内丫鬟大多不知世子妃是何模样,只道是乡野姑子。
“大胆!”
墨画上前一大步,挡在桑桑与段离中间,冲那丫鬟厉声道:“睁大你的眼看清楚,这可是世子妃!!你哪来的胆排编宗室亲眷。”
一语若石破天惊,蕊儿听得排编宗室吓到两腿哆嗦。
国公府内谁不知道,大夫人看着贯爱礼佛,但一向最重规矩。乱嚼舌根,排编主子的下人仗五十都是从轻。
她不敢再瞧桑桑,任她如何貌美也不敢再升起嫉恶之心。当下跪于地,磕头请罪:“世子妃饶命啊!奴婢刚刚确不知世子妃身份。不然借奴婢一百个胆也不敢说这等糊涂话。”
段离收了手看向青石砖上因惊恐扭曲了脸的蕊儿,眉心暗皱,暗暗嫌弃。
同样的衣物样式,穿在不对的人身上,便是埋没了这衣。
桑桑见那丫头匍匐于地,衣裳首尾都瞧的清了,除却颜色材质,襦裙样式大致与自己敬茶那日差不离。
她气的手心紧攥,眉眼冷冷厌恶瞧了两人一眼,“二弟,你这丫鬟不懂事!不若去外院扫洒多些见识,如何?”
“嫂嫂说的是。”段离见美人发怒,向来恬淡的容颜艳的令人夺不开眼。
“都说长嫂如母,长兄如父。世子近日不在府内,这丫鬟的事二弟不会心生芥蒂吧。”桑桑揣度着学着段殊的语气说话。
“自是不敢。”段离浅笑,品着那话,母亲,自己可没这样姿容的母亲。
“如此,便不耽搁二弟温书了。”不想再看见那人,不等得回了话,桑桑便走出了这假山下。
一路快快的走,想起嫁进府内没几天时段泠邀自己出去赏花同游。
那时自己尚是新嫁娘,想着夫人重礼数。京中贵女也都无一见过,不知秉性如何,她惶恐。
如此下去,连着拒了几次。
段泠来苍梧院内次数越来越少。
桑桑回了院内,思及自己所为。撇头见那铜镜内一袭素白襦裙的女子,面色惨淡,见者不生喜。
她抬手摸自己的脸。
往前在闺中,人人都道自己好颜色,看着就是贵气的好模样。
合该穿些艳丽些的衣裳才配的上这容颜。
她回头看用杵子捣珍珠粉的春晓,问道:“你觉得我这身衣裳如何?”
春晓收了手,拍了拍衣袖,福礼回话道:“世子妃殊色无双,衣物只是锦上添花。”她微微忖度了会儿,后又抬起头来:“府上库房新上了几匹绸缎,粉绢边滚就,还有一匹绛红带流云暗纹的。世子命人给世子妃留了几匹,若世子妃穿上定是更加貌美。”
桑桑望着窗外惊雀晃了晃神。
夫君怎有这样好心肠,那日妆容不妥直言。定是嫌这段日子自己穿的素,式样老气,碍了眼。
不过来府内这样久,还是头次领到衣裳分例。
她垂了垂眸,掩下淡淡落寞,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墨画端着木质托盘从外头走进来,唇瓣翕动,似是想说些什么。
去时往小厨房内传了话,将分例内燕窝今日做出来,待世子妃送嬷嬷走后便送来。按分例,桑桑一月内可用五次上等血燕,普通燕窝次数不等。
但墨画端来的分明只是细小燕碎,还掺杂了燕角。
她放下托盘后请罪:“主子,是奴婢办事不当。小厨房内那些婢子道二小姐在府内小办赏花宴,淑环县主点了名要燕盏。王婆子称前头的血燕没了,这头便先供于大厨房。只给了奴婢这份燕窝。”
桑桑闻言笑了,面色白的接近虚无。
哪儿来的理?
主子分例不知会一声,由的一个婢子支配。偌大国公府,竟除了她北陌桑这,就没别的燕盏!
她倒想去见见那贱婢。
淑环县主,忆起那日她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墨画脸上的伤当日夜里便肿的张不开嘴,咽不下饭,只得喝些白粥。
她是世家贵女,有这份家底蕴气,娇女艳如阳。
桑桑想起她便心颤,也是段殊与她才是最相配。这一刻,她懊恼自己不该有的嫉恨之心,萤火之光怎敢与皎月争辉。
但夫君,她心悦之,不会轻易相让的。
心头仿若涌起一股气,她一手拍桌,站了起来。
道:“春晓,墨画,随我走。”
三人一路行至小厨房外头,隐约听得里头窃窃私语。
“王家的,你说这真没事?”
“哎,柳婆子,你这胆忒小。要我说,这什劳子世子妃那就是乡里来的,知道什么燕盏燕碎,哪来那么多好歹!能尝上个甜味儿就谢天谢地喽。”
随着走近,听得更清晰了。
另一道粗喇声音传来:“乡里来的?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那岂不是和我这烧火的还是邻里呢。我那老子还说要给他儿讨个城里妇。你说,这世子爷放着好好贵女不娶,作甚娶个乡野村姑?”
“嘘嘘!世子的事都敢瞎说,嫌命太长了!!”
桑桑在外头听着,面上毫无动容,心里波涛起伏。
原道自己这段日子都缩在院内,府内院外皆是这般议论自己。还有自己的事儿,便不是段殊的事儿了,可真是笑话。
墨画看了看桑桑,想要入门出言阻止,被她的手拦住了动作。
听得里头又言了几句,无声后她上前示意开门。
墨画上手推门,嘎吱刺耳声摩人耳。
里头人望了出来,王婆子见了墨画,见后头有一位姿容绝美的女子,一时竟看呆了去。
连人何时走到跟前也不知晓。
桑桑环视一周,灶上菜板上还搁着切了一半的洋葱。灶内落灰,几个小马扎稀稀拉拉摆着,满地磕落的瓜子儿皮。
她在屋内唯一一把木椅上坐下,不发一语。
简单一坐却令屋内几人觉得心头惴惴不安,无端端有了压迫。
桑桑不知,她与吴嬷嬷学了这段日子礼仪规矩,有些东西早已渗入骨髓。
“怎么,磕多了这瓜子儿,礼也不会行了?”春晓上前喝道。
其余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春晓这丫头她们知道,世子身边人。当下抖了一激灵,扯了身前衣裳跪于地行了礼道:“世子妃安,小人们眼拙。”
桑桑端起那碗燕窝,起身走近。
一步又一步,如踩在人心尖上。
王婆子伸手扯了扯身边几人,眼神示意道别慌。
桑桑伏下身,站定在王婆子面前,让她看那燕窝,语调柔柔道:“你们可不眼拙,这燕盏和燕碎分的清的很呢。”
王婆子咽了咽口水,未料到这世子妃竟看的出。
不怕,自己当家的可是太太院内管事,她不敢动大夫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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