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羡,你说过,我们会有很远很长的以后。”她闭眼,声音轻得近乎要听不见,“过几日,我就要回姑苏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魏无羡梗着喉咙里的涩,用力回抱怀中人,薄唇翕动许久,才哑着嗓子道:“蓝泱,你是不是......”
都听到了?
他们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在一起的时间不算长,可几经生死的情意,超越生死的眷恋,心有灵犀也是自然。
他知道,当着江厌离江澄的面,蓝熹微这样纵容情绪的外放,是真的忍不住了,但她问都没有问那些话的真假,只是让他抱一抱她。
这样的信任,这样的懂事,这样的情深不渝。
这样好的蓝熹微。
上天啊,你是不是真的看不出,我多爱她?
“没有。”眼泪顷刻氤氲开,蓝熹微抱着他的手紧了紧,艰涩出声:“我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有。”
“但你一定不要......”她缓缓睁眼,星眸浮光粼粼,抵着他的胸膛,退出了这个怀抱。
怀中一空,魏无羡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脑海里回响着她在耳畔说的那句话——
“不要骗我。”
......
柳亸莺娇,春山如笑。
立春这一日,两大世家筹备以久的大婚,如约而至。
无论是云梦江氏摆出的架势,还是兰陵金氏前来接亲的派头,可以说是仙门世家中百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莲花坞人来人往,众人都忙得焦头烂额,有一处,倒是罕见的安静。
侍女正在为铜镜前端坐的女子上妆,喜娘在一旁笑盈盈的说着哪些地方需要注意,江澄与蓝熹微站在桌案前。
“阿澄,熹微,你们在吗?”
大红喜服泛着细闪金光,衬得那张清秀的脸更为妍丽可人,江厌离上妆时不便乱动,因此询问的声音很小,仍是得到了令她安心的回复。
“江姐姐,你放心,我在这陪你,江澄也在。”
蓝熹微灿然笑开,江厌离这几日,尤其是昨日夜里,肉眼能见的焦灼羞赧,在此时热闹气氛烘托下,怕也是到了顶峰。
“姐,这紧张的,也该是金子轩那厮。”江澄不羁的语气,虽有些欠揍,但委实冲淡了江厌离的紧张。
“阿澄!”江厌离嗔道,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就听喜娘悠悠开口。
“娘子气色极好,都不用再上妆了,想必郎君见了,定然喜欢得不得了啊。”
若说方才江厌离只有脸颊微红,眼下,已是全脸通红,蔓延至了脖颈。
蓝熹微跟江澄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兰陵金氏的迎亲队伍抵达莲花坞,正逢吉时。
鞭炮声震耳欲聋,烟雾霎时在莲花坞弥漫开来,响彻云梦的唢呐锣鼓声,萦绕周身的祝愿贺喜声。
江厌离伏在江澄背上,盖头遮住了她所有视线可及,能瞧见的,唯有弟弟绣有九瓣莲样式的暗紫衣裳。
“阿澄。”
“姐,我在。”
“往后,莲花坞就要靠你了。”
“你放心,以后若是金子轩欺负你,若是金氏欺负你,只管回来。”江澄背着江厌离一步一步走向花轿,声音一点一点沉下去。
“阿姐,莲花坞,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就算你们一人嫁为人妇,一人千夫所指。
就算偌大的莲花坞只剩我了,这里,也永远都是你们的家。
笙箫奏凤凰,鼓乐迎佳宾。
不得不说,兰陵金氏娶亲的宴席场面浩大且壮阔,从斗妍厅至金麟台一路都有金氏弟子侍女接待,铺张陈设远比想象得还要奢豪华丽。
送江厌离上轿,陪着她一路来到金麟台,蓝熹微没打算再继续待在云梦江氏这边。
“江澄,这些日子多谢你和江姐姐的照顾。”
江澄本是领着江氏弟子跟她一同往斗妍厅走,闻言停了步子,回头吩咐江氏弟子先进去,又转身看向她,神色有几分柔软。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话没说完,就见蓝熹微身形一晃,他瞥了眼后方的长梯,没多想,当即伸手扶了她一把。
始作俑者是两位前来观礼的世家弟子,打闹间没留神撞了人,发现对方竟是世家第一美人,原有些心猿意马,却在触及江宗主阴鸷眼神后,连道歉都开始磕磕绊绊。
“江...江...江宗主,归月仙子,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蓝熹微并未伤着什么,瞧他们神情异常胆怯,心下微讶,温和道:“无事,你们进去吧。”
两位世家弟子如获大赦,忙不迭向斗妍厅走去。
她什么时候,这么吓人了?
