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聚精会神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在很认真地回想,眉心也苦恼地皱了起来。
……看起来是真的很想记起来,也是真的记不起来啊。
杰森一巴掌拍在罗茜脑袋上,“想不起来就算了。”
他语气平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不起来就算了。不是说让我教吗?现在教你第一件事。”
“什么?”罗茜眼睛亮亮地凑上去。
“不要总是当个讨厌鬼。”他伸手掐一把她软乎乎的脸颊,“也别说什么提姆·德雷克长得好看的事情,他心思重的很,把你坑了你都不懂他怎么做到的。”
就是说她今后不能皮了?罗茜遗憾地想了一下自己今后的生活会少多少乐趣。
“嗯,好吧。”她有些困难地答应下来,将下巴搭在他的胸前,说,“会多多努力的。”
“乖。”杰森挑起一个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
……乖女孩。
一个熟悉的声音蓦然出现在耳边,罗茜睁大了眼睛,眼前的那个杰森仍然在说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却在逐渐离她远去,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面前的一切事物都在缓缓摇晃、变形,一只细白的手伸进了平静无波的水池之中,搅乱了原本光滑的镜面。
“究竟失去了什么才会这样舍不得呢?”
“你明明知道,很多东西都是可以从头再来的呀。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之后,不论是重新认识大家也好,重新爱上这个年轻人也好,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干嘛要这么难过?”
以这个细小的、带着一些感叹的声音为起点,纷至沓来的点点微光犹如一场冻结的暴雨,无数沉默不语的光子汇成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倒影潋滟细碎落在她的眼睑,带着微乎其微的温暖,挤挤挨挨地相互靠在一起,在她眼前不断闪烁着与她擦肩而过,将整个摇晃着浅浅水波的房间全部点亮,再从窗户中满溢出去,涌向了窗外那广阔而灯光明亮的世界。
“欸,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只细白的手指点在她的胸口上,稍微用了些力便生生戳了进去,“真是呆到不能再呆下去了,好好想想啊,究竟是有什么不能随意放弃的?”
罗茜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胸腔。
她一向将生命看得很轻,因为想要重新获得生命对她来说简直再简单不过了。不论是在危急时刻放弃已经破破烂烂的身体,还是轻松挡下足以致命的伤害,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已经这样做过成千上万次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一次她失去了一颗心。
罗茜想。那颗再也无法找回来的心,已经不知为何消失在时间之中的心,承载着她前半生再也无法重来的所有记忆,它既不是短暂易散的云雾,也不是干爽的透明,而是烧焦的情感在那块给予她生命的碎片表面上结成的痂,浸透了不再流动的生命液体的海绵——将她的过去、现在、未来全部搅拌在一起,狠狠塞进她胸口处的巨大空洞中。
她从这个世界收获的所有温柔爱意,全部被她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编织成那颗心,然后重新送回给这个世界。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蔚蓝色星球,地球的厚度熨帖地接纳一位外来者的重量;第一次在哥谭的夜空中飞行心中涌起的强烈快乐,哪怕那个时候她还要费力地拎着一个200磅重的陌生人;远远站在楼房天台上,一片阴沉黑白中最亮眼的红色,那抹一把将她抓住,吓了她一跳的红色;凑到她面前的小胡子,红发女人的温暖肌肤,人类散发着不同气味的温暖肌肤,温热海水和热烈篝火,无数个星光燃烧的深夜,朝她伸来的一只只手,孤寂星球上将一个失意小女孩拥进怀里的手,总是要戳她额头捏她脸的手,哪怕断了也要接住她的手……
心甘情愿送出去的话,为什么还觉得不舍得?
罗茜眨了眨眼睛,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觉有泪水从自己眼角滑下,滴进杰森胸口的衣服,将那里浸湿。她伸手抹了一下,眼角果然湿了一片。
见小姑娘一言不合就掉金豆豆的杰森慌了。他一脸僵硬地看着她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从默默掉眼泪,转变到眼泪哗哗地流,眼角、鼻尖、甚至颧骨都红了一片,她还要可怜巴巴地伸手去擦眼泪,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嗯?他难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
杰森默默地回想起来,一直回想到了好几天前。
难道是因为他叫了她的全名??
