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冠宏和她的家吗?
她没去过。
刘素云上高岗之前,她们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在皖州车站,她和明冠宏大吵一架,直接就买票回同州了,还有一次是在同州她的学校,刘素云陪着明冠宏来找她,当时也是不欢而散。
这个字。
在她的生活字典里,一直是个查不到的生僻字。
从小寄养在姥姥家,被舅舅一家嫌弃,浮萍一样长大,同州祥安路那幢破旧的小二楼和阴暗潮湿的院子,对她来说,就是池塘里的浮萍,而她,则是浮萍上一颗无人关注的水珠,随时都有可能被阳光蒸发掉,或是被一阵风,吹到脏兮兮的池水里,再也寻不见踪影。
不知是谁说过,没有家的人,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始终没有归属感。
如今,有人邀请她回家了。
在她步入成年,变得成熟独立的时候,这个邀请会不会显得太晚了些。
她笑了笑,说:“还是不了,我在酒店住着挺好。”
刘素云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但她还是尽量去理解明月的立场,毕竟,他们之间的隔阂不是靠着几句话,有限的相处就能弥补的。
“你觉得舒服就好。不过,你什么想回家了,随时可以回来,家里,一直为你留着一间屋子,从未让生人进去过。”刘素云意有所指,温柔说道。
明月讶然沉默。
竟给她准备了房间?
明冠宏从来也没说过。
她没有表态,随着刘素云来到心脏内科病房。
没想到扑个空,明冠宏竟自己走着去造影室了。
刘素云她们又匆忙赶过去。
到了造影室,一眼就看到等候区穿着病号服,等着护士点名的明冠宏。
他神情严肃地盯着造影室的大门,紧抿着嘴角,显得法令纹愈发深刻清晰。
刘素云放轻脚步走过去,“老明。”
明冠宏蓦地转头,看是妻子刘素云,目光下意识地向她身后睃了过去。
看到想要见到的人,他嘴边的纹路不自觉地缓了缓。
“来了。老郭手术怎么样?”
他还惦记着郭校长。
刘素云说:“很成功,现在已经回病房了。”
明冠宏的表情愈发缓和,他拍拍身边的空位,说:“坐下歇歇,你也累坏了。”
刘素云心中一暖,冲着丈夫笑了笑,转身去拉明月,“月月,来,坐你爸爸身边。”
自从昨天她第一次叫明月的小名后,她就一直这样叫她月月。
明月看看明冠宏,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刘素云会意一笑,说:“我进去见见大夫”。
说完,她就以医生的身份进造影室了。
明冠宏的手原本板正地放在膝头,明月一坐下,他的手指却不自觉的慢慢蜷缩起来。
身子也比刚才挺得更直,仿佛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绷着一张扑克脸,目不斜视地凝视着前方的医院广告牌,一动不动。
明月亦是面无表情地坐在旁边,和明冠宏一样,盯着那广告展板,几乎要把上面的字一个个记背下来。
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气氛显得尴尬而又紧绷,可一对表情相似、动作相似的父女杵在那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刘素云从造影室出来,看到这样的场景,眼角不由得跳了跳。
她偏过头,握拳压在唇上轻咳了几声,压抑住想笑的冲动,才放下手,走过去,说:“马上就可以进去了。”
明冠宏神色稍松,挺了挺后腰,“嗯。”
刘素云看看明月,问明冠宏,“你们又吵架了?”
“没有!”
“没有!”
两人同声否认,又同时望向对方,惊愕的表情如出一辙,连眼睛瞪大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哧!”刘素云到底没能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
明冠宏老脸一烫,瞪着眼睛戳向刘素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刘素云笑得愈发夸张,连肩膀都震颤起来。
明月也偏过头,嘴角一个劲儿地上扬。
“明冠宏――”正在这时,造影室里的护士出来叫病号。
明冠宏神情一肃,举手说:“到!”
护士看到刘素云,知道这就是刘主任的爱人,所以露出善意的微笑,招呼说:“进来吧。”
明冠宏咬了下腮帮子,甩开大步就朝造影室那边走。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叮嘱他。
“爸,别紧张!”
他猛地停步,表情震愕地看着前方的大门。
刘素云惊讶地看着明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月,明月,刚才叫爸爸了?!
