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棠知道自己在白杨树面前这么说话会暴露自己心智年龄与外表年龄不符的事。这有可能在将来为她惹来更多麻烦,但她不在乎。
这世界的日子实在过得让她糟心,大不了她找个地方跳个崖,醒来后又是另一种人生。
可秋秀玲的人生只有一次。
对叶棠而言,秋秀玲人生远比她在这个世界的人生重要。
“白杨树,你怕自己公私不分、有徇私情的嫌疑是你的事。”
“但因噎废食,明知什么是对的却偏偏因为你那点无聊的个人原因而不去做对的事,这就是你的懦弱,你的过错。”
叶棠没有贴到白杨树近前,可她的目光已经直刺白杨树的心底,在白杨树心中翻搅起一片浪花。
——这小姑娘说得是对的。
他确实怕。
秋秀玲身上有种光,让他移不开目光的光。他觉得奋不顾身的她傻,可又恨不得替傻傻的她去挡住那些人充满恶意与贬低的目光。
因为他知道,秋秀玲在做的事儿确实是好事,秋秀玲确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
他被她的高尚吸所引,被她的坚定不移所打动。可他每每想到自己肩负的任务,又怕自己做不出公正客观的判断,背叛了组织对他的期待。
叶棠眼波流转。她明白症结所在,干脆道:“老师寄给中央的那封信,是我提议写的。”
“!”
白杨树一惊,第一反应却是:这小姑娘想抢秋老师的功劳?
于是叶棠笑了:“这时候你又觉得那封信的内容算功劳了?你不是因为那封信很忌惮秋老师吗?”
读心术……这个小姑娘,肯定是有读心术的特异功能!
“我没有读心术。只是看你的微表情来推测你的思考方向罢了。”
叶棠摊摊手。
她这种没等对方把话说出口就自顾自回答的举动真是让白杨树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我不亲自写信就是因为不想惹眼。不管是好的意义上,还是坏的意义上。”
秋秀玲还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呢,她写那样一封信去都会让人感到违和。原主就是个未成年的山区小姑娘,以她的身份写信给中央,中央可就不是派来一个白杨树就可以这么算了。
想到自己会被送到省城、甚至是首都,接着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走上“菁英路线”,叶棠就想抱住自己的咸鱼头也不回地跑走。
第88章 慧女移山38
古往今来, 过于优秀的人才都没有自由可言。
好的情况下,优秀的人才在受保护、也是受监视的情况下一心一意地发光发热、死而后已,被世人追捧为大佬, 死后也流芳百世。坏的情况下, 优秀的人才会被人圈禁,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按照别人的想法来为别人做事,终其一生都得生活在抑郁之中。
运气最差的人才则会直接被送下黄泉——国家间的争斗也包括人才的竞争。有些国家对人才诱之以利、胁之以灾依旧得不到人才的青睐,便会直接下杀手除掉人才, 以免人才去往自己的竞争国, 帮自己的竞争对手发展科技、发展经济。
叶棠不想被追杀,也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带有监视意味的保护之中, 她不希望有人为了保护自己而牺牲,更不希望有人因为自己被殃及池鱼、从而丢掉了性命。
以叶棠的能力,她这会儿去参加高考都能妥妥去往国家的最高学府,可她还窝在山里,就是为了等这个身体的年龄再大一些。
她可以做个人才, 但她只想做一个“能够随时被替代”的人才。
这样的人才形如零件,多一个不多, 少一个不少。不会有国家费大力气专门盯着这样的人才下手。叶棠也能更轻松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管那是开着房车游遍大江南北, 还是买下一座山,建上一座房,过上桃花源般的种田生活。
“无论如何, 我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秋老师。”
叶棠摆了摆手。
“白辅导员,我不会逼着你去做什么,我也没那能耐。我只想提醒你, 你摇摆不定的时候可以想想自己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后悔。”
没有那个能耐?
白杨树快被叶棠的“谦虚”给逗笑了。这小姑娘只要想,她恐怕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屈服。
看, 她现在不就正好说中了他的痛点?
就在方才的那一瞬,他已经有了答案。因为他顺着这个小姑娘的话想象到了自己某一天听到秋秀玲倒下时会有的反应。
是的,他会后悔。还不仅仅是后悔。
他一定会自责一辈子。只因为他曾经有机会帮上秋秀玲的忙,让秋秀玲不至于一个人承受那许多。而他就因为迟疑,让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个好人。
这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我会替你保密。”
叶棠眉尾一挑,饶有兴味地一笑:“哦?”
