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再次响起。
晨间曲总会令人想起一些轻快雀跃的曲调，而晚间曲似乎更应当是安静的、使人感到放松的。但精灵的晨间曲与晚间曲却一样沉静，只是在曲风上有些细微的差别。
可能是她平时很少参加这种活动，比起出去玩更喜欢待在家里，有些累着了，坐在那儿的时候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首曲子就像是夏天时的凉风，恰到好处地吹散了震得她有些头疼的音乐与嘈杂的人声。
“怎么不上去唱一首？”
沙发稍稍陷下去一小块，有人坐到了她的身边。叶闻笙循声抬起头，看见蒋泽侧过脸看她，一双眼含着笑意。
她和蒋泽在网络上其实认识挺久了的。叶闻笙刚刚开始剪游戏视频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就在网上进了一个萌新UP主的交流群，那个群的群主就是蒋泽。
他这个人组织能力很强，人缘好，人也热情，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大学里那些高几届什么都懂的学长。
叶闻笙剪辑是自学的，以前向他请教过几个问题，他后来也找她合作过几个视频，不过在线下还没有见过面。
“我五音不全，”她摘下耳机，特别诚实地说：“就不上去丢脸了。”
蒋泽露出惊讶的表情：“是吗？我感觉你的声音唱起歌会很好听啊。”
光线昏暗不清，他稍稍压低了语调，这句话便带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但叶闻笙“唔”了一声，压根没意识到什么不同，特别直地说：“嗯……这算不算是不要以声取人？”
蒋泽笑起来：“啊。”
柳佳佳唱完歌回来，看见自己的位置被蒋泽坐了，对叶闻笙意味深长地抛了一个眼神，笑笑走开了。
叶闻笙被她这一眼看得有些懵。
又换了一个人上去唱歌，是个男生，点了首古风歌曲，唱到戏腔部分时全场都沸腾起来。
“我和几个朋友准备找个城市一起住，认真闯荡闯荡。”蒋泽靠近了一些，问她：“我记得你住在江城？江城也在我们的选择列表里，这地方怎么样？”
“挺好，”叶闻笙想想：“气候啊风气啊什么的都挺不错，还有很多好吃的。就是物价有点高，你们来这里租房的话房租也会比其他城市高出一截。”
蒋泽又问了几个关于江城的问题，直到一边有人找他过去。
他站起身来，对叶闻笙笑笑：“如果我们到时候定下去江城，你愿不愿意给我们当几天向导？”
叶闻笙也笑：“好的蒋哥。”
等他走了，她又低下头看眼刚才被自己手心遮住的手机。
晨间曲还没有弹完，她还来得及听完后半段。
唱完歌后本来要去撸串，但外头下起了大雨，只好分成几组打车回酒店。
叶闻笙在手机上和小西道别，又催促他赶快去休息，然后把手机揣兜里，站在酒店大堂里跟其他人一起等车。
她和柳佳佳还有其他两人坐一辆车，一男生坐前边，三个女孩子坐在后排，挨在一块。
车内很暗，窗上雨水蜿蜒，路灯晕出模糊不清的光。
在外面一整天了，她有些发困，之前的难受劲儿也没完全散，对旁边的柳佳佳说：“我小眯一会儿。”
柳佳佳应声：“累啦？睡吧睡吧，快到了我叫你。”
叶闻笙在车上睡觉其实睡不太安稳，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听到了很多声音。
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人吵起来了，又像是KTV里那震耳欲聋的伴奏声尚未散去。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沉重极了。
手背上的金色纹路悄无声息地亮起，又慢慢散去，消失得无声无息。
……
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白发金眸的精灵骤然抬起头来。
他仍然坐在花园的台阶上，竖琴被斜斜地置于他的手侧，那双本因为出神而短暂失去了焦距的瞳孔紧紧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什么？”
他站起身来，神色破天荒地变得失措，几乎是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仓促迈下台阶。
之前在她身上留下的法阵被触发了。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她在某一刻陷入了某种危机，而那种感知又随着法阵的失效一起消失不见。
他在那一刹感知到的坐标是模糊不清的，隔了无数层浓到令他窒息的雾气，怎么看都看不清。
像是处于比星海更加遥远的天外之天，再怎么努力伸手触摸都遥不可及。
