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特地在“嫂子”的称呼上加了重音,说完他低哼了声,转身出去。
姜时念站在原地,难得地扬了扬眉。
好家伙,整个沈家,唯一一个看起来很乖的弟弟,居然也怨气暗藏。
这是全员恶人啊,无一幸免。
她事先了解过的资料里都写得很明白,沈家人血脉里就带着野心,单拎谁出去都算得上枭雄,互不相让,这么大的家业,怎么可能不争不算计,沈延非能成为家主,绝对不轻松。
现在她亲身验证了,事实确凿。
她刚才还庆幸好歹沈延非有一个弟弟不错,这下可好,也崩了。
姜时念酸涩地摇摇头。
沈老板真是……
在这家里孑然一身,只有她这个协议婚姻的假妻子。
前院沈济川的书房里,老爷子收起脸上的怒意,眉眼温和下来,饶有兴致问身后的沈延非。
“怎么样,效果还行吧?我下午专门把他们都叫回来,按你说的熟悉设定,记好自己身份,不准当场出纰漏,你放心,都是生意场老油条了,各个演技派,时念必定看不出什么。”
“不过你怎么会决定这么做?”沈济川手杖点了点地,又问,“人都娶回来了,不跟她直说吗?进了沈家,家里人都欢迎不是更好?”
沈延非手里把玩着一个旧银的火机,指尖偶尔磨过砂轮,发出细微响声,他笑了笑:“我哄人结婚的时候,说法就是要跟家里的逼婚对抗,请她跟我装成恩爱夫妻,对家里示威,如果刚领证见家长,情况就变了,她不是要逃?”
“所以戏必须做,”火机燃起一簇火苗,又熄灭,他声音和缓,“也就只有做戏的时候,她自愿离我这么近,再说,沈家人要是不坏,有什么理由让她心疼我。”
书房里点着檀香,薄烟袅袅,半拢住沈延非的侧脸,虚化掉一切波澜。
沈济川沉默了几秒,从他三言两语里了解了小夫妻俩的感情现状,脸色渐渐凝重,转移话题问他:“最近伤怎么样,还有没有反复。”
沈延非利落说:“没有,早好了。”
沈济川不满地皱眉:“好没好彻底我会不知道?瞒我有什么用?”
他忍了忍,还是说出来:“你当年为了她,大好的年纪差点把自己全搭进去,结果她一无所知,这么些年只把你当成陌生人,要不是姜家突然出事,下个月她就是别人明媒正娶的太太了!你真受得了看她结婚?要我说,你回国时候就应该抢,以你的性格,有什么可怕的?”
沈延非抬手拿灰押把檀香盖住,指腹被烫了一下,没躲。
“怎么没有怕的,”他低声说,“最怕她哭。”
结果让她哭的是那些人,他宁愿忍住所有渴求和占有欲,远看着她开心,跟她见面不相识,到最后拥有她的人,却从头至尾都把她当成可以随便欺辱戏弄的对象。
他不敢去碰的珍宝,被人丢进泥潭里践踏。
看到她生活真相的时候,他好像失去理智,无论用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只要能把人抢过来据为己有。
至于从前,伤也好时间也好,都不值得一提,永远不需要她知道。
沈济川无奈地叹口气,不用再多问,也明白沈延非这么多年从来没变过的想法,而且话说回来,延非经历过的那些苦,他也难辞其咎。
沈济川考虑了半晌,忍不住问:“现在沈家完全是你掌权,你让他们演戏,哪个敢不拼命,这倒是可以放心,但是以后呢?万一时念到最后也不对你动感情,要走,你怎么办?”
沈延非的烟到底没有点燃,他折断,扔进垃圾桶里,雾霭深重的眼底浮出一抹笑:“爷爷,您能不能别盼着我死?”
趁沈延非跟老爷子谈话的时间,姜时念把住的这栋小楼大致熟悉了一遍,没乱碰,就是到处走走看看,最后站在三楼主卧套房里面的小露台上,推开雕花大窗往下张望。
她敏感发现院子门外好像有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还来不及紧张,就看到沈延非进来,根本没注意到那边有人似的。
姜时念马上想转身下楼去迎他,沈延非抬起头,叫她:“念念。”
姜时念又回到窗边,探出一点身体询问看他。
沈延非风平浪静地弯了一下唇:“在那等着,不用动。”
姜时念只好听话,心底有不知名的小锤在一下下敲,耳朵突然变得敏锐,听着沈延非的脚步走上木质楼梯,朝她过来。
沈延非一进门,就把大衣脱下来搭在手臂上,直接走到姜时念旁边,不打商量地往她身上一蒙,浅淡问:“不冷?”
姜时念很不长脸地打了个小喷嚏。
她掩饰地揉了下鼻尖,先问她最关心的:“爷爷找你谈什么了?我们今天表现过关吗?没有什么露馅的地方吧?”