看来白杨树比她想象得要更知变通。
“你这人心眼太多,得罪了你,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被你用什么手段除掉。”
白杨树没有因为叶棠的外表还是少女就看轻她这个人。
毕竟白杨树是烈士之后,他从小就被父亲的长官带在身边当亲儿子养。他见过的人、见过的市面远比一般军人要多得多。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天才没法用常识和逻辑来判断。与天才为敌,把天才逼得逆反,那才真的是一个国家的损失。
虽然叶棠不是什么天才,她是穿得世界太多、活得太久,又总是在力争上游这才积累下如此巨量的知识,有如此开阔的眼界。但从用个人能力影响国家的层面而言,叶棠绝对不逊色于任何天才级的人物。
“我想,诱之以利、胁之以灾、动之以情,甚至是晓之以理对你都是没用的。你早就心意已决。而你只会站在尊重你、尊重你意愿的人那边。”
这次叶棠脸上的笑容终于直达眼底。
“谢谢辅导员的理解。”
秋秀玲瞥见外头叶棠正与白杨树说话,难免好奇白杨树都说了些什么,能让一向稳重的叶棠露出灿烂的笑脸。
正好给招娣三姐妹取名的事儿也暂告一段落,秋秀玲便从女中里走了出来,问叶棠和白杨树:“你们在说什么呢?”
白杨树一声干咳,扭过头去:“没说什么。”
叶棠则是兴高采烈:“我们在说秋老师的事儿呢!”
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让秋秀玲结巴了一下,指着自己:“说、说我的事儿……?说我的什么事儿?”
叶棠促狭一笑,却没出言捉弄秋秀玲。
自打邓扬名的事情过去,秋秀玲再没提过和恋爱有关的内容。
这不是说秋秀玲就自此对恋爱绝望了,只是她梦里的那些内容让她害怕自己又一次变成恋爱脑,只顾着和男人卿卿我我,没看到孩子们所处的困境与孩子们面对的绝望。
秋秀玲是真的很怕自己的梦成了现实。但即便现实离梦越来越远,秋秀玲依旧想为孩子们再多点事,再让孩子们过好一些。
叶棠叫醒秋秀玲时就听到过秋秀玲的梦话,她知道秋秀玲梦见了她原本的人生轨迹,也知道现在的秋秀玲对于谈恋爱这事儿带着浓重的负罪感。
“我在跟白辅导员说秋老师平时太辛苦了,要他多帮帮你。”
“哎哟你这孩子……”
秋秀玲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尽管她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心提起来。
“我辛苦白辅导员就不辛苦吗?你还麻烦他……”
“我不辛苦。”
秋秀玲话音未落,白杨树已经截断了她的话。
瞧见秋秀玲愕然地朝自己望来,白杨树再一次把脸扭到一边。
“……我真的不辛苦。所以秋老师遇见了什么麻烦,一定要跟我说。”
就是白杨树这一扭头,正好把自己火红火红的耳朵尖暴露在了秋秀玲的眼前。
秋秀玲有些发怔。
柔和又旖旎的粉红气氛弥漫而出,在两人之间静静流淌。
叶棠忍着笑,一把抱住秋秀玲的胳膊把秋秀玲往教室的方向拖:“老师,我跟你说,其实我姐姐们不光是过来改个名字的。她们也想学习。……她们现在才想学习,你会觉得晚了么?”
“不会!”
谈到学生,说到学习,秋秀玲一秒就把白杨树放到了脑后,她斩钉截铁道:“什么时候学习都不晚!关键是真的学进去!”
可怜白杨树就这么被晾在了原地。
郁郁望向秋秀玲的背影,却瞥见叶棠朝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知道叶棠这是在警告自己:没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我是不会让你接近老师的。白杨树丧气地耷拉下肩膀,接着深深吸气,再一次挺起胸膛。
是,他应该先去做他能做的事。
……
秋秀玲没法对送上门的学生置之不理,在招娣、盼娣和想娣热烈的注视之下,秋秀玲把去弥良村的事儿放到了第二天清晨。
结果当她第二天再去弥良村时,弥良村村人的态度都好到不行。
“让我家女儿去念书?当然当然!这可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儿!”
“就算秋老师你不来,我们家也是打算送女儿去上学的。”
“打猪草?有学上还打什么猪草?学业为重!学业为重!”
学业为重?弥良村的人还懂这词儿吗?