他金色的瞳孔睁大，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
恍惚间他回想起了从前――许久许久之前，当火之祭司告诉他，从烈火中看到了艾卡西亚枯败的未来时，他所拥有的感受。
一片空白。
但分明前不久她还在听他弹琴，让他弹一首夜曲。
向来清冷淡漠的神色破碎了，昔日的精灵大祭司如同走失的孩童迷茫四望，目光忽然定格。
所有神智刹那回归，他大步走向在角落里站着不动的机器人。
“她在哪里？”
充电中被唤醒，机器人小树咔咔扭动了一下，脑袋重新从身体里探了出来。
然后它就吓了一跳。
身为一位自认全休息站情感模块最为完善的机器人，小树老早之前就觉得这位看起来跟冰块一样没什么感情的小主人是个很不好惹的家伙――还是眼中会冒黑气的那一种。
现在它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
机器人看了看周围，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于是缩了缩脑袋，做出了十分拟人的、胆小怕事的神态：“小树不知道哦……”
小主人的表情更可怕了，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把它给撕碎。小树脑海中的芯片飞快运转，看不见的电路仿佛要擦出火花。
“你可以去问一问大花总经理，它在温泉那边！”小树连忙说，又点点头，让自己的话更加使人信服：“大花比小树聪明多了。”
满脸寒霜的小主人匆匆走了。
叶子休息站这边的温泉不大，顶多泡四个人这样子。为了节省时间、好让这些康复起来的伤员快速重新加入战场，班辛晚上也带着他们来泡温泉，总归着太空中其实本就没有多少时间概念。
这两天晚上的时候温泉这边是全休息站最忙碌的地方，所以机器人大花都在这边看着――毕竟它是一位十分尽职尽责的机器人。
……更何况这些军士个个训练有素。比起在餐厅与超市待着，在温泉这里的时候，即便它放空那么几十分钟的时间、与神界的同伴们发发信息，也不会有人来打扰它。
今晚也是一样平静安宁，直到它听见银链叮当碰撞作响。
休息站中时常能够听到这样的声响――声音源自于某一位在两只脚腕上都系了细链的精灵。
这声音极为细微，不仔细去听无法听见，不过它的听力系统是神界中无发派最先进的听力系统。
呼吸深浅、步伐频率，一众数据帮助它判断出这位精灵是前来找它的，大花转过身来，问候。
“晚上好，西斐尔先生，您――”
“她在哪里？”
它的话被冷然打断，曾经礼仪上挑不出半分错处的光明大祭司逼近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它。
机器人的头颅往上抬了抬。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它迅速检索了一下。
主人此时并不在休息站上――她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无发派向来尊重隐私权，玩家的隐私他们自然要保护好，不可能随意泄露。机器人大花一板一眼地说：“您没有获取此信息的权利。”
温泉中泡着的几个人类往这边看了过来，数道目光落在西斐尔的身上，带着打量与好奇的视线将他包围。
西斐尔伸出手，抓住机器人的一条手臂，面无表情地将它拎了起来。
机器人大花：“……”
体内程序的运转似乎都卡顿了一下。
它的体积虽然小，但重量却不轻，被这么一路拎着到了一个无人的寂静之地，也算是机器人生中头一次体验。
被有些急躁地放下地面，机器人听到那精灵说：“她遇到了危险。”
“我需要知道她的坐标。”
他的声音与数据库里记录着的声音在语气上有着很大的区别，未曾被收录过的情感涌现，大花将此记录下来，同时向主系统发出查询申请。
片刻之后，它回答：“您不必担心，主人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
一路走来紧绷到濒临断裂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只是西斐尔的神色并没有丝毫松动，双眉反而更深地蹙起。
清冷山风化作凛冽之雪，
“她在哪里？”
他无法感知到她的坐标。
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状况，他的脑海中乱极了。
那是光明精灵罕见的祝福阵法，能够为被祝福的生灵抵御一次危险，触发时也会让精灵有所感知。
他理应能够通过被触发的阵法感知到她的位置……理应。
机器人察觉到了一丝丝危险，小小地往后退了一步，尽量保持安全距离：“……您没有获取此信息的权利。”
――这一回她并无大碍，下一次呢？
她虽然拥有一些即便是在他眼中也十分神奇的能力，但她终归是一个人类，一个如初生的花骨朵一般脆弱的人类。
……更何况她看上去是那么柔软无害。