沈延非故意不答,轻轻慢慢打量她的反应。
姜时念拿他没办法,又换个问题:“今天家里这么多人,怎么没见到你父母?不在国内吗?”
沈延非背靠窗口,窗沿顶在腰线上,无所谓说:“我爸确实在国外养病,不回来,至于我妈,很小就没见过了。”
姜时念一窒,惊觉自己又碰到了他的私密话题,而且比她预想的还要糟,别的兄弟姐妹,好歹都有父母在身边帮衬,沈延非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沈延非接着回答她之前的问题:“爷爷那边――”
他不说了。
姜时念简直要急死,不禁抓了抓他袖口,他垂眸看了一眼,才悠然继续:“老爷子眼睛毒,说我跟你联合起来骗他,根本就不是真感情,他绝对不承认,还威胁我,要帮衬着二叔他们,跟我作对。”
姜时念惊呆:“为什么啊?哪穿帮了?”
沈延非视线描摹着她的脸,一本正经地危言耸听:“你不知道吗?你最后躲我的那一下,可是被全家人看光了,几乎前功尽弃。”
姜时念咬住唇,她当然知道自己当时的反应做错了,但没想到这么大的影响,而且沈延非已经处境很难了,全家和他作对,要从他手中夺权,他唯一找她帮忙,她居然还起了反作用。
她下意识握上他的手腕,心急问:“那怎么能补救?还有没有办法?”
“办法有,不然你以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沈延非小幅度偏了偏头,让姜时念往院门外看,朝那边两个冷到瑟瑟发抖的黑影示意了一下,“那不就是来盯梢的吗,专门想看你和我私下里怎么相处,到底是不是真夫妻。”
姜时念这才想通,为什么沈延非进来的时候彻底无视他们,原来是沈家的眼线,就算现在撵走了,估计还会再来,到时候躲得更隐蔽,她跟沈延非反而不划算了。
她催他:“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
姜时念一心要弥补,没法容忍自己在职责范围之内出错。
她耳边有柔和的风响,夹着沈延非碎冰似的微凉声音:“沈太太自己想想,在你公然躲我之后,最好的补救是什么?”
姜时念立刻在心里作答。
是主动。
只有主动热情的表现亲密,才能洗掉嫌疑,让沈家人相信,她真是深爱沈延非的妻子,沈延非不可能娶他们挑选的人。
那个在心脏上敲击的小锤,突然之间加快频率。
姜时念攥住手,脸快埋进他大衣的衣领里。
沈延非一动不动,就那样沉静盯着她,他猜测,最好的结果,应该就是念念突破第一层心防,主动来抱他一次,哪怕就稍纵即逝一下,也足够了。
姜时念感觉得到自己呼吸的升温。
她努力平复心情,把指缝里薄薄的汗意揉掉,手指搅在一起,又放开。
有什么可慌的,她份内责任而已,那天晚上她都答应陪他演练婚礼上的接吻了,怎么现在这么点小事还扭扭捏捏。
欠的情不还了?咬人家一口不心虚啊?有机会弥补就不错了,还不赶紧行动。
姜时念给自己催眠半分钟,忽然抬了抬眼,用攒起的全部勇气,略踮起脚,抬头,飞快把发凉的嘴唇贴在沈延非脸颊边。
蜻蜓点水,她却热锅烹油。
沈延非怔住,在她马上要移开的时候,一把掌住她的腰,猛的把她往里扣紧。
姜时念反应不及,撞在他身上,而他同时转过了头,她带颤的试探浅吻,就难以停止的,顺势压上了他微敛的唇角。
风声凝固,院子里摇动的树影都成为黑白静止,院子外负责过来当眼线的沈家兄长险些被冻哭。
姜时念脑中一阵一阵起伏的轰鸣声,她错开嘴唇,屏着气。
下一刻,她偏开的脸就被沈延非转了回来,他在夜色里深深看她,喉结尽量克制地往下压,低沉要求。
“亲歪了。”
“重来一次。”
第14章
姜时念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从身体各处,急涌到嘴唇耳朵上,再“哗”的盖上发烫眼帘, 导致她这么近看着沈延非的瞳仁,有种极不真实的微微眩晕感。
不久之前, 她连跟他简单的说话对视都要提前做准备,才能镇定自然,现在她因为歉意,擅作主张去吻他脸颊,结果意外升级到碰上了嘴角, 这种境况已经够她不知所措了, 他竟然还觉得不合格吗?!
那亲哪里才是不歪的, 要……在这里接吻?