第238章 冤家父女
明冠宏心脏冠脉造影的检查结果比预想中要好,他的主治大夫,和刘素云私交甚好的心脏内科主任指着显示屏上影像,对刘素云和病人的明月说:“主动脉还可以,只有这边分叉处的血管有点问题,但也不是太严重,支架介入可做可不做。刘主任,你和女儿商量商量,拿个主意,或者,你进去征询一下爱人的意见,看他要不要做。”
刘素云和明月互相望了望,明月摇摇头,说:“医学上的知识我不懂,刘阿姨,您做决定吧。”
刘素云思忖片刻,问赵主任,“做与不做都有风险,对吗?”
赵主任笑了,他放下手里的笔,调侃说:“你啊,真是关心则乱,其实像你爱人的情况,保守治疗就可以。冠脉介入手术虽然能救命,可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任何手术都有其弊病和风险,不如保守治疗来的稳妥。”
“好,听你的。保守治疗。”刘素云坚定说道。
赵主任呵呵一笑,“别介,我就是给个建议,你可别都听我的。”
刘素云白他一眼,转头对明月说:“那咱们就保守治疗吧,你爸爸,最不愿意动手术了。”
明月点头,“好,听您的。”
接了明冠宏出来,谢绝了护士相送的好意,明月和刘素云推着躺在手术推车上的明冠宏回病房。
“你确定了我没事?连支架也不用放?”明冠宏咧着嘴,抑制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溢出来。
刘素云低头笑望着喜形于色的丈夫,拉长音调,说:“是,我确定了!你不用做任何手术!”
明冠宏嘿嘿笑了起来。
他朝明月那边望过去,看到女儿专注的侧脸,心里不禁涌上一阵暖流。
是他太固执了。
如果他能早认识到这一点,在幼年时对明月就多些爱心和呵护,是不是就会让她少受些伤害,能够像别的孩子一样享受着家庭的关爱健康长大。
大错已酿,唯有用他的后半生好好弥补她缺失的童年了。
“月月。”他出声唤道,语气出奇地柔和。
明月偏头看他,目光露出疑惑。
他努力挤出一抹不算难看的笑容,试着用温和的口吻对她说:“这次,谢谢你。”
明月眨眨眼,和他视线对上。
两人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和往常不同的内容,尤其是明月,当她读懂明冠宏眼中的愧疚和自责并且看到他的眼圈渐渐变得通红之后,她垂下睫毛,遮掩住眼中同样酸楚的潮气,轻声埋怨说:“您真是的,没话说就休息!”
明冠宏一听,立刻揪起眉毛,抬高音量说:“你这是啥态度!”
明月拧眉,和他对视,说:“我一直是这样。”
“你――”明冠宏作势欲起,却被刘素云阻拦住,“老明……”
她冲明冠宏使眼色,恨铁不成钢地低声劝说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和月月和好了!有你这样当爸爸的吗?一句话不对,就冲着孩子吼。你这脾气啊,叫我怎么说你呢!”
明冠宏虎着脸,不说话。
明月亦是同样,她一路沉默把明冠宏送回病房后,就借口去看望郭校长离开了。
看着明月倔强的背影,刘素云神情失落地摇头叹息,明冠宏则靠在床头,脸色沉得锅底似的,懊恼自己控制不住脾气,大好的修复父女关系的机会摆在他的面前,又被他的一声吼搅黄了。
其实,之前气氛一直很好,她甚至主动叫了他爸爸,她不知道,自己听到那一声久违的称谓之后,激动得几乎要蹦起来,想抱着她向全世界呐喊,他女儿叫他爸爸了!
