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想到九十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与忐忑。
魏无羡不可能不知,如今策马离去,便是真正站在了兰陵金氏、仙门百家的对立面,他还是这样做了。
那三个月的时日已经够了,而今的她不想...也不愿他一个人去承担这些了。
“你们要去哪儿?”蓝忘机沉声开口。
“不知道。”长眸微闪,魏无羡看向怀里没有动作的人,不自觉地慌了神。
她......是不是后悔了?
“要想好,此一去,便是真正的离经叛道,不容回头。”紧盯着一言不发的蓝熹微,蓝忘机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起长大的人,此刻的默然不语,无疑是在告诉他,她的决定。
无论如何,她是要与魏无羡,共进退了。
“离经叛道......”魏无羡重复着蓝忘机的话,眼里掠过一抹痛色,“离哪本经?叛何方道?”
“蓝湛,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一起许下的诺言?”
“许我一生锄奸扶弱。”
“而如今,你告诉我孰强孰弱,又孰黑孰白?这难道就是你我誓死守护的诺言?”
静静听着他说的话,蓝熹微心中大恸,眼泪忽地就流了下来,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喃喃出声:“阿羡。”
我在。
我说过的,我帮你、我信你。
哪怕是要离经叛道,只要你问心无愧,我就会一直在你的身边,也会一直守护我们许下的诺言。
所以不要害怕,不要难过。
魏无羡一愣,随即狠狠抱紧了怀中的人。
喉咙干涩得生疼,蓝熹微翕了翕唇,想要抬手去够他的脸,却发现他力气大到她根本动弹不得。
心下没由得升起不安。
然而在下一刻,身子一软,心里的预感霎时得到了证实。
魏无羡慢慢松开了手,抱着蓝熹微下马,走到了蓝忘机身前。
“蓝湛,带她走。”
像是被谁一把捏住了心脏,连呼吸都急促起来,蓝熹微死死拉住魏无羡的衣襟,星眸里云雾氤氲。
“魏婴...你敢......”
“她身上有伤不宜再拖了,带她走。”
魏无羡拧着眉,没有看她。
其实在她唤他“阿羡”的那一刹,他就知道她的心意了。
漫天风雨的处境中,有人义无反顾的奔向他、相信他,胸腔内一次次凉透的东西,被她一次次的捂热。
不想让她留下来陪着自己吗?
魏无羡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喜欢她,想和她天天在一起。
可对她的喜欢,太多了,多到他不能容忍这么自私的念头去亵渎这份喜欢。
他希望她永远如皎月清辉万丈,希望她依旧是世人敬仰的归月仙子。
他爱她。
将胸前攥紧的玉手掰开,魏无羡把怀中几乎没什么重量的人交给了蓝忘机,旋即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一步一步地往回走。
有什么顺着脸颊滑落,接二连三的滴在了蓝忘机手背上,夹杂着伞檐溅落的雨滴,他却好似只能感知到格外滚烫的眼泪,灼得他无比心疼。
自幼便一同修习,她的状况,蓝忘机仅仅抱着她,也能一清二楚。
抹额不知所踪,昭阳黯淡无光,虎口与身上尚未处理的伤,苍白无生气的脸,微弱到他都很难感知出来的灵力,无一不让他懊恼。
就不该听蓝曦臣的话。
为什么没有坚持出来找她?
魏无羡的质问字字诛心,他已无法再去阻他,可蓝熹微,就算魏无羡临时反悔要带她走了,他也不会放手了。
这是他妹妹。
是蓝熹微。
是他珍爱如斯的掌中珠。
“二哥...我不要走。”声音轻而易举地就被大雨盖过,但蓝熹微知道,蓝忘机一定听见了。
从小最疼她,也最宠她的二哥,会像之前那样答应她的请求吧?
