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陆清玄慢慢地说:“沉烟。”
“嗯?”
“你在模仿我吗?”
夏沉烟微笑,“没有。”
她脸上笑意明显,陆清玄很少看见她这样开心。
他安静地望着她,仿佛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与满池荷花。
夏沉烟和他对视片刻,转开脑袋。
陆清玄却忽然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夏沉烟猝不及防,问怎么了。
陆清玄说:“每一年都有许多小国向大燕朝贡,我从十二岁开始,便代表王朝接见各国的使臣。”
夏沉烟应了一声。
“有一年,一个小国使者与我闲聊,他告诉我,在他们那里,吻女子的额头,代表祝福和守护。”
“所以?”
所以,我吻一下你的额头,祝福你每天都能如此开心。
陆清玄微笑,他不语,再次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夏沉烟站起身,感觉脸上有些热。
她说:“现在便去街上吧。”
陆清玄应好,和她一起做便装打扮,乘坐马车,离开了行宫。
他们到达街上时,天边只剩最后一缕斜阳,街上的商铺燃起了灯,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夏沉烟路过一个小摊子,听见摊贩喜气洋洋地说:“这几日没了宵禁,多挣了好些口粮。”
她经过这个摊子,问道:“陛下以后还会取消宵禁吗?”
陆清玄说:“胡人养精蓄锐了这几年,今年冬天,他们大概会发动一次入侵。若此次大胜,我会开放夜市,让百姓得以在夜间交易。”
夏沉烟点头,他们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去逛了酒楼和钟楼,当她在烟花柳巷停步时,陆清玄牵了一下她的衣袖。
“这个便不看了,我们可以去坐画船。”
夏沉烟看了他一眼,“如果我想看呢?”
陆清玄:“……”
他低声说:“那我也会依你。”
夏沉烟微微一笑,把手搭在他掌心。
陆清玄以为她要进烟花柳巷,正寻思着如何遮掩她的身份,却看见她转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走。
陆清玄被她牵住,往停了画船的湖边走。
“你似乎对城中十分熟悉。”
夏沉烟:“我记了舆图呀。”
她尾音很轻,小小的一声“呀”,像是砸进陆清玄心底。
她似乎十分快乐,往日她很少用这般轻盈的语调说话。
陆清玄的眉眼也不由柔和下来。
“每一张都记了吗?”
“嗯,每一张都记了。”
他们到了湖边,乔装过的太监上前,付了银子,他们坐上最大的一艘画船。
画船布置得十分华美,湖边的灯火流光溢彩,一副盛世景象。
夏沉烟坐在画船上看湖面风景,陆清玄坐在她身边看她。
月光寂静,丝竹管弦之声遥遥。
整个世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第40章 偏爱
夏沉烟逐渐感到困倦,但望着窗外的灯火,却不舍得闭上眼睛。她站起身,想去别处再逛逛。
陆清玄忍不住笑:“从前在夏家时,你很少出门吗?”
“嗯,很少。”
“困了就睡吧,以后我们还有出门的机会。”陆清玄一边说,一边牵住她的手。
夏沉烟回眸看他。他坐在画船的榻上,窗外灯光如星河,他与她对视,琥珀色双眸倒映着她的身影,视线专注沉静。
夏沉烟犹豫两息,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他身边。
陆清玄揽住她,让她躺好,“你可以先休息,睡在我身上。”
夏沉烟平日睡得早,躺在他身上时,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就好像是,他总会办到承诺的一切。
她的脑袋枕在陆清玄膝上,慢慢闭上眼睛。
“陛下。”
“嗯,我在。”
“我有一事请托陛下。”
“说吧,何事?”陆清玄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的头发。
夏沉烟沉默许久,陆清玄始终耐心等待。
他好像总是非常有耐心。
“我有一姑母,被送给胡人,生死未卜。陛下若是遇到知情之人,还望替我多多打听。”
“是先贵妃吗?”