怎么可能, 沈延非作风清正,洁身自好, 错过白月光后, 也不会随意去沾其他人, 沈老板这样的行事,必然把正式的吻看得很重要, 就算是要应对家里, 应该也不屑于用第一次的吻来换。
所以他那两句话是在说……她的胆子太大了?是带着点嘲弄味道的“你既然这么勇,那怎么不干脆亲正了直接接吻”的意思吗?
或许在他看来,主动拥抱一下就足以补救, 是她一冲动做的太过了。
姜时念一时间胡思乱想, 掌心里的皮肤被自己指甲抓到有些发疼, 外面盯梢的人很可能还在, 她又不能走, 身体不自觉绷着。
她抿抿唇,刚想小声解释,身上大衣的衣襟就被沈延非抓住,往前带了一下。
姜时念本来就在他怀里了,被这么一拉扯,等于彼此间亲密无间,她感觉到沈延非很轻地叹了一声,接着把她攥紧的手拽了过去。
沈延非略低下头,把她僵硬蜷起的指节一点点拨开抚平,指腹抹了抹她手心留下的那些指甲印,随后转了下角度,用自己的脊背完全遮住她。
在姜时念的视角里,她彻底看不见外面的院子了,眼前只有沈延非浸着银白月光的衬衫,正随着他心脏跳动,震出颠簸的弧度。
他是要……
沈延非的手移到她后颈上,托着她头抬高,让她仰脸,随后他覆过来,呼吸平缓温热,她还残存着麻意的嘴唇被他气息缓慢地扫过去。
姜时念心要蹦到喉咙口,唇上热得隐隐透出干涸,无处安放的手下意识揪住他腰侧布料,彼此间最后只剩一线时,她快要窒息,他却恰到好处地偏开了一点,唇边若无若无刮过她的脸,嗓子里有很淡的笑。
没有触碰,但姜时念清楚,这样的姿势,在院外的人看来,绝对就是在拥吻了。
她怔了几秒,脸上血色轰的更重。
可以借位……
他怎么不早说!
是她死心眼儿,为了弥补他,所以想到什么就着急去做,被看笑话了!
沈延非的手往上抬高几分,顺了顺姜时念已经散开的头发,看着她羞愤神色,语气矜重,不存在任何玩笑:“念念愿意为我牺牲,主动来吻我,我很感谢。”
很没道理的,姜时念别扭的情绪突然被他揉开,渐渐散得七零八落。
沈延非像是借位接吻后顺理成章的动作,打开双臂把她环住,安抚地揉一下她头顶:“不用怕,没事了。”
姜时念抵在他肩膀上平复状态,等到稳定了,才踮起脚往外瞄了一眼,确定院子外面已经没人,她终于放松,稍微推了推沈延非,从他怀里出来。
随身放着的手机这时候突兀地响起,姜时念拿起来看,是个外地陌生号码,她眉心拧了拧,果断挂了,正好不知道该跟沈延非说什么好,她就趁这个机会回身进了卧室,顺手把他大衣挂进衣帽间。
沈延非独自站在露台上,垂下的手臂间只剩空落落的凉意,他手指紧了紧又放开,嘲笑自己的贪得无厌。
本以为被她抱就能满足,直到被亲了脸颊后才意识到,根本没有所谓的够,再多再满,还是压不住心底那些迫切的贪念,想得到更多。
刚才如果不是她那么慌乱,气已经喘不匀,他可能会控制不住继续。
他闭了下眼睛。
不能太急。
她会怕他。
沈延非边解衬衫袖扣,边随着姜时念进房间,回手把露台关上,窗帘拉紧,偌大空间隔绝了外界,一瞬安静下来,姜时念好不容易缓下去的紧张感又开始攀升。
这里跟望月湾不一样,环境陌生,而且主要是……
她默默地又打量一下床。
比望月湾的尺寸小了不止一圈。
她简直能脑补出接下来同床共枕的画面,本来跟沈老板能拉开一米多宽的安全间隔,马上就得缩水一半。
尤其在亲过人家之后,再挨近了睡在一起,未免也太挑战了。
姜时念斟酌着问:“今晚我能不能……”
不用她说完,沈延非就已然回答:“恐怕不能,这栋楼里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而且你进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保姆了,要是你想出去单睡,她第一个知道,那就不是你简单亲我一下可以解决的了。”
姜时念心里悄悄抓狂,他又提她亲他的事了!能不能拜托快点忘掉!
她还不等说话,手机就再一次响起,依然是陌生号码,跟之前的不同,归属地也不一样,她眼里飞快划过一抹厌烦,很快按掉,调了静音,默不作声把手机反扣。
沈延非目光浅淡掠过,从之前那一通电话开始就无声凝结的冷意堆叠更深,他面上丝毫不显,弯了弯唇说:“如果你实在不想在我旁边,我去睡沙发,但是你不用考虑换过来,我不可能让我新婚太太去受那个罪。”
姜时念卡在喉咙口的话被他严严实实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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