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张安眠一楞, 娘亲从来没这样与她说过话,过往她也有调皮的时候,娘亲板起脸来训她是有的, 但决不是现在这样的语气与样子。
张安眠:“娘亲为什么生气了?”
王承柔:“我在问你, 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知道,姓张。”
“那你知道皇帝姓什么吗?”
张安眠聪明, 差不多明白了母亲的意思, 她眼露诧异, 怯怯地问:“皇,皇帝不姓张吗?”
王承柔:“他姓李,现在天下是李家王朝, 跟你一个姓张的有什么关系。”
张安眠不解:“可是,他说是我爹爹的。”她一边说着, 一边看向清心,虽口中未说出来, 但意思很明显,清心也听见了的。
清心斟酌着开口:“贵主,”
王承柔没理她, 继续对张安眠道:“他说的是假的。”
张安眠一脸震惊,震惊中加夹着不信与失望,她问:“娘亲, 那我爹爹是谁?他在哪?”
这是张安眠第一次问起她的父亲,王承柔一直心疼眠眠的懂事, 她从来没问过关于父亲的事, 哪怕她去张府住的时候, 张老夫人传回话来, 眠眠也没问过她。
而今她问了出来, 王承柔自然如实告诉她。
她道:“你父亲张宪空,你前些日子刚见过他。”
张宪空,一个陌生的名字。听到娘亲又说:“那日宫门处,救你兄长的就是他。”
清心知道王承柔没有看到,之前张宪空还从前朝皇帝手中救了她们,她补充道:“小主,就是那日救我们的那位骑马的大人。”
张安眠的记忆一下子回来了,她记得那个人。他救了清心与自己,后来又救了哥哥。当时情形太乱,她没太注意,只记得是个孔武有力,勇猛高大的叔叔。原来,那竟是她的父亲。
可是,张安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说是她的父亲呢。
王承柔搂过眠眠:“你亲生父亲现在过了大江,与现在的皇帝隔江对峙,你要小心判断,皇上所言的真假。这世上除了你的亲生父母不会骗你,不,就算是亲生父母有时也会说谎。眠眠,宫里不比家里,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们母女凡事都要小心。”
张安眠:“我知道了,娘亲。”
张安眠好不容易又见到娘亲,她不想惹她不高兴,其实她心里对皇帝的印象不错,他骗她又能得到什么。
王承柔与眠眠在一起吃了午饭,又让她在这里小睡了会儿午觉,晚膳也是在元尊殿里用的。午睡的时候,张安眠没睡着,她有些失望,她真的希望皇帝是她的父亲。
吃完饭后,王承柔搂着眠眠有些舍不得她离开,李肃并没有说她们下一次见面的时间,她怕这次分别不知要到何时才能再见到女儿。
阮雯这一天,最开始守在外面,后来一直在偏殿候着,眼见小主晚膳也用完了,她步入正殿,给王承柔请安并禀报道:“小主该回了。”
眠眠闻言,主动离开王承柔的怀抱,礼仪周全地道:“娘亲,孩儿回了,改日再来看您。”
王承柔很惊讶,她还以为她的小女儿会闹着不肯走,正想着要怎么劝她呢,不想她自己倒挺主动,反倒趁得她这个娘亲更舍不得似的。
李肃很快就知道了王承柔对他认下张安眠的态度,在他的意料之中,从她给孩子起名上就看得出来,她并不想逃避或是隐瞒这个孩子的身世。
但他也有不明白的地方,明明让这个孩子认下他这个父皇,对她更有利,未来更光明,一心为女儿的王承柔,怎么会在这件事上如此执着。
一个孩子的成长是需要年月的,这件事李肃不急,眼下倒是有个好事,清香把良辰吉日算了出来。
当时清香算出来后,是先拿给王承柔看的,王承柔没拿在手中细看,只问她:“几日后?”
清香道:“九日后是个大吉日,大婚与封后都很合适。”
王承柔:“九日?这么急?”
