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为什么眼前的那抹月白倩影,变得真实了很多,连地上都有她的影子,他甚至还闻到了熟悉的淡雅幽香。
见鬼了。
莫不是腹部受伤还会让脑子产生幻觉?
“你...怎么从梦里跑出来了?”魏无羡努力地想要看清那人,“跑都跑出来了,怎么不抱抱我?”
与江澄的“决裂”,加之那场真枪实刀的“约战”,他是真的身心俱伤,虽说有温情在,但他怕她会因此更自责,便没有告知,自己硬生生的捱着。
终归是失了金丹的魏无羡,皮肉伤好得不仅慢,并且比起从前有灵力护体时,要痛上几倍不止。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说那话时还带了点笑意,却听得蓝熹微眼眶一红。
他分明可以召小纸人来找她的,分明可以开口哄她留下来的,分明可以再自私一点的。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敢在破晓时分,在恍惚之间,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肆无忌惮的想她。
他不展示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世人就都认为他无所不能,还试图抓着这一点去束缚他,拿着匕首再一次划开他的伤口,哪怕化脓发烂,也不觉得他们有错。
魏无羡比她想象的,过得更难。
这段日子的他,又是怎么撑过来的?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窒息感伴随着疼痛蔓延至全身,蓝熹微咬着牙关走到他跟前,坐在石床边沿,抱住了他。
“对不起,阿羡。”蓝熹微哽了一瞬,眼泪倏地落了下来,“我来晚了。”
脸颊上滑过一滴冰凉的液体,耳畔是日思夜想的声音,背靠着的怀抱温暖柔软至极,魏无羡意识再模糊,也能知道一件事,不是蓝熹微从梦里跑了出来,是她真的来了。
“蓝老...先生怎么放你下山了?”
仰头想去看她,刚一抬首,又是一滴眼泪掉了下来,他愣了愣,失笑道,“在玄武洞的时候,你也这样抱过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我说的话。”
“别哭了,我心疼着呢。”
一字不差。
尖锐的疼痛袭上来,蓝熹微的眼泪反而不受控制地往外涌,哽咽出声:“我记得......你伤着哪儿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虽不浓,但还是能闻到。
“我没事,就是冬天到了有点犯困,你......”魏无羡正欲岔开话茬,熟悉的灵力瞬时包裹他整个身子。
睨了一眼他一只手虚遮着的腹部,蓝熹微忽而有些恼:“你骗我,江澄的手都用纱带吊着了,你肯定也伤的不轻。”
“我真......江澄?”魏无羡一顿,长眸掠过诧异,“你去了云梦?”
蓦地想起离开云梦时,江厌离托她告知魏无羡的事,蓝熹微深吸一口气,温声道:“江姐姐与金子轩婚期将至,她亲自写信到云深不知处,希望我能送她出嫁,叔父才允我下山。”
“师姐跟金子轩?”魏无羡猛地坐起来,腹部伤口好不容易得了灵力治愈,却因着他这一大动作再度牵扯到,疼得他闷哼一声。
“你小心些。”蓝熹微被他吓了一跳,旋即瞧他额间冷汗不断渗出,连忙坐近了几分,伸手直接覆上了他的腰腹。
“江姐姐和我说了很多,金子轩愿意为了她在金麟台再建一个莲花坞,倒也勉勉强强配得上江姐姐。”蓝熹微一心输送灵力疗伤,没注意到消了声的某人。
千万句替江厌离不值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魏无羡绷紧了身子,凝视着低下头的人。
卷云额抹额穿插在发间,乌黑的发顶,还沾着几片没来得及融化的雪花,想来是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就赶了过来。
广袖中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两个坛子,有些眼熟的样式......是天子笑。
他突然笑了。
原来世上所有的苦难折磨,会因为一个人而成为微不足道的小事。红尘万丈,万水千山,她都会用她最珍贵的爱,不远万里朝你跑来,治愈你所有的委屈、失望。
魏无羡想。
三书六礼,十里红妆。
他此生一定娶她。
第70章 寒气 绣有卷云纹饰的月白广袖猎猎作响……
许久未听到声音,蓝熹微不免有些疑惑,抬头望去,直直撞进了光色动人的瑞凤眼里,琥珀色瞳孔清晰映照着自己的身影。
她一时愣住了。
说实在的,她从小长于蓝氏,所见之人长相皆算得上标致,还有两位被誉为“蓝氏双壁”兄长,按道理对相貌出众的公子,会比常人镇定才对。
偏偏栽在了魏无羡这张脸上。
云深不知处山门的初见,俊美无俦的五官明隽耀眼得不像话,尤其是那双撩人长眸,眼波掠过处,犹胜春日潋滟。
更不要说此刻正漾着缠绵情意,像是海中漩涡,吸着她愈发难以自拔。
“你...你...你......”支支吾吾半晌,蓝熹微也没能说出句完整的话,脸颊不断升高的温度,烫得她慌张地别开眼。
见状,魏无羡霎时想到射日之征庆功宴的那晚,女子脱口而出的话语。
“哪里都好看,不过...我最喜欢这里。”
清冽酒香混着雅致幽香带来的极致嗅觉冲击,再度席卷而来。
他伸手抚了抚眼尾,剑眉一挑,勾了勾唇:“我...怎么了?”
