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深巷里,指针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催人做出决定。
反正她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时衾这么想,倾身往车里钻。
司机体贴周到,手掌抵在门框上方,防止她不慎撞头,待她在车内坐稳,才关上车门。
车门“砰”得一声关闭。
沉闷的声响击在了时衾的心脏上。
车里车外隔绝了两个世界。
外面车水马龙,灯红酒绿。里面却是格外的寂静,连空气都凝固了。
时衾双腿并拢,坐得老实,稍显局促和不安。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胃里烧得厉害,傅晏辞闭目养神,也不主动开腔。
时衾透过玻璃窗,模模糊糊看清了男人的倒影。
西装外套不知什么时候被他脱下,随意放在了他们中间的扶手上,领带也被扯得松散,衬衫最上的两颗扣子解开,露出冷白的肌肤,以及半截精致立体的锁骨。
他的眼眸轻阖,鸦羽似的睫毛盖下,投射出一片阴翳,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下颚线条明晰深刻。
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富家子的雍容。
但和江晗身上的又有所不同。
时衾第一次感受到,同样是盛气凌人,却能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江晗的盛气凌人,来自于家族的长久荫蔽,催生出的自以为是和优越。
而傅晏辞的举手投足,透出来的盛气凌人,是经过沉淀之后的冷傲,儒雅得猖狂。
安静之中,司机接起一通电话,打断了时衾的思绪。
她垂下眼帘,想起来要跟苏圆圆说一声她走了。
时衾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微信,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信息。
前排司机的声音小声,态度亦是冷淡,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受了傅晏辞的耳濡目染。
徐启:“知道了,我确认一下,之后再给你回复。”
傅晏辞不喜身边跟着太多人,徐启虽然是他的助理,但身兼数职,包括司机,不过工资开得也大方。
徐启挂了电话,抬头看一眼后视镜。
“傅总。”他出声试探。
傅晏辞依然闭着目,抬手,食指在眉心点了两下。
要说徐启能跟傅晏辞那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
光一个动作,他立刻明白意思,汇报起来:“陈泽越想要约您一个时间,汇报人工智能部的开发进度。”
听到他的话,时衾打字的动作突然一顿。
“他机器学习系统做出来了?”傅晏辞漫不经心地问。
“听他意思,应该是没有。”徐启答。
“那这种事还用来问我?”傅晏辞不咸不淡反问。
肯花时间来和他做表面功夫,不如想想怎么去推开发进度。
徐启垂下眼:“是,那我推掉他。”
时衾低着头,视线凝在手机屏幕上,发现自己打字打着打着,打出了“陈泽越”三个字,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恶心的感觉,立即删掉。
此时,手机屏幕黑了一下,弹出一条来电显示。
时衾双唇轻抿,接起电话。
“人呢?”对面江晗的声音生硬,刚才和时衾不欢而散,这会儿还有些拉不下面子。
时衾:“走了。”
“我生日还没过完呢,你怎么就走了。”江晗拖着长长的尾音,声音里含着醉酒的粘稠。
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欠的,人都把他拒绝了,还要上赶着去追。
时衾侧过头,瞥一眼还在闭目的男人,一副漠然的样子。
她轻轻说:“你哥让我和他走的。”
傅晏辞终于掀起他冷淡的眼皮。
女孩的声音温温柔柔,不声不响,可真能给他找事儿。
“什么?”江晗一时愣住了,很快他音调提高,“你让他接电话。”
时衾没理他,自顾自地说:“你记得准备明天的小组汇报,PPT我微信发你了。”
另一头,江晗简直气炸了,咬着牙一字一顿:“让他接、电、话!”
时衾继续交代:“你负责的部分是机器学习那一章,参考资料――”
没等她说完,江晗一句没听进去,直接挂了电话。
下一秒,搭在扶手上的西服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频率急促。
傅晏辞没急着动,侧过头看她。
“故意的?”
“没有。”女孩的声音乖巧软糯。
“随便扯个慌不会?”