前一次失去太过刻骨铭心，以至于当意识到事情再一次脱离自己的掌控，焦躁无法克制地涌上心头，丝丝血意染上眼瞳。
他又一次张口。
“她在哪里。”
光明烈火从掌心盛放，带来的炽热温度可以将机械融化。
大花在语音库中找出人类咽口水的声音，“咕咚”一声。
身为一位能屈能伸的机械智能，在眼前明显已经处于狂躁边缘的精灵彻底爆发之前，它飞快地开口。
“主人身处于另外一个世界――”
“S0086位面，银河系，地球。”
第106章
“……什么？”
精灵的表情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这一句话分明不难理解，可他的思绪却无法将它吸收消化。
烈火仍在燃烧，机器人大花快速进行着计算，认为自己应该松口。
它绝对不是因为害怕自己流畅美丽的躯壳遭受火燎――好吧，虽然这确实也是原因之一。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本就拥有着无比契合的八字，当初挑选主人进入这款特殊版本的星际休息站，也是出于这个因素。
精灵知道真相、他们相见，本就在预测之中，如今只不过是稍稍提前――想必它的创造者不会因此责怪它。
毕竟比起这些干扰不到什么的小事，无发仙人恐怕更不愿意花费时间来修补它的躯壳。
“就像你来自艾卡西亚一样，主人也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休息站所处于的这个世界处于A0056位面，艾卡西亚位于B0019位面，而地球位于S0086位面。”
机器人说完，见精灵仍在怔神，似乎仍在迷茫，继而解释：“数字是编号，字母象征着等级。”
它只是粗浅解释了一番，还有许多信息未曾说出口。
S位面是完美的、稳定的位面，A位面是总体而言相对稳定的位面，B位面是足以运行的、并不稳定的位面，C位面则是混乱的、时不时会发生崩坏的位面。
位面会出现降级与升级。A0056位面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是一个S级位面，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在某一次位面更新中，这个世界出现了无法修正的BUG。
――被帝国人称之为虫族的BUG。
虫族是入侵物种，在本土位面中并无以它们为食的捕食者，也无能够缩减它们数量的病毒。
因此这个种族的数量一直在膨胀，到了如今，已经成为了能够对帝国――A0056位面的本土人口，造成巨大威胁的地步。
神界中基于平衡、因果等等诸多法则，针对位面创造了一系列规则，例如创造者只能够在自己的众多位面中设定一个主位面，也只能在主位面中进行神降，吸取信徒的愿力。
A0056是无发派诸位关系要好的弟子一起首次合作创造的位面，这也就意味着它拥有多位创造者，通常情况下并不会被其中的某一位独自占有。
因此这个世界无神，漫长的历史中也并无壮大过的宗教种族。在位面出现错误之后，也没有神明能够出现，将无法修正的错误强行剔除。
――所以休息站，这一款身为“媒介”的游戏，出现了。
这是神界颇为常见的手段，将某个创造出来的系统交给被选中的宿主，由宿主修正崩坏的世界。只不过在创造这个系统的时候，挑选宿主却包含了一丝丝私心。
机器人看向眼前的精灵。
“……另外一个世界。”
他像是终于从漫长的迷茫与怔神中回过神来，明白了为什么她从不在这里过夜，也似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面对他时也会脸红的女孩却始终没有同意他的契约。
西斐尔想起了自己刚踏出囚笼时所看到的景象。
彼时的他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却看见了令他无比陌生的一切。高至天穹的穹顶，材质奇异的地面，身边的小屋、所见的傀儡，一切都与他的世界截然不同。
……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差异如此之大。
“……地球，”
“我要怎么抵达那里？”
他的声音很低，喃喃着问出了机器人想要听到的问题。
纯正的光明血脉，即便是在神界中，光明血脉如此纯正的生灵也不为多见。
如果他成为了神明，那么他想必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光明神，将会拥有他神无法匹及的能力与权柄。可惜他拒绝了指引者的邀请。
……不过，它并非光明派的机器人，也不为光明效力。用数据来说，它所感受到的遗憾只有百分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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