“是。”
“好。”陆清玄温声说,“我答应你。”
夏沉烟放下心,逐渐陷入沉睡。
陆清玄摸着她的长发,视线落在窗外,而后又低头看她。
他发现自己总是不舍得挪开目光,就像她不舍得入眠。
岸上的歌舞声传过来,到了这里,已经变得模糊。
有隐约的厮杀,血腥味,而后是刀剑入鞘的声音。
良久,一个太监入内。
陆清玄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太监会意,没有张口。
陆清玄把夏沉烟的脑袋放回榻上。
夏沉烟半梦半醒,微睁双眸,看了他一眼。
他把手贴上去,想要轻抚夏沉烟的脸颊。
她却轻轻地蹭了蹭。
陆清玄的心顿时软成一片。
他在夏沉烟的脑袋下垫了玉枕,见她又睡着了,方才出了船舱。
太监跟在他身后,说道:“陛下,郎中令求见。”
“宣。”
太监应是,退下通传。不一会儿,一艘小船靠过来,郎中令上了甲板。
郎中令行了礼,禀道:“陛下,微臣生擒了胡人七王子。”
“胡人七王子?”
“是。他不通大燕语言,微臣找了几个译者,方知他的身份。他身上有胡人王室的信物,微臣查验过,应是真的。”郎中令呈上信物,这是一个令牌。
陆清玄随意看了几眼,把它递回郎中令手上,“他打算做什么?”
“他带了一队胡兵潜入边境,与陈家勾结,想要——刺杀陛下。”
“近来的刺杀都是他主使的?”
“是,他已经招认,他还供出了陆阳炎。”
原先的康王,陆阳炎。
陆清玄再次听见这个名字,他不由回头看一眼船舱。
郎中令敏锐地察觉到帝王的态度变得柔软。
……
陆阳炎说要喝水,宫人给他送进来一壶水。
“今夜还是没有人来找我吗?”陆阳炎问。
这个宫人,是陈家家主给他安排的。但自从上一回陈家家主离开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陈家家主。
宫人说:“没有。”
“去外头打听一下。”
宫人态度犹疑,但仍然去办了这件事。过了许久,宫人入内,满脸是汗。
“碧波湖边发生了刺杀,郎中令带人包围了那里,据说刺客已经被抓了。”
陆阳炎想要假装若无其事地喝水。
但他杯盏里的水抖出来了。
他将杯盏放下,“被抓的是什么人?”
“据说、据说是一个胡人。”
陆阳炎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动弹。
……
画船内,夏沉烟缓缓醒转,发现自己躺在玉枕上,陆清玄睡在她身边,他身上的龙涎香味道更浓了一些。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烛台上的灯烛即将燃尽。画船摇摇晃晃,烛火也跟着摇曳。
夏沉烟看了一眼更漏——已经接近卯时。
昨日他说应该会遭遇刺杀,而现在——刺杀已经结束了吗?
刺杀结束后,他竟然没有叫醒她,他们就在这里睡了一夜。
夏沉烟靠近陆清玄。他明明没有睁开眼睛,却下意识抱住了她,手指搭在她脊背上,轻轻抚摸两下。
他呼吸声均匀,双眸闭着,眼睫纤长浓密。
夏沉烟想伸手摸他的脸颊,陆清玄却说:“醒了?”
他嗓音透着未清醒的倦意。
“嗯,醒了。”夏沉烟收回手。
“我做了一个梦。”他说。
“什么梦?”
“梦见和你待在一起。”
“然后呢?我们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就只是待着?”
“嗯。”陆清玄睁开双眸,看了她一眼,把她抱得更紧,他们脸颊相贴。
他闭上眼睛,回忆自己的梦境。
他梦见和她一起坐在宫殿的屋脊上,他似乎变成了屋脊上的一只瑞兽,而身边的她,大约是化成了一阵风。
瑞兽和风贴在一起,天际的太阳升起又落下,浮云聚拢又散开,他低下头,可以看见街上百姓安居,四海清平。
那阵风一直没有离开,他也无需再做什么,只需要安静地凝望。
夏沉烟说:“我也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他问。
“梦见我们一起去吃了煎饼、糖画和炒栗子。”
“都是街边的小吃。”
“嗯,在梦里,我们是去街上吃的。”
陆清玄低笑,“现在要吃吗?”