蓝熹微诧异归诧异,还是转过头来望着江澄,道:“今日过后,我便回姑苏了,今后若有什么事,随时发信。”
无论是她与江厌离的交情,还是她与江澄本身的交情,她都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为云梦江氏出一份力。
但她清楚,江澄也清楚,他们之间的交情,交的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之谊,再无别他。
江澄点头道:“你已经帮我很多了,该说谢谢的人,是我,阿姐很喜欢你,你能陪她出嫁,她很开心。”
“我也很喜欢江姐姐啊。”蓝熹微莞尔,“她和兄...兄长他们一样,待我很好。”
察觉到她突然低落起来,江澄不明所以,皱眉问道:“那日你一人从夷陵回来,蓝二人呢?你们兄妹俩...吵架了?”
听了这话,蓝熹微垂放身侧的手微微一颤,她摇了摇头,一边往里走,一边答他:“非也,只是他今日与蓝氏其余弟子一同前来,便先回姑苏了。”
怎么听怎么奇怪,但江澄一向有分寸,知她不愿多提,没再多问,两人并肩走至大厅。
这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段小插曲,殊不知在别人的眼里、嘴里,完全变了样。
“你说这云梦与兰陵办了喜事,是不是云梦与姑苏又要办喜事了?”
“指不定呢,不过这归月仙子不是与夷陵老祖走得近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要是有蓝三姑娘半分容貌,招招手,别说夷陵老祖,便是不近女色的含光君,怕也难逃。”
“话又说回来,归月仙子虽与含光君是兄妹,皆是天人之姿,但这两人却是各有各的风华,若非兄妹,当真般配。”
“今日归月仙子一路陪着金小夫人出嫁,那夷陵老祖不是和江氏决裂了吗?我看还是江小宗主胜算大。”
“哎,不说别的,这蓝氏之人当真看着就赏心悦目啊,只是这归月仙子怎得只挨着含光君站?”
“各位声音可小些吧,没看泽芜君已经看过来了吗?”
“别说了别说了......”
大囍礼成的当夜,春雨淅淅沥沥,雨雾弥漫,如烟如云地笼罩了一切。
立春翌日。
喜宴散,蓝熹微返程姑苏。
第87章 血脉相通 很遗憾,这么多年来,她竟然……
早春时节,万物复苏,小雨淅淅沥沥,顺着屋檐落在青石板地上,滴滴答答,激起一个又一个小水坑。
院中的玉兰花色白微碧,淋着雨水像极了细腻温润的珍珠,妍雅华净。
寒室内寂静如斯,一室平稳中,却带着沁入骨髓的凛冽冷意。
蓝熹微坐在床沿前,静静看着榻上的人,璨如星辰的眼眸中,无数的情绪翻涌掠过,可她的神色,从容得好似什么都没发过一样。
她还是青蘅君之女,还是蓝氏三小姐。
“你若再不休息一会儿,不等叔父醒过来,怕是你也要倒下了。”蓝曦臣端着白粥走了进来,外面的光亮透过窗棂照在他的脸上,更显清煦。
蓝熹微没说话,垂下眸子,看着绣有卷云纹的袖口。
好久后,她才回过神来,艰涩出声:“我没有,没有想过会这样的,我不知道...不知道他身上的毒还未肃清。”
雨势渐渐变大,清脆有力的起伏节奏带着某种魔力似的,拉着人回到了一日前。
再回到云深不知处,再见到蓝启仁,蓝熹微明明就站在他对面,可她觉得他们之间隔了另一个无形的世界。
到底是年少,到底还是爱憎分明的年龄,一直以来认知、相信的世界被敲碎啃噬,终究抵不过悲伤。
她极力克制的感情,当蓝启仁说出那句“对不起”时,猛地在她心里炸开。
“你看过她的绝笔信吗?你知道她到死,都在自责吗?自责是她太过鲁莽,配不上你的真心。”
“你不信她,长老们不信她,可她努力在一点一点抹平自己的棱角,一点一点融入蓝家,你却让她觉得是她一厢情愿。”
“明明知道我出生的代价是什么,却还是选择一命换一命生下了我,因为她觉得如果不是她跟你吵了架,你不会生气,也不会在知道我存在的情况下,不管我们。”
“她觉得,是她、是我,让蓝家蒙上了污名。”
眼泪扑簌而下,蓝熹微紧紧攥着衣襟,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一句对不起,所有的伤害,所有的痛苦,就烟消云散了吗?”
“午夜梦回,你不会梦到我娘亲吗?”