可直到魏无羡上了马,蓝忘机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答案昭然若揭。
穴位被封住,甚至连再开口哀求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蓝熹微放弃了挣扎,望着远处马上的人,星眸红得不成样。
突然想起了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少年俊美无俦、恣意张扬,漂亮至极的长眸蕴着细细碎碎的光,就那么简单地看着她。
一眼万年。
第60章 值得 他所信的道、她的喜欢,也值得。……
酉时一刻。
上一回各大世家的家主名士聚在一起,还是商讨射日之征,可即便是射日之征这样重要非凡的大事,姑苏蓝氏也仅是蓝曦臣一人镇场。
这回,却是连蓝启仁也来了。
“多年不出山的蓝老前辈都来了,我就知道迟早会这样的。”
“且看如何收场吧。”
除去蓝氏,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坐在前列的江澄,犀利杏目阴沉一片,宛若昨夜暴雨前兆。
“光瑶,就由你来向诸位宗主讲一讲,魏无羡的所作所为吧。”首席的金光善发了话,神色几分怫然。
金光瑶恭敬地向他福了福身,说起正事:“此次在穷奇道,魏无羡...将温宁做成了傀儡,大开杀戒,遭杀害的督工有四名,脱逃的温氏余党约五十人。”
“魏无羡带着他们进入乱葬岗后,占了当年薛重亥的伏魔殿,并在山下设下重重屏障,我们的人,到现在一步都没上去。”
此话一出,斗妍厅内登时议论纷纷。
江澄没多耽搁,站了起来,拱手一礼道:“这件事做得确实太不像话,我代他向兰陵金氏赔罪,若有什么补救之法,请尽管开口,我必然尽力解决。”
让金光瑶在这众目睽睽下说出这件事,金光善压根没有打算与江澄私了,也不在意赔罪与否,他喝了一口茶,道:“江澄宗主,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本应一句话都不说的,可是这些督工不光是我们金家的,还有其他家的,对吧?”
席间立马有人附和:“正是,魏婴所杀的还有我的门人。”
“没错,金宗主大仁大义不予追究,可我们做不到!”
江澄无声地吸了口气,蹙眉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魏无羡要救的那名温姓修士,名叫温宁,他与他姐姐温情,在射日之征中曾于我二人有恩,所以......”
“有恩又是怎么回事?”聂明玦疑声打断了他的话,“岐山温氏不是云梦江氏灭族血案的凶手吗?”
“温情温宁姐弟我倒也是略知一二,之前来过蓝氏听学,温情还替家妹调理过身子,他们的性情,倒是与温氏他人不太一样。”看了一眼脸色不佳的江澄,蓝曦臣继而道,“之后虽未见过,但是射日之征里,他们从未参加过一场凶案。”
“没有参与,也没有阻拦,看起来倒像是温若寒身边的红人。”聂明玦讽道。
“温情既是温若寒的亲信,想必想拦也拦不住吧。”蓝曦臣声音温和,立场却是鲜明,毕竟寒潭洞蓝熹微的伤,委实多亏了温情。
“既在温氏作恶时,只是沉默而不反对,那就等同于袖手旁观。”聂明玦驳道,“总不能在温氏兴风作浪时享受优待,温氏覆灭了却又不肯承担苦果付出代价吧?”
到底还是“温”字当头,批判抨击他们的话,自然是站了上风。
“聂宗主所言正是,既然温情是温若寒的亲信,说她没有参与,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温氏哪个人没有沾几条人命?或许是我们没有发现罢了。”
“对啊,这些走狗啊,一个也不能放过,救助温氏,便是与我们为敌!”
金光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趁机道:“江澄宗主,这原本是你的家事,我不该插手,但是,关于这个魏婴,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啊,魏婴是你的左右手,你很看重他,这个我们都知道,可是反过来,他对你这个家主,是不是尊重,那可就不好说了。”
“反正我当家主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哪家的下属,敢如此狂妄不堪居功自傲的,知道外面怎么说的吗?在射日之征里,你们江家所有的战绩,都靠他魏无羡一个人撑的,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他是江氏中人,深受江家之恩,却屡屡不听江宗主的教诲,那天在百花宴那么大的场合,他当着面,说翻脸就翻脸,说走就走,可背着你呢,他在百凤山跟人说,我从来没有把江宗主放在眼里,这大家都听见了吧?”
金光善的话,比起适才聂明玦所言,引起的附和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冷淡的声音蓦地响起。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蓝忘机正襟危坐,俊雅至极的脸上瞧不出任何情愫,仿佛那句“没有”,是他们的幻听。
“你说什么?”金光善不死心地追问,原以为蓝忘机会顺着他说,亦或是不再拆他的台,却没想到——
“我没有听过魏婴说这句话,也没有听到他表示半分对江宗主的不敬之意。”
篡改原话、添油加醋被人当众戳穿,而且这人还是惜字如金的含光君,金光善一噎,面上一阵尴尬。
站在他身侧的金光瑶见状,诧异道:“是吗?那日百凤山围猎,魏公子气势汹汹说了太多话,一句比一句石破天惊,可能是说了些意思差不多的话,我也记不得了。”
这番话说得巧妙,一个是替金光善解了围,第二,也在暗示着魏无羡不讲规矩,实则是加深金光善那番话的可信程度。
金光善正欲就着台阶而下,清越带着寒意的女声从门口传来。
“敛芳尊日理万机,记不清他人所言实属正常,好巧不巧,那日我也在场,更巧的是,魏婴说了那么多话,偏偏我记住了,不知敛芳尊...想再听哪一句啊?”