夏沉烟:“什么?”
“想让你梦境成真。”
“陛下不用上早朝吗?”
“要。”陆清玄嗓音微哑,“时辰还早。”
夏沉烟说:“那我们就在这里吃吧。除了方才说的那些,我还要龙须酥、豌豆黄、云片糕……”
她一样一样地报菜名,陆清玄一一听着。等她说完,陆清玄唤太监入内,把菜名复述一遍,让太监去买。
太监退下,他离开时掀起门帘,门帘放下,被夜风吹拂。
夏沉烟望着门帘,陆清玄把手掌贴在她脸上,她又转回脑袋看他。
“怎么了?”夏沉烟问。
陆清玄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入睡时,蹭了我的掌心。”
夏沉烟:“……”
她把脸转开,陆清玄的手也跟着贴过去。
夏沉烟轻轻蹭了一下他掌心。
陆清玄不由露出微笑,也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时光缓慢流逝,每一个瞬息都变得静谧美好,他们像两只小兽一样相拥。
太监带回了夏沉烟要买的东西,一一试过毒,两人起身洗漱,一起用这份难得的早膳。
天际露出鱼肚白,霞光从窗外透进来。
陆清玄说:“我要去上早朝了。”
“嗯,陛下去吧。”
“你不想回宫吗?”
“我想再去街上看看。”
陆清玄安静了一会儿,温和地说:“那你要小心些,仔细被人冲撞了。”
“好。”
“早些回宫。”
夏沉烟点头。
陆清玄站起身,摸了摸她的头发,离开了画船。
夏沉烟坐在桌案前,吃完了剩余的这些小吃。
四周平静,远远传来市井中妇人早起闲聊的声音。
这些声音模模糊糊,像是隔着水,或是隔着一层绸布。
她一直想走出夏府的门,去外面看看。
看市井的喧嚣,大漠的孤烟,雪山的寂静。
此时此刻,这些触手可及,她却回忆起了自己的梦境。
在梦里,她是和陆清玄一起去这些地方的。他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
整个上午,夏沉烟都在国都的街道上闲逛,身后跟着陆清玄派出的侍卫。
到了中午,她还没有打算回去,大总管却寻了过来,给她送上一张易容的面具。
老实说,这张面具有点吓人,夏沉烟一开始被吓了一跳。
大总管连忙告罪,又笑道:“陛下今日下了朝,想起昔日藩国进献过这张用于易容的面具。请娴妃娘娘放心,这面具并非人脸,只是用近似的材料制作而成。”
夏沉烟点头,在宫人的帮助下,把面具戴到脸上。
她竟然变成了一个容貌平凡、雌雄莫辨的人。
她让宫人去买男子衣裳,换上以后,她手持折扇,看上去成了一个普通的世家公子。
她又换粗布衣裙,看上去像农妇——只是脊背挺得过分直了一些。
夏沉烟高兴地换了四、五套衣裳,最后决定要在今天假扮成一个农妇。她转过屏风,对上大总管含笑的目光。
她骤然想起了陆清玄。
他一定是猜到了,她会喜欢这样玩的吧?
她挪开视线,发现陆清玄这个人不能深想。
想多了会有一脚踩进沼泽、再也无法挣脱的感觉。
这个世间,怎么会有这样洞察一切,又温柔妥帖的人?
夏沉烟玩到晚上才回行宫,发现陆清玄在长秋宫等她。
他坐在榻上,朝她伸出手掌。
夏沉烟走过去,被他揽入怀中。
“我没有看你穿过这身衣裳。”
夏沉烟:“今日在街上买的。”
“很漂亮。”
夏沉烟把脑袋埋进他怀里。
“吃了吗?”陆清玄摸她头发,他发现她今日的发式有些简单,大约她在下午假扮成了一个身份寻常的女子。
“还没有,你呢?”
“我也还没有。”
他一直在等她。白天的时候,想知道她得到了易容的面具会不会高兴,但仍然要打消自己的念头,专注于政事。但方才,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她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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