刻意放低的嗓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蛊惑在其中。
蓝熹微赶忙松开放在他腹部输送灵力的手,作势就要起身,却被人一把揽住腰,旋即后颈覆上一支修长有力的手,将她带到了怀里。
“还好你来了。”魏无羡靠在她肩头,神色难得放松,“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了。”
“不过好可惜啊,我不能看到师姐大婚时的盛况,也不能再光明正大的回莲花坞了,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什么了?”
“不然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
心中闷痛,蓝熹微抬手回抱住他。
年少时的固守于心的信念,一点一点的崩塌。
她知道他难受,也知道他有多痛。
“阿羡。”蓝熹微直起身子,星眸认真地看着他,“你做得很好,如果我是你,我可能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你没有错的。”她触碰着少年微凉的手,然后没有犹豫,紧紧地握住,“你做出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没有错。”
“射日之征,是你吹奏陈情带我们逃出生天。穷奇道,也是你救下了温氏几十余人,在夷陵为他们撑起了一隅安栖之地。”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仙门世家自诩正统之道,却只听一面之词就认定你错了,可真正应该向温氏惨死于穷奇道的族人道歉的,真正应该自省认错的,是他们。”
“他们不能因为没有你的本事,就以弱者的身份来攻击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锄奸扶弱,无愧于心,我们阿羡,做得很好。”
喉咙紧了紧,魏无羡心里那道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防线,顷刻瓦解。
如果说经历了夷陵乱葬岗那三个月后,他的一生早已坠入深渊回不了头,那么能说出这些话的蓝熹微,能真正理解他的蓝熹微,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救赎。
他也曾想过拒她于千里之外,也曾莽撞出言伤害过她,可这个傻姑娘,这个始终向他跑来的傻姑娘,一次又一次的抱住了浑身刺骨的他。
她就只是为了魏婴而来。
笼罩着整座心城无边无际的黑暗,被她一层层的撕开,皎洁如月的清辉照亮了他余生所有的前路。
从此,他有了坚不可摧的盔甲,也有了所向披靡的勇气。
鼻尖酸得厉害,魏无羡又拥住她,吸了一口她身上淡雅的清香,沙哑出声:“蓝泱,一条独木桥走到黑,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要想好。”
你要想好,跟我在一起会有多少困难。
也要想好,这条路需要遭受多少不公。
可怀里的人没有丝毫迟疑,回答得极快:“我想好了,魏婴。”
“即使是独木桥,只要并肩的人是你,我永不后悔。”
......
晨雾散尽。
温苑看了一眼放晴的天空,笑着摇了摇温情的手,道:“姑姑,出太阳了!”
连着下了几日雨雪,温情还担心温苑的衣裳干不了,不想今日不但停了,还出了太阳,面上一喜,她摸了摸温苑的头,只见他眼珠一转,倏地挣了她的手,往后跑去。
“仙女姐姐!”
她身后是魏无羡所住的伏魔洞,青天白日,哪来的蓝熹微?
温情失笑,转身正欲打趣他,然当她定睛看去,伏魔洞前蹲下身接住温苑的人,不是蓝熹微是谁?
“阿苑很想你。”温苑整个人搭在蓝熹微身上,“虽然羡哥哥说不能不让你回家,但是阿苑真的真的很想你。”
蓝熹微一愣:“他...还和你说了什么?”