秋秀玲眨巴眨巴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进错了村子。可再看眼前这些人的脸,她又确定自己确实是在弥良村。
一夜之间,弥良村的村民全改了口,昨天弥良村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秀玲很想问,但看见走出家门的姑娘们,她的这份疑问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
“啊……”
激动地冲上前去抱住畏畏缩缩的姑娘们,秋秀玲喜极而泣。
姑娘们一开始也有些茫然和迟疑,但接触到秋秀玲温暖的怀抱,姑娘们很快也是泪流不止,随后咧嘴而笑。
弥良村的村民起初还心有不甘,只是因为秋秀玲身后还站着白杨树才不敢发作。这会儿看见秋秀玲与姑娘们亲热亲昵地抱成一团的模样,一时间只觉得自家姑娘与秋秀玲比他们这些“亲人”更像一家人,只得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把头扭到一边不再去看。
见弥良村的人没有要再兴风作浪的意思,白杨树也安心下来。
昨天他一个人来了弥良村,起初他也想像秋秀玲那样用言语来说服弥良村的村民们。然而有那么一户人家,把白杨树当成了软柿子的秋秀玲,家里最年长的爷爷竟是拿着土火枪出来,扬言白杨树再不滚蛋他就要一枪打死白杨树。
白杨树哪里是吃素的?他只花了半分钟就制伏了老者,跟着更是拿老者的土火枪朝天放了空枪。
枪声惊得弥良村的村民们要么滚床底下藏起来,要么战战兢兢地跑到窗边朝外偷看。当然也惊得青壮们倾巢而出,朝着白杨树包围过来。
先礼后兵,白杨树平静地阐述过自己的身份,来弥良村的目的,最后问弥良村的青壮们:“是不是我把你们都揍趴下,你们才肯让自家姑娘出门上学?”
脸嫩的白杨树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的狂言吓不到村子里的青壮们。
可等白杨树真动起手来,弥良村的村人就吓呆了。
也不知道撂趴下了多少个青壮,白杨树的白衬衫与绿裤子早就脏得不能看了。但他只是平静地拍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舔舔嘴角的裂痕就稀松平常地站了起来。
“九年制义务教育是国家的意志,男女平等也是国家的意志。如果你们不懂什么叫作国家的意志,那我告诉你们:为了达成九年制义务教育、还有男女平等的目标,今后国家会派出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十万个……无数个我这样的人,到国家的每一个角落去实现这些目标。”
想到叶棠在自己离开独龙村前特意追上来对自己说的话,白杨树又道:“你们在走私烟叶吧?”
白杨树不喜欢不够光明磊落的手段,可他也知道叶棠为什么告诉他这些。
“我已经写好给组织上的信了。如果我今天没有平安回去,明天秋老师不能把姑娘们带回去上学。我的信,立刻就会被人寄出。”
弥良村的村民们如遭雷击。
西南地区的天候非常适合种植烟草,在这里人们吸食烟草的历史已经十分久远。
弥良村不用说,方圆几百里就没有一个村庄是不吸烟的。弥良村世世代代都有种植烟草的习惯,一开始是村民们为了满足自己的消费,后来烟草田越来越大,弥良村也就渐渐也往外头卖些烟草。
但是国家颁布了规定:个人种植的烟叶只能向其个人所在地域的烟草经营部门销售,个人不得自行销售。如果想要进行烟草销售,则必须取得烟草经营许可证。
闭塞如弥良村本是不知道这个消息的,但县上领导带人来捣毁了弥良村的烟田,并告知如果弥良村想恢复烟田,首先要去办烟草经营许可证。
可办烟草经营许可证是要花钱的。弥良村的人就算有钱也不愿意出这钱。
于是弥良村的人表面上不再销售烟草,实际村里又有几户人家偷偷摸摸又把烟田给种了起来。
等大丽县修好了公路,弥良村的人可算是找到了致富新捷径。整个村子的人合谋走私,让妇女儿童假装卖水果,提个小篮子去丽端县的边境上游走。篮子上头放些皮薄易烂的山果,让人不方便检查,篮子下头则有个夹层,夹层里头就是村子里自制的土卷烟。
边境线上鱼龙混杂,干哪行的都有自己的黑话。“卖水果”的妇女儿童也有自己的叫卖黑话。听到这叫卖,直接把一篮子东西都买走的就是收私烟的走私烟贩了。
赵春燕是个山村女孩儿,她的身份没什么大不了的。叶棠去威胁弥良村的村民,很可能会落得被杀的下场。
当然了,杀叶棠的人不会说出自己的目的是捂叶棠的嘴,最后他只会因抢劫杀人、强奸致死这样的罪状入狱。除掉叶棠一个就能保下整个弥良村的走私事业。可以说一换一这事儿对弥良村来说完全不亏。
秋秀玲正义感很强,若是叶棠把事情告诉她,只怕她一秒都忍不住就要揭露弥良村的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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