清香知道她主子并不盼着大婚或是封后,但若是这一步妥不了,不如选个主女方更吉的好日子来完礼。所以,九天后的日子很难得,若是再想碰到这样的日子,就得一年以后了,想必皇上是等不及的。
清香:“贵主请相信奴婢,这真是一个大吉的日子,大婚以及封后都是大典,日子马虎不得的。”
听清香这样说,王承柔忽然想到上一世。上一世她与李肃成亲的日子好像就没有好好算过,怪她嫁得太急,生怕他后悔了。不过从他们的结局来看,与日子并没有什么相关。
王承柔似喃喃自语:“九天,罢了,九百天又如何。”
她看了一眼一旁候着的孙世,她们的对话他该是全听了去,王承柔唤了他,让他把清香算出的吉帖给圣康殿送去。
现今李肃看着这吉帖,心里也嫌九天太短,他是因为想要给王承柔、给天下人看一场隆重无比华丽无比的大婚仪式,而这样的话是需要时间的,九天确实是太赶了。
但又一想,这是难得的上吉日子,加上本来他就对重新娶到王承柔迫不及待的盼望着,九天就九天吧。清香那奴婢倒没有藏私,没给他算出个一年半载后的日子,她若真敢那样做,他也不会饶她。
李肃转天就在朝堂上公布了此事,与他想的一样,没有反对的声音。虽堂下众人都知道王氏女是再嫁女,但上面坐着的这位帝王,从多年前就与此女有过纠葛,如今人家是篡了皇权的新朝第一帝 ,朝堂上的大臣保住性命不被清算就不错了,哪能拥有指摘皇帝决策的胆量与权力。新帝想娶谁想封谁为后,还不是他说了算。
就这样日子定了下来,九日后就是帝后大婚的日子。
李肃非常在意这次大婚,他按吉例提前把王承柔送回保帝侯府,并在此期间遵循老例忍着不去看她,但有一点与一般的成亲不同,保帝候府在王承柔回去后被围了起来。王承柔知道这是李肃怕她跑了,他多虑了,眠眠还在宫中,父母兄长她又带不走,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侯爷与夫人提前知道女儿要回来,候在了门口,不是因为这是未来的皇后,而是因为这是他们被强行留在宫中许久未见的女儿。
与王承柔一同回来的有孙世,还有其他李肃安排在元尊殿里的奴婢,她们每一个都不用猜,全是李肃的人,王承柔的身边除了清心与清香,剩下的都是李肃放在她身边的眼线。
这么多人盯着,王承柔与父母不得在府门口说话,侯爷两口子还得跪拜女儿,虽然大婚还未举行,但王承柔是从元尊殿里出来的,实则已是皇后,就连孙世他们的称呼也早变了,从贵主改口到到皇后娘娘了。
被王承柔扶起来的王夫人还是没忍住,她问:“眠眠呢?没有与你一起回来吗?”
王承柔心里一颤没说话,孙世马上答道:“夫人,公主在华昭宫,没有与娘娘一起回来。”
王夫人明白了,这是皇上把人扣在了宫中。
晚些时候,王承柔把宫中一众留在了她的院子里,一个人来到了父母房间。
王夫人看到女儿过来,眼泪止不住,王承柔没有哭,反倒安慰起母亲。
侯爷待王夫人心情平静些后,压低声音对王承柔说:“看现在这架势,想要逃出升天是不可能了,你还是自己想开些,大江对面也不是没有希望,也许会有守得云开的一天。”
王承柔:“父亲不用担心我会想偏,我还有你们还有眠眠,如今我只求可以好好地把眠眠养大。”
王夫人闻言问:“我刚听那内侍的意思,你现在并不能把眠眠带在身边,是吗?”
王承柔点头:“李肃给她立了一宫,要封她为公主,待大婚后,我就可以常常见到她了。”
这话里的意思,王夫人听明白了,皇上现在是在拿眠眠来胁迫她的女儿。可那人如今成了皇上,她除了与侯爷一样劝王承柔,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侯爷轻叹一口气:“能篡位夺权的,怎么可能是良善之辈,以前的国公爷就不是善茬,你此去入宫,虽被封为皇后,但还是要小心行事,这位爷的心胸并不宽广 。前日,听亭真说,赵陆现在处境极惨,别的前朝官员都被赦免,只有他,”
王承柔一惊,急问:“赵陆怎么了?”
