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小学是今年年初刚建立的新学校, 校内不分年级, 不管是六岁的孩子还是十二岁的孩子统统都从拼音与乘法口诀表学起。
大孩子学起东西来多少要比年纪小的孩子更快一点儿。秋秀玲面前的男孩儿今年十一岁,这朗朗上口的乘法口诀表却是背得乱七八糟,比他周围那些年纪比他小的孩子还不如。也难怪会召来了众孩子的嘲笑。
“笑笑笑!笑什么笑!有本事你们也背一个给我听听!看看是不是都对!”
男孩儿脸红脖子粗,气得直跺脚。他觉得不该自己一个人被笑。
毕竟到目前为止, 这个约莫三十个人的班里就没出过一个能一次把乘法口诀表都背对的学生。
“可我们没像你这样错得离谱啊!红花刚才也就只错了一个而已!她要再来一次, 保准全对!”
被同学点了名,村支书的侄女赵红花也没理会。她对着墙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乘法口诀表, 神情之庄严,眼神之肃穆,让人很难没眼色地去打断她。
“下一个,赵嘉宝。”
那背出“三七二十八”的男孩儿与旁边的学生斗嘴去了,秋秀玲便自动点了下一个名字。
赵嘉宝不情不愿地上前几步, 跟着像个二混子那样朝着秋秀玲不屑一顾地粗声道:“我背不出来!我不会背!”
“啊……?”
在到山区支教以前,秋秀玲已经在城里的小学教了三年的书。这么理不直气也壮的学生, 秋秀玲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作为一个人民教师, 秋秀玲并不会因为赵虎、赵老头给她留下了极其糟糕的印象,赵嘉宝与叶棠的学习态度有天渊之别就区别对待赵嘉宝与叶棠。
所以即便赵嘉宝在看到秋秀玲傻眼的模样后像个打了大胜战的将军威风八面,秋秀玲依旧好脾气地对他解释道:“能背多少背多少。重要的不是全会也不是全对, 是让老师知道你掌握了多少。”
“我说了我不会!”
“没事的,背错了也不会有人笑你的。”
以为赵嘉宝是怕向前一个男孩儿那样被同学们起哄嘲笑,秋秀玲又问孩子们:“大家说是吗?”
老师都开口了, 孩子们哪儿有说“不”的时候?
于是孩子们齐齐来了个:“是!”的大合唱。
秋秀玲很满意孩子们的配合。她笑着点头,跟着又给赵嘉宝起了个头:“一一得一, 一二得……?”
周围孩子们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赵嘉宝的身上。那视线里仿佛写着:“你连这么简单的口诀都背不出来么?”搞得赵嘉宝是骑虎难下。
堂堂的村中小霸王,独龙小学的孩子王,赵嘉宝哪里愿意被那些他看不起的孩子当成是逊色于他们的蠢蛋白痴?尽管他一点儿都不想背那也不知道有什么屁用的乘法口诀,但他还是磨磨蹭蹭地开了口。
“二!一三得三!……”
五以前,赵嘉宝背得还算顺溜。到了五他整个人就开始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背过了七,赵嘉宝已经不知道自己错了多少。瞥见周围那些被秋秀玲提醒过不要嘲笑同学、于是这会儿开始咬起了耳朵的学生们,赵嘉宝心里更是烦躁。
“四八七十二!五八四十!六八、六八四十八!七八……七八……”
赵嘉宝的脖子和脸都快被他自己挠烂了。
教室的另一边,叶棠不知什么时候也被邓扬名点了上去。
“……七九六十三,八九七十二,九九八十一。”
叶棠背得很快,且全程毫无迟疑,没有一处错误。
对叶棠这个一遍遍被刷绿漆的老黄瓜来说,背诵九九乘法口诀表就跟用筷子吃饭一样简单,连脑子都不用过。
可对于山区里的孩子们来说,叶棠的表现足以让他们惊为天人。
“过了!一次就过了!”
“是全对!”
孩子们惊呼着,就连对着墙面不断默背、像是听不见周围其他任何声音的红花都诧异地转过头来,望向了邓扬名面前的叶棠。
赵嘉宝也不例外。
“春燕你也太厉害了吧!?”
“你怎么做到的!”
“你是不是写了小抄在手上!”