字字诛心嗜血。
恍惚间,蓝启仁看着眼前的女子,恸哭难以自持的模样,蓦地就想起了沈望舒,他终于抑制不住,踉跄往后退了步,撞上桌案,目光中满是悲怆。
“不是的......我信她的,我没有不信你娘亲。”
旧事走马观花般浮沉显现。
说来也可笑。
沈望舒与蓝启仁的初见,是在青蘅君的洞房花烛夜。
名动天下的姑苏蓝氏青蘅君,在姑苏城外的一次夜猎途中,对一名女子一见倾心,年少时的心动往往最让人魂牵梦萦。
郎才女貌,金童玉女,相遇、相知、相爱,所有的事仿佛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就连青蘅君带彼时尚未真正嫁入蓝氏的蓝夫人回姑苏,在蓝氏诸多长老眼里,也是水到渠成的一桩佳事。
一切,是在那一夜改变的。
“不好了!青蘅君,长欢姑娘她......她杀了许长老!”
长欢是蓝夫人的名字。
放在心上决定共度一生的女子,杀死了自己的恩师,这是青蘅君怎么也没想明白的事,雅正端庄的他,头一回失了仪态,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心爱的姑娘面前。
“你骗我...长欢。”
“蓝景行,对不起,但我不后悔。”
一句对不起,便是将他们这场遇见烙下了最糟糕的印记。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发生后,青蘅君仍决定把她带回了云深不知处,并与之成亲,便是一向维护着他的蓝启仁,也不懂他为何一意孤行。
“兄长,那个妖女杀了师父,你怎么能再把她带回云深不知处?!”
“启仁,她会是你名正言顺的嫂嫂。”
龙胆小筑将有一场喜事,即使这场喜事无人祝福,即使这场喜事只能于一隅天地草草了事,也是喜事。
蓝启仁看着屋内跳动的龙凤烛火,吐出一口浊气,转身欲走。
“这便是长欢姐姐与蓝景行的洞房花烛夜?”
毫无征兆响起的女声,在夜里格外突兀,蓝启仁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拔剑循声指去。
满天星斗,银白的光洒在来人身上,投下一片静谧阴影。
他见过青蘅君屋内的红烛,原以为那会是云深不知处最明艳的颜色,却没想到,有人一袭朱红罗裙,俏生生地立在不远处,眼角眉梢是比衣裳红烛还要夺人眼目的绝色。
蓝启仁心中莫名一滞,握剑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刻意压低了嗓音,道:“你是何人?何故夜闯云深不知处?”
岂知女子不答反问:“你不过比蓝景行小三岁,怎么比他还老成?”
言语揶揄,气得蓝启仁甚至没去细想女子如何得知此事,当即挥剑刺去,一蓝一红的身影交织错落,剑气灵力卷起朵朵玉兰。
彼时沈望舒,不过也才二八年华,明艳犹似玫瑰。
身为抱山散人的弟子,下山后遇见的人,要么就是觊觎她的美色又打不过她,要么就是觉得她徒有其表来挑衅,结果被她一柄软剑打得落花流水。
蓝启仁于她,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对手,也是她辗转难忘的第一人。
最是爱憎分明的年龄,她喜欢一个人,便会为了他夜探云深不知处,为了嫁他与私交甚好的温若寒不再联系,为了不让他为难甘心循规蹈矩。
但人心向来不会轻易对人敞开,蓝氏长老的刁难、偏见,她从未叫过苦,也从未跟蓝启仁提过一句,每每在一起的时光,她都舍不得用在这些事上。
可当听说了蓝氏长老对青蘅夫人起了杀心时,沈望舒没忍住,第一时间找到蓝启仁,得到的回复残酷得厉害。
那时的蓝启仁,又何尝不是少年心性?
无论如何,青蘅夫人杀了他的恩师在先,再者他前一刻,还在为沈望舒与温若寒的关系与一个长老红了脸,下一刻就迎上沈望舒怒气冲冲的质问,不免也有些愠怒。
“就算此事成真,也是她咎由自取。”
“蓝启仁,你们姑苏蓝氏,竟然想对一个女子痛下杀手,真是枉为世家!”
“你因她和我吵,沈望舒,你要嫁的人是我,不是她。”
两人不欢而散,这件事传到长老耳里,自是震怒,订下婚期的人因着别的女子大吵,更遑论那女子还是青蘅夫人。
当日夜里,派弟子去领两人到祠堂受罚,沈望舒来迟一步,在见到淬了盐水的戒鞭甩在蓝启仁脊背上时,理智顷刻崩盘。
早已当作腰饰的软剑,也无法否认掉它是软剑的事实。
沈望舒第二次在云深不知处拔剑,打伤了一位长老。
“沈望舒,你能为我稍微收敛一下脾性吗?”蓝启仁一身血气,挡在长老房前,脸色苍白如纸。
“我没想伤人,但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打你,我......”沈望舒解释的话没说完,就听蓝启仁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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