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虫鼠蚁变多、土地产量又不高,这座山似乎并没有给梁家村带来什么好处,而现在,他们还要警惕山洪的到来。
不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打的粮食少,梁家村的人没有建造大粮仓的习惯,那种圆形的粮仓要下方悬空,防虫防鼠,上面搭出一个尖儿来,圆墩墩的还很美观。
梁家村的粮仓就很敷衍,只要能框住粮食就行,甚至根本不需要有顶,蒙上两层雨布就够了。但这样毕竟抵挡不了老鼠来祸害粮食,于是大家齐刷刷的把粮仓搬到了屋顶上。
秋后打了粮食,直接装进蛇皮袋,用滑轮组拉到家里的厢房顶,晴好的天气晾晒几天,就装进搭在房顶的简易粮仓里。
四奶奶家的粮仓还要结实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改造的,整个是个长方体的形状,用结实的金属做框架,里面蒙着渔网,渔网的眼比玉米小,玉米也不会漏出来。
现在粮仓里是空的。甄敏把小船系到最粗壮的那个铁棱棱上,使劲晃了晃粮仓,粮仓巍然不动,一点都不像是里面空无一物的样子。
四奶奶在一边说道:“上次康子来我们这,跑到房顶看了粮仓,往里面搬了好多石头。”
梁康时和梁衔月这时把梯子搬上来,搭在粮仓和旁边瓦房屋脊形成的角里固定好。
“万一水涨到房顶,我们还可以爬到粮仓上躲着,要是连粮仓都淹没……”梁康时看向绑在一边的小船。
甄敏取出两个他们家自制的背包救生衣递给四爷爷和四奶奶,叮嘱他们一定要放在手边。先请梁衔月讲的两种制作救生衣的方法,用小号矿泉水瓶塞进衣服里的那种准备时间更长,怕两个老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还是用背包改装的这种更方便,只要背在身上就可以。
梁衔月一直盯着水面,她发现水里似乎已经有了小小的漩涡。小黑也学着她的模样探头去望,被梁衔月严厉的教育,坚决不许靠近屋檐边。
小黑委屈地走了。
几个人虽然暂时坐在干燥平整的屋顶上,却都忧心忡忡。洪水会涨到多高?什么时候会退去?就算洪水退去以后,被泡过的家里又会怎么样?
又过了十几分钟,梁衔月突然站了起来,让大家侧耳去听。“是不是有什么响声?”
四爷爷和四奶奶年纪大了有些耳背,都表示什么也没听到。可随着这声音越来越响,连地面都有些微微震动,任谁也无法忽略这些洪水来临前的征兆。
低沉的声音如同雷鸣,地面的水以极快的速度上升,夹杂着大块的碎冰。冰的体积比水大,水里混了这么多的冰,水面只会更高。
在梁衔月看不见的地方,肆虐的洪水如同一群野马一样裹挟着石块和断裂的树干倾泻而下,摧枯拉朽,席卷过途经的一切事物。那些粗壮的大树在山上生长了几十年,树根虬结,深入几米深的地下,却在洪水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就被折断树干,卷进去加入了无情的洪水队伍。
汹涌澎湃的洪水从后山席卷了梁家村,那些水里的巨大冰块和树干狠狠的撞在山脚下的民房上,让地面都为之震动。
――――
水流越来越急,梁兴感觉自己都快站不住脚,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已经爬上房顶的老婆蔡燕,又催促儿子赶紧爬上去。眼看着儿子已经登上梯子,他也赶紧跟着儿子屁股后面上了梯子,可就在爬到半路时,感受着摇晃的梯子,梁兴心里大喊不妙。
这水流太急,梯子快被冲倒了!
他仓皇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家里被深埋在雪下一冬天的院子大门被水流撞开,那些高过他家院墙的洪水东先恐后的往里挤,在院子里积起了两米多高的水,又顺着大门流淌出去。
儿子也发现了梯子不稳,他一边颤抖着声音喊叫着:“爸,快爬,梯子要被冲走了!”一边奋力向上爬。
梁兴紧随其后,就在儿子已经攀到屋檐上,把手伸向焦急的蔡燕时,梯子猛的一抖,狠狠地歪了一下。梁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猛地托住儿子的屁股,使劲往上一拖,梁明险之又险得爬到了屋顶上,而梁兴却抱着被冲倒的梯子顺着水漂远了。
“梁兴!梁兴!”“爸!”蔡燕和梁明凄厉地叫喊起来,直到已经看不到梁兴的身影,才抱着头颓然的蹲在房顶上。
这样的情况还发生在梁家村众多的村民家中,他们有的舍不得家里的东西,即使发现事情不对也忍不住把辛苦积攒的粮食和不耐水的家具往房顶搬,直到第一波洪水席卷而来,已经来不及做出抵抗。
还有些人自己家地势低矮,虽然已经尽快的往附近的高处赶,可是在水里行动何其艰难,在最大规模的洪水到达村庄之前,各处已经涨起了近半米深的水,这些融化的雪水冰凉刺骨,人站在里面脚很快就会抽筋。等到水流越来越大,想在水里站稳都很难,更别说是艰难前进。
不少人都因为体力耗尽倒在洪水里,他们拼命挥舞着双手,想要抱住身边的东西,可是洪水有几米深,村里几乎所有的树木都在这个冬天被砍伐当作燃料烧掉了。
触目所见,满目疮痍,遍地绝境。
――――
梁衔月看着迅速从水里飘过的杂物,有破碎的家具、起伏挣扎的牲畜甚至还有……人,他们只一瞬间就消失在滔天的洪水里,被洪水这只无情的巨兽吞噬着一切。
小黑的叫声越来越不安,抱着它的甄敏明显感受到它小小的身体正在发抖,于是更紧的拥住了他。
几个人看着这一幕久久无声。
好一会儿,四奶奶才颤抖着声音:“这、这太可怕了!那些被水冲走的人,还能活下来吗?”