孩子们七嘴八舌,竟有人抓着叶棠的手要叶棠摊开掌心。叶棠知道孩子们的质疑也就是嘴上说说,不过是起哄闹着玩儿罢了,毕竟方才大伙儿都是亲眼看着她直视着邓扬名背出的乘法口诀。
再说邓扬名也不是瞎子,她要真作弊了,她正前方的邓扬名一准儿第一个知道。
顺从地摊开双手抬起胳膊让其他的孩子搜过自己的全身,“厉害……”、“好强……”的赞美声里,叶棠平和地接受了一通又一通的彩虹屁。
倒是赵嘉宝受不了了。
小胖墩一脚踹开自己脚边的一把课椅,吓得周遭的孩子们都是匆忙退开。墙边的赵红花背对着赵嘉宝,没看到飞来的课椅,顿时被课椅砸到了腰上。
“红花!”
秋秀玲连忙放下手里的课本,冲上前去抱住了身体被课椅砸得往前一跪,脑袋磕在了墙上的赵红花。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邓扬名这边本想也跟着夸叶棠几句,给和秋秀玲经常在一起的叶棠一个好印象。这事一出,邓扬名连忙也和秋秀玲一样赶去了赵红花的身边。
赵嘉宝一开始见自己误伤了赵红花,还有些心虚。
等发现所有学生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他的心虚顿时成了愤怒。
“看什么看!我又不是故意的!赵红花不也没磕得多严重吗!?没看她额头都没出血!?”
赵嘉宝这么一喊,顿时,不止是学生们,连秋秀玲这个老师都对着赵嘉宝怒目而视。邓扬名也是满面震惊、像是不敢相信赵嘉宝能说出这种话那样望着赵嘉宝。
“红花额头没出血不代表她没受伤。”
叶棠清冷的声音穿过人群。
“就算红花伤得不重,被砸中的那一下红花也是很疼的。”
“你不向红花道歉也就算了,你怎么好意思用红花伤得不严重来给自己的行为开脱?”
赵家龙凤胎的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叶棠之前只是不理会赵嘉宝就已经有许多人好奇她怎么转了性。
叶棠说这些有维护原主人设的理由在。但更多的,是她确实觉得赵嘉宝无药可救。她不希望今天在场的孩子们里,有人听了赵嘉宝的鬼话,信了赵嘉宝的那套歪理,以后变成第二个赵嘉宝。
“‘磕得不严重’这种话,红花可以说,大夫可以说,红花的家人可以这么说。唯有你,赵嘉宝,你这个伤了红花的人不可以这么说。”
“对红花道歉!”
叶棠的音调没有多高,那气势却比以往使出浑身解数来威吓赵嘉宝的赵春燕更强。
她不过是一步踏前,赵嘉宝就有种心脏都挨了她一踩的错觉。
“我、我不……不是我的错、都是因为你……”
赵嘉宝原本想说:要不是叶棠这么出风头惹了他生气,他哪儿会去踹椅子,椅子又哪儿会撞到赵红花的身上。
可是他为叶棠的气势所慑,这话是说得没头没尾的,听起来就更像没道理的狡辩。
“赵嘉宝嗝是脑阔有病哦?”
(嗝是:是不是)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用方言这样低语了一声。
这一声低语简直像是一把尖刀,直直地刺进赵嘉宝的心口。
“自己干了坏事还赖赵春燕……赵春燕真倒霉。”
“怕不是他在家里也这么干。”
“很可能。”
“居然是这种人的妹妹,赵春燕太倒霉了。”
细碎的咬耳朵声在赵嘉宝回头的瞬间消失,又从反方向传来。
每次赵嘉宝回头,他都找不到那个说他坏话的小人。可这小人又是无处不在,无论赵嘉宝把头扭向哪边都能听见那些指责他的声音。
“赵嘉宝,我再说一次,向红花道歉。”
叶棠皱眉,她那并不多么生气、只是冷若冰霜的面庞让她看起来少了三分稚气,多了两分肃然。
“……道歉!”
有第一个附和叶棠的人,就有第二个和第三个。
“赵嘉宝道歉!”
很快,整个教室里都充满了让赵嘉宝道歉的声音。
“快道歉!”
“————”
压力之下,赵嘉宝很想低头。可因为站在他面前、提出要他道歉的那个人是他的妹妹,一直被他视为赔钱货的妹妹,赵嘉宝的嘴巴像是被糊上了厚厚的胶水,怎么都没法张开。
“““道歉!”””
“““道歉!”””