时衾锁上手机,握在掌心里,她小声地说:“我不会说谎。”
傅晏辞薄唇轻勾。
真是年轻,才会执着于说谎不说谎。
西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不停。
傅晏辞摸出手机,动作不紧不慢地接通电话。
江晗在对面的问话,时衾听不太清,但估计语气不会太好。
傅晏辞的食指抵在手机侧边沿,没什么耐心地叩了两下。
“你同学在哪里自己不知道,来问我?”
“当我是什么,托儿所吗,管你一个不够。”
男人的声音低沉,携着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面不改色地扯谎。
对面的气势被压得越来越弱,说不出话来。
最后,傅晏辞不耐烦地打发道:“行了,没事挂了。”
“……”时衾歪着脑袋盯住他。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平时在学校里称王称霸的江晗,没想到在傅晏辞面前,被唬得一愣一愣。
等他打完电话,时衾好心提醒:“说谎的孩子会没人爱。”
傅晏辞被她郑重其事的幼稚话语逗乐了。
好赖话都让她说了。
他将手机丢至一边,语气随意不经心,“我又不是孩子。”也无所谓有没有人爱。
“你多大了?”时衾问。
傅晏辞看她一眼,不知道为什么,被小姑娘问年龄的问题,总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
他薄唇轻启:“二十九。”
闻言,时衾点点头:“那你还挺大。”
“……”傅晏辞面无表情,“用不着你提醒。”
对话结束,他们又陷入沉默。
时衾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没找对话题,尴尬地蹭了蹭鼻子。
手机弹出好几条微信消息,她打开发现全是来自江晗的。
江晗:【你可真行,钓我钓上瘾了是吧,差点就信了你。】
江晗:【你倒是想勾搭我哥,也得看他乐不乐意。就他那眼高于顶的样儿,怎么看得上你。】
“……”时衾一阵无语。
说实话人不信,还来刺她一句两句的。
她没理江晗,关掉手机,视线落向窗外。
车内暖气打得很足,窗户上氤氲出水汽,将城市的夜景烘托得变幻莫测,像极了她忐忑不安的心。
时衾紧握着手机,手指紧紧交缠在一起,指腹微微泛白。
紧张的情绪持续,直到黑色劳斯莱斯在京北大学北门停定。
时间已经不早,北门地处偏僻,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时衾看到熟悉的校门时,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徐启下车,绕到时衾那头,替她开门。
冷风灌入,吹散了车内的热气。
“就这样吗?”时衾偏头问,只是送她回学校。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抬起,似笑非笑。
“不然呢,你以为?”
“……”时衾被他看得面色涨红起来,明白了他果真就是在逗小孩。
“再见。”傅晏辞不咸不淡道。
时衾坐在座椅里,没有动,“陈泽越”三个字压在心底,让她不想放弃。
“什么时候再见?”她问。
闻言,傅晏辞的视线投过来。
女孩不躲不闪,和他对视,目光清澈,精致尖削的下巴微微扬起。
车门开着,顶灯的光线打下来。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傅晏辞才注意到,她右眼下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像是一滴眼泪,将落未落。
平添了一股易碎的脆弱感。
男人喉结上下滚了滚,喝了酒以后,容易口渴,也容易做些不经考量的事。
“明天晚上,我车停这里。”
第3章 、月光
京北大学,物联网导论课请的是一位美国外教,全英课程。
教学方式也依照国外大学的习惯,动不动就是小组作业,小组演讲。为了让学生们彼此熟络,分组的形式也是随机组队。
时衾这次比较倒霉,遇上了江晗。
江晗在学校里,几乎就没怎么好好上过课,缺勤翘课是常态。
而且他明明不怎么学,到了期末,绩点照样排在班级前几,以至于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前几次物联网导论课的分组,演讲只需要一个人上去,江晗在里面当个混子也无所谓,但这次教授却要求每个人都需要有一段演讲,实在是混不过去。
不过出乎时衾意料的是,江晗难得这次没有掉链子。