金光瑶抬眸看着门口的月白倩影,眉心一动。
蓝熹微是了解自己的伤势的。
灵力几乎耗尽、内伤混着外伤,要不是回金麟台的路上蓝忘机及时给她疗伤,怕是她现下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
然而蓝启仁连夜赶来金麟台的消息一出,她便猜到穷奇道一事已酿成轩然大波,不可收拾,饶是蓝忘机一再强调不让她来,她也还是强撑着一身伤,来了斗妍厅。
她来,是不愿别人颠倒黑白,也做不到任凭别人污蔑魏无羡。
“不是身体不适吗?她怎么来了?”蓝启仁板着脸看向同样微讶的蓝曦臣与蓝忘机,顿时怒不可遏,却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作不得。
蓝忘机盯着她瓷白的唇色,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已是波澜暗涌。
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他还承诺等她好了,就带她去找魏无羡,她仍是拖着伤成那样严重的身子来了。
就是为了替魏无羡辩解,不顾他的百般劝阻,不顾蓝启仁的滔天怒火,甚至,不顾她自己的名声了。
就这么喜欢?
半晌,蓝忘机起身,大步走到蓝熹微身侧,将人带到蓝氏席位间,浅眸含着冰霜,一一对上那些往这边看来的探究眼神。
蓝熹微轻轻捏了捏蓝忘机握着她的手,想告诉他自己无事,下一秒,熟悉精纯的灵力从指尖游走全身。
回金麟台后,她本以为蓝忘机会斥责她,又或者生气不理她,可是都没有,他给她疗伤、喂她汤药,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心里暖意纵生,蓝熹微深吸一大口气,才压住了眸中热意。
其实这些家主名士,都只在射日之征见过蓝熹微,冠绝仙门的世家第一美人,自然是令不少家主都动了与姑苏结亲的心思,给云深不知处递了拜帖,但皆被蓝曦臣以身体抱恙回绝。
而后再见蓝熹微,便是在百凤山围猎大会,那时的蓝熹微与魏无羡,在外人看来,感情显然异于同辈之间,不过一直碍于蓝氏,旁人再怎么揣测两人的关系,也就敢关起门来说。
连眼下,说两人交情甚好的话也只是含糊影射,大部分人还是在热衷于诋毁不在场的魏无羡。
“蓝三小姐这也不是第一回 帮魏婴说话了,听闻在穷奇道,蓝三小姐与蓝二公子都在,若是联手,那魏婴根本跑不了。”率先说话的家主,依旧是那爱挑事的平阳姚宗主。
“其实我早就想说了,这魏无羡虽然在射日之征中有些功劳,但比他有功劳的客卿多了去了,没见过哪个,像他这样自以为了不起。”
与百凤山猎场里,唯一的不同,便是这接话的换成了另一位家主。
“我早就觉得他有问题,不修仙术,去修什么诡道,搞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迟早会出问题的。”金子勋忍不住讥讽道,“看吧,杀性已经暴露出来了,滥杀我们那么多人,就为了几只走狗!”
早就觉得?杀性暴露?蓝熹微听得黛眉一蹙,当即就要与他争论,却是没忍住连声咳嗽起来。
小脸终于有了一丁点血色,可这不是蓝忘机愿意看到的,他半敛着眸,一下接一下地拍着她的背。
坐在前面的蓝启仁与蓝曦臣听到了动静,回头看来。蓝曦臣大致清楚穷奇道发生的事,也知蓝熹微受了伤,只是他与蓝忘机都没有把实情告知蓝启仁。
“你究竟是怎么了?”蓝启仁看着掩于月白广袖之下的灵力波动,察觉到了不对劲,“忘机,熹微,你们......”
这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插了进来:“不是滥杀。”
蓝熹微闻声望去,星眸轻闪,说话的是一位穿着金星雪浪衣袍的女子。
“姑娘这句话是何意啊?”姚宗主不悦道。
那女子似被他吓住了,语气更甚小心:“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滥杀这个词...不太妥当。”
金子勋横眉道:“有何不妥?魏无羡从射日之征起,就滥杀成性,你能否认吗?”
“战场之上他一没无限制地杀人,二没不受控制地乱杀人。”蓝熹微冷不防开口,一字一句地反问,“何时滥杀成性?”
金子勋霎时哑口无言,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她。
又是在维护魏无羡!蓝启仁旋即瞪她,却被蓝忘机挡了大半视线,一口气堵在心间,半天没缓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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