温苑亲昵地在她怀里蹭了蹭,如实答道:“我和羡哥哥知道仙女姐姐会回家,我很不开心,就问羡哥哥难不难过。”
“羡哥哥说,等阿苑长大了,就会知道,为了特别喜欢的人,难过就不值一提啦。”
心间积郁在这一瞬,通通一扫而光。
她是他,特别喜欢的人啊。
星眸弯弯,笑意止不住地在如画眉眼之间蔓延开来,有如昙花初绽,饶是朝她走来的温情,也被这抹明艳不可方物的笑靥晃了眼。
“熹...熹微,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时辰前。”蓝熹微拍了拍温苑的背,转而改去牵住他的手,随后站了起来,温声道,“我来之时,你们尚未醒来,我便直接进伏魔洞找他了。”
温情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洞口,问道:“魏无羡醒了吗?这几日他总一个人待在里面,阿苑去找他出来吃饭,他也不出来。”
蓝熹微想起魏无羡嘱咐她的话,点点头:“他醒了,我听他说,他最近在研制新的法宝与阵法,没那么多时间...阿嚏——”
身为“岐黄神医”,温情几乎能确定蓝熹微身子抱恙,不说别的,风寒是绝对染了点的。
于是乎,只是出来打招呼的蓝熹微,被温情拉着开始把起脉来。
蓝熹微本想着,她那声喷嚏至多就是因她赶早来夷陵,吹了不少冷风,却没想到温情自扣住她腕间起,眉宇就没舒展。
“温情,我就是御剑来的时候,吹了点风,没事的。”
温情没说话,静静地盯着指尖下的雪白皓腕。
怎么会。
御剑吹风,体内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寒气。
蓦地想到在蓝氏听学时,蓝熹微、魏无羡、蓝忘机三人失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三人都受了伤,蓝熹微的伤最为严重,不仅是小腹的撞伤,还有比魏无羡与蓝忘机更重的寒气。
她特意开了一幅药驱寒的,只是因着蓝熹微没醒,所以是魏无羡他们先服药,她也只复诊了魏无羡他们,可那幅药,她后来派人送过去了,蓝熹微是喝了的。
怎么会还有这么深的寒气?
不是一回就能在体内变得如此厚重,蓝熹微灵力的精湛,她亲身体会过,拥有这样精纯修为的人,不可能纾解不了体内寒气。
唯一一种可能,就是这股寒气不是后天入体,而是在胎儿时期就悄无声息侵入的。
青蘅君会让青蘅夫人,在极寒之地待产吗?
云深不知处有这样寒冷的地方?
想了一会儿,温情仍是决定开口问她:“熹微,你可知你体内寒气很重?”
“寒气?”蓝熹微面露讶色,“什么意思?”
“听学之时,你与魏无羡,还有蓝二公子消失回来后,我替你把过脉,那时你体内的寒气就比魏无羡与蓝二公子要深,所以我开了驱寒固本的汤药给你们,你们都喝了,独独只有你的寒气,至今未散。”
“云深不知处,是不是有很冷的地方?”
很冷的地方?
蓝熹微下意识就要摇头,电光火石间,三个字浮现在脑海里。
寒潭洞。
他们三人并不是消失不见了,而是意外掉入了寒潭洞,那里的确汇聚了四方至寒之气,是云深不知处,也是世上最为寒冷的地方之一。
但她就比魏无羡他们多待片刻,体内的寒气何故至今未散?
瞧出了她的欲言又止,温情话锋一转:“也许是令堂有孕时,受了寒没注意,我等会儿写个方子,让魏无羡带你去夷陵药馆抓几副药,不用担心。”
“多谢。”蓝熹微冲她笑了笑,星眸却是一片清明透亮。
娘亲怀有她时,身子不好吗?还是说娘亲的提前离世,也与她体内的寒气有关?
无数个问题萦绕在心头,可还没等她细想,就瞥见一道黑影靠近。
“不是就出来打声招呼吗?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啊?”魏无羡径直坐在了蓝熹微身边,长眸流转着璀璨的碎光。
“魏无羡,好久不见啊。”温情饶有兴致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要在伏魔洞冬眠了呢。”
魏无羡神色一僵,尴尬地干笑几声:“这...这不是冬眠也需要透透气嘛。”
听到这人插科打诨的话,蓝熹微没再去想适才的事,觑了他腹部一眼,但笑不语。
“行,那你带着熹微去山下抓几副药,顺带买些......”
“你怎么了?”魏无羡猛地看向蓝熹微,神色正经得过分,“她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还是受伤了?也对,她在穷奇道受了伤的,温情,你需要什么药,我现在就去。”
说着说着,他起身就要往山下走去。
“阿羡!”蓝熹微也跟着起身,牵住魏无羡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人牢牢反握住手。
“手这么凉,肯定是来的路上吹风吹多了......”
蓝熹微凝眸望着此时语无伦次说话的男子,剑眉紧紧蹙着,长眸里盛满了紧张、焦急,以及小小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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