时衾坐在台下,看着他全英的演讲,发音标准,流利自然,不像她是写了一页的英文稿子,硬背下来的。
不过她心态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到了大学以后,要真去计较攀比,多得是你嫉妒不过来的人。
这些罗马精英们,天生就拥有优渥的条件和资源。虽然大家看似在同一所大学,但其实每个人站的台阶,千差万别。
江晗负责的部分是机器学习在物联网中的应用。
虽然时衾料想他肯定不会好好准备,所以帮他提前做了PPT,但到底是给人做白工,她也没那么上心,里面都是一些泛泛而谈的内容,研究并不深。
她下巴微抬,望向投影幕布,上面的PPT用的还是她的模板,只是里面的内容却做了不少的补充。
尤其是被她一笔带过的自动驾驶。
江晗几乎花了一半的时间去陈述,把机器学习在自动驾驶上的应用,当作整篇演讲的典型案例去深入。
其中有许多的专业名词,台下本科学生听得一知半解,不过看梅森教授高兴和惊喜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是讲到了教授所好。
演讲完毕,梅森教授带头鼓掌。
“非常非常好。”
他站起来,看一眼底下懵懵懂懂的学生,补充解释:“NGT公司是全球头部的自动驾驶公司,也是最早做出家用车自动驾驶系统的公司。”
NGT自动驾驶系统是刚才江晗最重点说的系统,将机器学习应用最为自如。
梅森教授笑盈盈地看向江晗,说道:“我和当时的系统架构师还是朋友,他才二十出头,和你差不多大。”
江晗垂下眼,心想,梅森记错了,傅晏辞做出自动驾驶系统时,只有十七岁。
是他无论如何,都追赶不上的年龄。
“中国有句古话怎么说?”梅森教授换成了蹩脚的中文,“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也。”
被梅森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江晗抿抿唇,好像也没多高兴,放下手里的翻页激光笔,从台上走下来。
路过时衾,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江晗轻哼一声,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傲慢。
“不用谢我。”
时衾:“……”
真没想谢您。
最后他们组,拿到了这次小组演讲的最高分。
还是被以为会拖后腿的江晗带飞的。
时衾撇撇嘴。
倒是林乔很欣喜,到寝室了还在埋头算这次的分数,能帮她在期末考试时加上多少分。
她们的寝室是四人寝,分寝室的时候刚好她们班女生剩下两人,凑不成一个寝室,所以和其他专业的学生拼凑了一下。
时衾和林乔是电子信息工程专业,苏圆圆学金融,还有一个大四的学姐,在外地实习,几乎不回学校。
大冬天的,从早上就开始下雪,整天都没停。
下午没课,没人愿意出去晃悠,三个女孩儿都待在寝室里。
苏圆圆昨晚夜不归宿,早上才回来,一身的酒味,直接爬上床,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
“唔。”床上的小山包动了动,苏圆圆翻了个身。
“我醒了。”她的声音沙哑。
时衾听见了,回道:“开灯了?”
苏圆圆揉着眼睛,含含糊糊说:“开吧。”
她们的寝室朝北,光线昏暗,就连白天也得开灯。
时衾的位置离开关最近,她放下尼龙钳,伸手开了灯,很快又继续埋头鼓捣她的手工。
苏圆圆踩着梯子,蹦Q下来。
她环顾两边,林乔不声不响,闷头学习。
时衾的桌子上铺满了各式各样的五金工具,色彩斑斓的珠子金线被分门别类,装在一个个玻璃瓶里,好看极了。
苏圆圆赤着脚走过去。
时衾爱干净,每天都要打扫和拖地,就算赤脚也不脏。
“又在做饰品呢?”苏圆圆问。
时衾全神贯注于手里的活,随意“嗯”了一声。
她抽出一段包金链,金色的细链在手掌绕了三圈,是一条项链的长度。
苏圆圆盯着她的动作,看见她用镊子夹起刚刚做好的项链坠子,坠子是一朵淡粉色的花,珐琅材质,很润很透。
粉花小小一朵,只有小手指的指甲盖大小,就连花蕊也用金色颜料点过,花瓣边缘还镶嵌了一圈金边,精致得不像话。
苏圆圆瞬间眼睛一亮:“这也太好看了。”
她每次看时衾做的小饰品,都觉得新鲜生趣。
“哎呀,帮我也做一条吧。”苏圆圆拿腔拿调地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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