可是……
“唉……”他的拳头重重落在床板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刘素云吓了一跳,走过去,拉着他的手,一边查看创口处的纱布,一边皱眉提醒说:“这只手纱布没松之前不能用力。”
明冠宏看着憔悴不安的妻子,敛起脸上的失意和无奈,冲她安慰地笑笑,说:“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这臭脾气,唉,总是关键时候坏事。”
“知道就好。”刘素云笑道。
“素云,你说,我是不是得改改啊,学着像郭校长那样,语气温柔和蔼地同人讲话,她才喜欢,是吗?”明冠宏问妻子。
刘素云扑哧一声笑了,她弯下腰,用力揉着明冠宏的脸,说:“你啊,总算是开窍了。不过,你注意下和月月的讲话方式也就行了,其他的就别尝试着改了,你和郭校长是不同性格的人,你硬要把自己变成第二个郭校长,别说是月月,就是我,也接受不了!还有,月月她不是不懂事的女孩,从她这次对你的表现就能看出来,她正在尝试着去理解你,去接受你,所以啊,在月月的事情上,你也不要太心急,顺其自然,先争取做好你父亲的角色,就可以了。”
误解和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和弥补的,但她始终相信,只要双方肯努力,肯正视这件事情,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消除误会,填补隔阂,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明冠宏若有所思的点头,感激地望着通情达理的妻子,说:“你说得对,素云,多亏了有你。”
刘素云笑着打趣道:“现在知道我重要了?”
明冠宏呵呵笑,握住刘素云的手,轻轻按了按,“知道了,知道了我也能做一个幸福的男人。”
刘素云愣了愣,随即,心酸地抱住明冠宏,她喃喃低语,“我会让你幸福的……”
永远这样幸福下去。
当晚,明月接到关山的电话,她向关山说了郭校长和明冠宏手术的事情,又说,她第二天就会回高岗去。
关山诧异问:“这么快?你不用在医院陪明叔叔了?”
明月撇撇嘴,说:“他好好的,连支架都没放,不用我陪。”
“是县教委通知我去县里拿考试卷,回去还要开散学典礼,之后,就是暑期免费辅导班开班。”明月忽然觉得自己未来会很忙。
关山笑道:“那正好,我明天也要去团部,到时候,我们在县里见。”
“好啊,我们可以在县里搓一顿再回去。”明月一想到第二天就能见到关山,之前心里的不痛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239章 健胃消食片
明月向宋华说了她要回高岗的事。
郭校长下午就恢复意识,术后情况良好,但还没力气说话,所以,明月就没去打扰他,只是向宋华辞行。
“回去吧,你郭校长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以后就没什么事了。”宋华说。
“婶儿,那您再辛苦一段日子,等回到高岗了,我再接您的班,照顾郭校长。”明月抱歉地说。
“辛苦啥,只要他能好,我再辛苦也心甘情愿。”宋华回过头,目光依恋地望着病床上沉睡的男人。
明月又交待了陪护的小胡几件事,才离开病房。
朝电梯的方向走了几步,她忽然折返回来,向楼梯间走了过去。
来到心脏内科病区,她被几位神色慌张的护士赶超过去。
“今天做造影的病号……突发心梗……叫赵主任……快……”
明月的心咯噔一沉,起初她还在小步慢走,可看到护士涌向熟悉的病区,她的脸色一白,像是被谁忽然扼住喉咙,猛喘了两下,脚也像是上了发条似的,向明冠宏的病房狂奔过去。
一口气冲到病房,咣一下推开门,却看到坐在床边的明冠宏正诧异地望着她。
她的耳朵嗡嗡直响,鼓膜抽抽地疼,心跳也如同擂鼓一样,剧烈到令她感到疼痛。
明冠宏站起身,神情关切地向她走过来,“月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明月靠在门板上,两条腿打着颤,她面色惨白地看着越走越近的明冠宏,忽然,拉开门,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月月――”
明冠宏追出去,却只看到一抹浅蓝色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他担忧地朝明月消失的方向望了许久,直到他听到身后的喧哗声,才诧异转身,走向隔壁的病房。
病房大门洞开,附近的几个病号正围在门口议论纷纷。
“能救过来吗?”
“我看悬。”
“听说他上午做完造影心脏就不舒服了,医生用了药,可还是心梗了。”
“唉,这个病,真是让人揪心……”
明冠宏瞅了瞅混乱喧嚣的病房,心中一动。
莫非,明月以为被抢救的病号是他?所以才神色惶急地冲进他的病房。
他抬起头,向走廊的方向望了望,苦笑着叹息道:“这丫头……”
以为明月今晚不会再过来了。
谁知,他刚躺回床上,拿起陈勇庆送来的会议纪要,打算仔细研读一番,却听到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
他往下拉了拉眼镜。
“谁啊?”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手里拎着袋子,表情不大自然的明月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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