梁衔月深吸了一口气:“会的,等到了下游地势平坦的地方,他们说不定就会获救。”她说着自己也不太相信的话,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又过了半小时,涨水的速度放缓了,水流也不像原来那么急促。看来是从山上下来的那波最凶猛的洪水已经过去。梁衔月扶着四奶奶坐下,再这么一直盯着水面看,她怕所有人都会疯。
梁衔月一家人只留一个人留意着水面,其他人都坐着休息。坐下去的那一瞬间,梁衔月才发现自己有些腿软,刚才只是强撑着而已。
要是他们没注意到洪水来临的前兆,会不会……
她甩了甩头扔掉那些不安的想法,拧开背包里的保温杯问两个老人要不要喝水。她家那个装水的背包里放着的不是矿泉水瓶,全都是大大小小的保温杯和保温壶。
因为不知道会在屋顶上待多久,极有可能会过夜,夜晚的温度虽然不像冬天那样寒冷,但是初春的晚上也不好过,有一口热水喝至少胃里能暖和点。今天早上起来甄敏就把热水烧上了,里面加了奶粉和糖,能够最大程度的补充体力。
四奶奶什么也喝不下,拒绝了。四爷爷倒是有些口渴,梁衔月给他倒了一杯。他还惊讶道:“这是牛奶吗?”
“不是,奶粉冲的。”
这时候,在一边观察水面的梁康时突然站起来向着远处挥了挥手,梁衔月朝那边望去,看到两个人坐在大木柜里,正慢慢朝这里飘来。
等这几个人更接近了,梁衔月才看清楚,木柜之所以能逆着水流的方向靠近他们,是因为水里有个男人正在拼命推着木柜。他看起来已经快要脱力,沉在水下的时间越来越长。
梁康时拿了放在屋顶上的长木棍和竹竿朝他们伸过去,男人有了希望,又鼓起劲来继续推着木柜。
木柜来到了房子边,这时候水面离是奶奶家二楼的房顶还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木柜里的女人赶紧站起来,把一边的孩子举起来递给梁康时。因为她的这个动作,木柜猛的倾斜了一下,进了一些水。
甄敏拿过自制的背包救生衣,扔给水里的男人。“快穿上,我看你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马上就拉你上来。”
男人挣扎着在水里背上装了空矿泉水瓶的背包,总算不会时不时的被水淹没了。
梁衔月朝着女人伸出手,对一边的梁康时说:“我们一起把他拉上来。”
女人站在木柜上还好拉一点,为了把水里的男人弄上来,几个人可费了一番功夫。那男人都快坚持不住了,最后在老婆和女儿撕心裂肺的鼓劲中游到了房檐边被拽了上来。
这一家人也是梁家村的,女人叫梁湘兰,是梁家村本地人,丈夫陶永吉是其他村的,他们的女儿陶文文今年九岁。
他们拆了家里的木柜门,坐进了大木柜里,木柜又正好被水推着卡在了别人家的房檐角上,这才艰难的挨过了那波强劲的洪水。看着水流不那么急了,陶永吉就跳下水推着老婆和女儿寻找能落脚的地方。
整个梁家村都是一片汪洋,很多房子被淹的连房顶都露不出来。他四处寻找,已经快没力气了,急的不行,终于看见远处的梁康时朝着他们挥手,这才赶过来。
一家三口刚一踩到房顶都瘫倒在地,陶永吉还要给他们磕头,被梁康时扶了起来。
“你身上衣服都湿了,赶紧脱了吧,现在感冒了也不好治。”陶永吉一家人也带着些简单收拾出来的行李,梁康时看见除了一个大包外还有一个厚毯子。“你这一个毯子要是不够,我们家可以借你一个。”
“够了,我先把湿衣服脱了。”陶永吉的湿衣服粘在身上也很难受,在冰水旅游了这么久,他冻的嘴唇发紫,身上抖个不停。
甄敏从另一个装了纯净水的保温杯里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先喝口热水吧。”
没有干衣服可换,陶永吉只能裹着毯子坐在那里。他的湿衣服平铺在房顶上,这会儿还有太阳照下来,兴许能晒干几件衣服。梁湘兰和女儿因为一直坐在木柜里,身上的衣服还是干的,就是鞋子和裤腿湿了。
幸好还有太阳。梁衔月心里道,比起暴雨造成的洪水,至少她遇到的是晴天化雪。房顶是干燥的,阳光是温暖的。没有无孔不入的雨滴和因为阴暗滋生的潮湿气味,是他们在这场不幸里最大的幸运。
梁湘兰低声安慰着因为害怕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女儿。甄敏来到他面前,给陶文文看自己怀里的小黑。
小黑已经缓过劲来不再害怕,它用黑亮的眼睛看着陶文文,清脆地叫了一声:“呜汪!”