孩子们自发的催促形成了声浪,这声浪让赵嘉宝把脸憋成了猪肝紫。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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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慧女移山11
赵嘉宝到底没道歉, 这小胖墩像一辆小坦克那样冲上前去就把叶棠推倒在地,接着从学生们中间撞出一条道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
换作是平时, 秋秀玲还会去追赵嘉宝。可今天, 赵嘉宝做的一切都让秋秀玲心寒不已。
“团结友爱”一直是秋秀玲挂在嘴上,常对孩子们说的话。为了能让孩子们团结友爱,秋秀玲也总是尽力调解孩子们之间的矛盾,尽可能不让孩子们留下根深蒂固的仇怨。
而赵嘉宝呢?赵嘉宝的心里连“团结友爱”的“团”字都没有。瞧瞧他跑出教室时那天下第一委屈的表情吧, 他那模样就好像是老师联合同学们, 所有人一起打他一个。
可实际上呢?
“春燕!”
想起叶棠满头是血的一幕,秋秀玲一声惨叫, 她想去扶叶棠,但她怀里还有个赵红花。
“老师我没事。”
叶棠自己站起了身,还状似轻松地拍了拍自己身上沾到的尘土。
有叶棠这个不矫情的榜样在,其他被赵嘉宝撞翻在地的孩子们也是纷纷爬起,相互或是各自整理了下彼此的衣服、裤子。
“赵嘉宝这回是真的过分了。”
心知秋秀玲这次是真的恶了赵嘉宝, 有意讨好秋秀玲的邓扬名故意这么说着。
“要不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赵家,好好跟赵嘉宝的家长说一说他们孩子的问题?”
邓扬名的话听起来没有问题。
找家长这事儿古来有之, 作为老师, 为了管教学生而找上学生家长,这真是再正常不过。
可叶棠是知道的,邓扬名是个八面玲珑、不愿意得罪任何人的人物。
这并非是出自他的性格, 更像是……对,更像是一种不愿沾上麻烦事儿,所以试图圆滑避开所有地雷的行为。
只是, 想要避开所有地雷并不是一味回避人际关系就能做到的事。邓扬名的作法更像是早就已经知道前方有什么地雷,于是乎每到当口总能轻巧避让。
这会儿邓扬名主动提出要去找赵嘉宝的家长, 那就等于是和赵虎、赵老头夫妇正面杠上。这不像是“聪明”圆滑的他会作出的事。
除非……
“今天的事情看起来是小。但是古人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赵嘉宝再这么下去,我怕他今后长歪了。”
邓扬名的口吻十分笃定。
“邓老师你说得对。我们确实不该再放任赵嘉宝了。教书先育人,我们得先让孩子们学会做‘人’,之后才谈能不能把孩子们培育成‘才’。”
事关学生,就算是对着自己很有好感的邓扬名,秋秀玲也起不了什么绮念。
她就事论事,只说了一句:“邓老师,放学后我们一起走。”之后便安慰了怀中的赵红花几句。
赵红花却对秋秀玲的安慰没什么反应。不,赵红花对秋秀玲的安慰也不是全无反应,只是她的反应——
“……秋老师。我没伤着什么地方。”
赵红花蹙着眉,黑漆漆的眼眸里压抑着一簇烦躁的小火花。
这让秋秀玲本能地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对自己的嘘寒问暖毫不关心,她甚至觉得她有些聒噪。
“我能接着重背一遍乘法口诀表吗?”
“没事就好。”这样一句简单的回应就这样噎在秋秀玲的喉咙里。
见秋秀玲没反应,赵红花神情里的不耐烦更甚。这次不止是秋秀玲,邓扬名也看出来些端倪来了。
“可以。红花你背吧,我和秋老师都听着。”
邓扬名说着朝小姑娘露出充满风度的绅士笑容。
喜欢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充好人。喜欢对手里握有实权的人卖好脸。喜欢对着异性、不论对方是不是尚未成年的小姑娘露出迷人的笑容。……以上这些叶棠都看在眼里,也都符合叶棠为邓扬名这个人做的人格侧写。
对于这样的邓扬名,叶棠作出了一个假设:
这个男人是重生者。
因为重生,所以从在火车上和秋秀玲相遇开始,邓扬名就知道秋秀玲有着很好的家世,并打从一开始就锁定了秋秀玲作为重点攻略目标。
但别忘了,秋秀玲是会老的。等秋秀玲结了婚、生了子,在家中蹉跎上十年,她必然已经人老珠黄。而邓扬名曾经的学生们呢?
现在平均十岁的女学生们,十年后可就是青春正当打的二十岁女青年了。
想想看,要是自己少女时期就很有好感的初恋老师十年后寄上一封信给自己的女学生,回忆一下当年的青葱岁月,有几个女学生会不回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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