“好奇怪。”她说,“明明不想哭的。”
罗茜用手心用力地擦过眼角,但泪水仍然大滴大滴地往下砸,她一撇嘴,终于忍不住低低抽泣起来。
当然是因为不想就这样失去他。
从她有意识起就一直回响在身边的声音,她一回头就能看见的沉默身影,如果不小心摔倒,会在一旁接住她的那双手,用一颗褴褛的心拼尽全力保护她的折翼小鸟。
从来没有说过爱她,却一直都在那样做的一个人——她想要留在他身边,想要他沉默不言的爱,想要看见夜晚朦胧的光线如同吸满牛奶的海绵一样涨起来,想要无数次温暖掌心抚在头顶时传来的安心感,想要变得自私一点,再自私一点,直到重新回想起来那些过去……
她眼前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勉强辨认出杰森手足无措的模样。
“哭成这个样子……”他啧了一声,“我说不要当个讨厌鬼,又没说你就是。而且到现在也就那么叫过你一次,还不是被你气的,也不至于委屈到哭吧……”
罗茜哽咽着,“再过来亲亲我好不好?”
在他看不见的世界中,向全世界涌去的点点光子全部争先恐后地向回收缩,一团团微小光芒从窗户里挤进来,在房间内构成回旋的绚丽银河,犹如上帝赐给星空的形状和行星运转的轨道,心满意足地坠落在那个年轻人的肩膀上。
杰森愣住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应该是罗茜在消失之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而那个时候,他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那片草地上。
在他的理智反应过来之前,他颤抖的手就已经伸向了她泪痕斑斑的小脸,随之落在她脸颊上的,是无数浅浅的、珍重的吻,他护着她的后脑带她躺下去的时候,只听见了全世界的雨在这一刻全落下来的声音,这一次,他们沉没在爱里,终于获得了抚慰。
作者有话要说:
纯良无害的洁白小羊羔其实是感情中占有欲极强的上位,越缺爱越不吝于给予爱;而拥有一身壮丽肌肉的暴徒因为内心温柔的爱意而无可奈何俯首称臣,亦或者是因为实在渴望沐浴在充满爱意的眼神中。
总感觉两种都很香。
第108章 圣徒
第二天傍晚罗茜被杰森带回了那所纽约的公寓,在推门进去前,他停下来给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笨拙地试图将那头散开的长发绑成一个辫子。
“进去再弄头发啦。”罗茜有些奇怪地推了推他,“你站在走廊上会挡着别人诶。”
“等一下会很难清理……”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说服她,站得远远地为她拉开了公寓门。
罗茜欢快地蹦跳着进去,房间里的灯随着她蹦跶的脚步自己一盏盏亮起来,将熟悉的房间慢慢照亮。
杰森跟在她后面走进公寓里,反手将宁静夜色关在了门外。
她正想扑进沙发里享受一下久违的松软,房间里各处却猛然响起了铺天盖地的爆响声,乍然听去像是枪响般气势汹汹,吓得她还以为家里进贼了,还没落到沙发上就弹起来,撒腿往杰森的方向跑。
直到她看清发出爆响声的原来是一支支派对上常见到的手持礼炮,翻飞在半空中的也仅仅只是五彩斑斓的塑料小彩带和晶莹的闪粉。
“欢迎回来!!!”原本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突然跳出了一大群人,托尼、彼得、娜塔莎、迪克、提姆、普罗米修斯,甚至已经重新站起来的芭芭拉……
罗茜还维持着准备逃跑的姿势,有些惊讶地愣在原地,满脑袋花里胡哨的塑料小彩带,和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时间似乎有点太长了,那双金灿灿的的眼睛里载满了不知所措,然后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彼得·帕克有些担心的瞥了斯塔克先生一眼,他不是说罗茜已经记起来所有事情了吗?现在看她的样子,他怎么觉得罗茜还有点傻呢?
直到普罗米修斯懒洋洋地将手中的烟花一扔,展开自己长长手臂,朝小姑娘挑了挑眉毛。她的脚步有些不敢置信地往前迈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
他们……全都在这里等她吗?
她的步伐慢慢加快,直到变成了有些急促的小跑,她带着仿若新生的喜悦朝他们跑去,而每一个人都朝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所有人都在这里等她吗?
罗茜扑进他们怀里,被稳稳地接住了。
“欢迎回家,小家伙。”托尼欣慰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脊背,“现在感觉怎么样?”