“听说挨了酷刑,双目失明还被毁了容,人还关在大牢里呢。”
王承柔想说,不可能,李肃明明答应了她。但后一想,李肃的小动作还少吗,他暗地里告诉眠眠,他是她的父亲,那么暗地里对赵陆进行残害又有什么不可能,想想当初,他也只是答应会留赵陆一条性命。
王承柔神色落寞,她怎么可能不欠赵陆的,说不欠赵陆人情,不过是说给李肃听的,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她这份人情是欠定了。
终于到了吉日这天,比起皇上简单到都称不上大典的登基仪式,帝后的这场大婚可谓壮观。九天的时间要想做到这样极致,可见帝王花了多少心思。
吉日吉时,大婚使与大婚副使先到圣康殿叩见陛下,然后宣读纳皇后的诏书,最后带着纳彩礼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保帝候府,迎接皇后娘娘进宫。
保帝侯王霜接使者,奉制纳彩,后引其入院,正婚使宣旨,众人跪地听旨。待众人起身后,只身着大红嫁服的王承柔再次跪地,行问名仪制。
副婚使问答双方八字合仪,侯府方答后,王承柔才可起身。
帝后大婚的典礼本就繁复,加上李肃极其重视,一丝一毫都要按规制来,正副婚使在侯府里一套套做下来,时辰也耽误了不少。
终于,王承柔接过封后宝册,这套接亲礼才算完成,皇后娘娘可以去往宫中了。
李肃等在大殿廷,看着王承柔所乘凤舆,经正门进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他看着她着大红皇后规矩的婚服,被人从凤舆中搀扶出来,站在了他的旁边,踏实与满足从心里升起。
他想与她说说话,可不知该说什么,想着待大礼完成有的是时间说,却听身旁王承柔道:“当年,你与喻哲儿的大婚典礼,我还记得。”
第88章
帝后大婚,皇后是不披红盖头的,按制头戴珠冕,能挡一部分面容,但拦不住全部的视线。
王承柔偏头越过李肃朝右边看去,视线落在一处角落,而李肃则是紧紧地盯着她,听她道:“上一次的帝后大婚,我是站在下面观礼的一个。倒是忘了,如今后宫空缺,我当年所处的位置,现在空了出来。”
李肃脸色一变,顺着她的视线朝一处看去,那处确实是块空地,没有站人。
王承柔看他一眼道:“看也没有用,你该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的。”
李肃马上回头:“你怎知我想不起来。”
王承柔收回视线,直视前方道:“我当然知道,当日我站在那里,帝后二位所有的举止、表情,婚仪的全程我一瞬都没有错过,曾想过你可否会看我一眼,但没有,你眼中只有你的皇后,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我。但是,我这个被你抛之脑后的曾经的正妻,却被这满殿的众人惦记着,她们可是一个不落地把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如芒在背,那滋味……”
王承柔停顿下来,眯了眯眼:“想来,上一世我受的所有侮辱,都是拜你所赐。此情此景,我虽成了站在帝王身旁的人,但感受不到尊崇,有的只有那日的记忆与感受,物是人非罢了。”
李肃一把握住她的手:“别说了。很多时候我是无心的。”
王承柔没有挣开,她道:“无心也好,有意也罢,说起来,你可有让清香算过我们的八字,是不是天生不合?也不知到底是谁在克谁。”
李肃握她的手握的更紧了:“我说,别说了。”
“你不爱听啊,那我不说了。”
“旧事休矣,不要再提,以后我只有你。”
王承柔低头一笑:“真可笑,上一世我千求万乞,这一世我避之不及,造物不公,命运弄人。”
李肃闭了闭眼,拉着她坚定地朝殿内走去。全程他肃着一张脸,但所有步骤都一丝不苟地完成,比起他的认真,王承柔则像个牵线木偶,敷衍懈怠。
按照规制,帝后大婚的第一夜,是要宿在和鸾殿的,待早上过了礼制,才可回到元尊殿。和鸾殿,只能皇后在此留宿,且只能大婚这一晚,特为彰显皇后的尊贵。
帝后的洞房自然设在和鸾殿,洞房内的婚仪步骤与民间基本无异,待一切礼成,大部分人退下,只留伺候帝后卸冠卸冕、梳洗更衣的奴婢。
待这一切都做完后,红烛暖帐,屋里只剩皇帝与皇后。
李肃披散着头发,身着一件黑色金边内衫,王承柔同样长发及腰,头上耳上手上,无一饰物,白色的内衫衬得她淡雅羸弱。
李肃一步步走向她,王承柔坐在榻上没有躲,她又能躲到哪里去。
李肃路过衣饰架的时候,顺手拿起一块方形巾帕,走到王承柔面前,他道:“再帮你绞绞头发,看着还是有些湿,这样睡下会落病的。”
王承柔稍稍侧了下身,背对着他,等着他给她绞发。好半天李肃都没有上手,王承柔也不催他,反正今夜她已做好他主导一切的准备。
李肃在她身后道:“以前,你最喜欢缠着我给你绞发。”
王承柔微微蹙眉,有这种事吗,可能有吧。多少往事落在时间的长河里,落下也就留下了,抛弃久远的记忆,才能产生新的记忆,谁会记性好到什么都记得。
可每个人丢取的记忆不同,像现在,王承柔忘记了她曾抱着李肃的腰,头枕在他的腿上,撒娇卖乖地要李肃给她绞发,而李肃却偏偏记得。
现在想来,当初的不在意却成了现在的求而不得,但那份记忆太过美好,李肃强烈地想要复刻这份过往,他在王承柔身后坐了下来,上手把她拉倒。
王承柔被记迫地枕在李肃的腿上,她披散开来的秀发铺了满榻,她双手揣起护在匈前,感受着李肃一缕缕地绞着她的发。
李肃瞥了一眼她的双手,那双曾紧紧搂住他腰的手,如今恨不得藏起来埋起来。
他忽然慢慢说道:“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你们都回不到最初,能让你原谅我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放你自由,但你想都不要想,这是不可能的,我真的做不到。这个命我认,你也得认。你不如想一想,怎么在我身上为自己为你在意的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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