陶文文有些呆滞的眼睛里多了些神采。她朝着小黑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去摸它的头。小黑偏头躲过去了陶文文的手,但是把自己的小爪子搭在了她伸出去的小手上。
陶文文感受到小狗微凉的爪垫,又转头看了看自己满眼担忧的妈妈和还在发抖的爸爸,如梦初醒的大哭起来。
四奶奶在一边说道:“哭了好,哭出来就好了。”刚才看孩子那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还真担心她被吓坏了。
陶文文哭了一会儿,跑到陶永吉身边,她坐在木柜里的时候看见爸爸好几次沉在水里,每次都让她有一种爸爸不会再浮起来,就这么永远消失的错觉。她用手捧住陶永吉冰凉的脸颊,小声说道:“爸爸不冷,我帮你捂着。”
“爸爸不冷。”陶永吉笑着说。他就是有些后悔没多带一套衣服,现在衣服湿了,披着毯子行动太不方便。可是他回想起发现家里涌进大量的雪水的时候,每一秒都无比珍贵,他和梁湘兰拆了柜门,抱了毛毯,还顺手带了点吃的,实在是没有时间想的那么周全了。
房顶上多了三个成员,可是一个冻得不轻,一个要安抚孩子,所以盯着水面的还是梁衔月一家。
梁衔月背对着大家,默默盯着四奶奶家被水淹没得只剩半个树顶的杏树,刚刚好像是淹到这个树枝分叉的地方,现在整个树枝都不见了。
陶永吉声音有些抖地问:“水会淹到房顶上来吗?”
这话没有人想听到,但梁衔月还是说了:“会。按照这个速度,如果水不退的话,傍晚之前就会涨到房顶。”
“那怎么办啊?”梁湘兰脸上一片惶然,他们好不容易得救了,结果却不是真正脱离险境,他们的木柜都没了,水要是淹过房顶,可叫他们一家人怎么办?
“先把你们的木柜捞起来吧。”梁衔月找来了竹竿,递给梁湘兰。
梁湘兰疑惑道:“可是木柜被水冲走了?”
“没有,当时一团乱,但是我在旁边看见了。你们的木柜被踩翻了,沉到水里去了,前面刚好有一棵杏树,挡住了木柜没有被水冲走。”这棵杏树就在他们所在的厢房门外,生长的十分高大,比这二层小楼还要高呢。
梁衔月也一直在想水涨起来怎么办,她准备了两条小船,能承载自己一家人和两个老人。至于这一家人,船上并没有给他们留的位置,梁衔月希望他们也有自救的能力。
梁湘兰一听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那个大木柜质量很好的,在水里泡了很久都没进水,要是捞起来还能继续用。他看见绑在粮仓上面的那艘小船了,心里还默默估计了一下小船能承载的人数,发现无论如何都是装不下这么多人的,自己家是外人,人家当然不会把上船的名额先让给自己,所以他才一筹莫展。
现在听说木柜还在,梁湘兰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赶紧接过竹竿,在水下搅弄着,木柜渐渐脱离被卡住的地方,慢慢向水面飘去。
梁康时和甄敏也来帮忙,陶永吉本来想起身,甄敏劝道:“我们这些人就够了,人多了这里也站不开。”
梁湘兰也说:“你看好文文吧,光着屁股也不嫌丢人。”他们一家是无论如何都要依靠这一家的帮助了,也不必逞强,记着这份情,将来十倍报答就是了。
陶永吉知道老婆是心疼自己,加上他身上裹着毯子,里面脱得溜光,确实也不方便捞木柜。他把一边的文文叫过来:“到爸爸这来,别去水边。”
几个人捣鼓了十几分钟,木柜离房顶的方向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他们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可是这之间还有将近半米的距离,木柜又十分沉重,露在水面上的还是没有可抓握地方的木柜背面,几个人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把木柜提上来。
这里是房顶边缘,向下使力很容易一头栽下去,场面一时间僵持不下。梁湘兰想了想,说道:“提木柜太危险了,谢谢你们帮忙,但是不值得这么冒险,我想我就在这里用竹竿别住木柜别让它被水冲走,水要是涨上来了,木柜也就跟着浮上来了,我这样还能帮忙盯着水面。”
她虽然这么说,梁衔月一家也没真的转身就走。他们又试了几次,确实拿不出来,可要是一松手,木柜就容易被水冲走。梁湘兰说的可能真的是唯一的办法。
陶永吉拜托四爷爷和四奶奶帮忙照看一下陶文文,小女孩十分乖巧,不哭也不闹。四奶奶很喜欢她,也心疼他小小年纪就遇到这种事,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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