他感觉手掌下她有些轻微的颤抖,还以为小姑娘忍不住被感动到哭,不由得感叹地说,“不用谢谢他们,谢我一个人就好了,毕竟这些人全都是我叫来的,这个家里的东西也全是我买的——不要求你太多,今后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
他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记得告诉我们就好了。”
但当罗茜微微偏开头,所有人都看清了她脸上的表情——不是劫后余生的委屈,也没有喜极而泣的眼泪,她独自轻笑个不停,眼角眉梢溢满了清浅恬静的笑意。
“谢谢你,托托,还有大家。”她抬起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所有人,说,“我现在感觉……超级超级棒。”
原来所有人都在等她呀。虽然中间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回来的路,但总算是重新站在这里了——她喜欢的人,关心着她的人身边,一切的不安和犹疑都被冲刷掉,不存在对未来的疑惑,时间像大海一样重新接纳她的存在,孤独也被拔除,她在旅程的终点重新找到了旅程起点时就拥有的温暖。
杰森站得远远的,看着她和这个人说两句,又拉着那个人大惊小怪一番,叽叽喳喳的小嘴想到什么就一通长篇大论,话多得不得了,而所有人都温柔耐心地听着小姑娘讲述她在旅程中遇见的事情。这个时候,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回头来看他,朝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过来呀,杰森。”她挥了挥小手。
他顺从地走了过去。
“……在这个欢乐的时候,”迪克抱着一个抱枕,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整个人几乎快要黏在芭芭拉身上了,“我们真的要看这种电影吗!!?”
电视里白脸红嘴的巨大小丑正将几个主角团追的团团乱跑,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而与屏幕中戚风惨雨相对的是,围坐在茶几旁地板上的几人全都在若无其事地打着UNO牌,手边各自放着啤酒和爆米花,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声笑语。
“只有你一个人在看吧。”芭芭拉翻他一个白眼,打出一张红色卡牌,开心地大喊一声,“UNO!”
罗茜皱着眉毛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的牌,“看来又要输了。”
她正坐在杰森两腿之间,身子向前倾去,分外仔细地分析着现在的局势,而她身后的黑发青年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她摘下头发上的细小塑料彩带,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小姑娘笑眯眯的模样。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我去开!”罗茜欢快地蹦起来,光着脚往门口跑,杰森紧跟其后走了过去。而这个时候,坐在沙发另外一边的白发男人从牌桌上抬起眼神,不易察觉地投向了门口。
等到罗茜和门外那个西装革履的不速之客谈完话之后,一回头,就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普罗米修斯,眼神里仍然带着冷淡的不以为意,俊美脸蛋上写满了明晃晃的嫌弃,他居高临下地瞪了她一会儿。
罗茜怂的非常当机立断,她分外认真、毫不犹豫地开始自己的彩虹屁,音调里甚至带着点朗诵般的抑扬顿挫,“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幸好我有一个超级厉害的哥哥每次都尽心尽力地救我,这样的哥哥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呀……”
“你就吹吧。”普罗米修斯毫不留情地拆穿她,冷笑一声,“估计回来之后想都没怎么想我吧,整天就知道和红头罩赖在一起。又是跑动跑西地救人,又是为人家牺牲自己,伟大得不得了呢。”
“怎么敢,哪里有普斯你伟大,我每天都定时定点地想你呢。”罗茜有点心虚,嘿嘿笑着去摇他的手臂,“幸好最后没有什么大关系对不对?我就知道我最开始说的是对的嘛,偶尔也可以相信相信别人……”
普罗米修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轻轻地揽住了他傻得可怜的小妹妹,她在他怀里显得那么小,暖融融的一小只,几乎还像是他在一个多世纪前,在那个遥远的星球上、破旧的车库中,第一次见到的那个粉团子。
缩在摇篮里,抓着自己小小的拳头,一看见他凑过来就咯咯笑起来的小娃娃,有一对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但他却绝对不会像这样笑得口水乱流。
“妹妹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迷惑不解的他这样问卡帕,后者扔给他一个字典让他自己去查,他在字典上翻到了关于妹妹的释义,更加迷惑了。
“但是她只是由一个细胞不断分裂增殖而来的生命体,既不是妈妈生下来的,也和我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为什么就是我的妹妹呢?她明明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他不依不饶地抓着头疼脑热的科学家问个不停,直到那位被问烦了的科学家敷衍着编了几句。
“妹妹就是需要你保护的小女孩,和血缘、种族、来源、今后的用处都没有关系,在人类世界,你需要保护你的妹妹,好好照看她直到她长大,就这么简单。”
妹妹就是需要他好好保护起来,直到她长大成为一个坚强、勇敢的人为止的小女孩,就这么简单。
“我和你不一样……”他斟酌着自己的措辞,语调里是少见的温柔,“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学会……”
和罗茜不一样的是,他从被制造出来那刻起,就知道他的使命和任务是什么了;和她不一样的是,他永远都不可能拥有一颗明白什么是爱的心,也很难真正去相信谁。卡帕死后,他作为武器的使命和任务已经化为虚无,在他醒来后的那最初八年中,他茫然无措地花了许多时间重新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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