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收起手机,拉起行李走向路边的商店。
商店不大,却挤满了进来避雨的客车司机。这些司机都是本地人,靠着在汽车站捡漏或是包车过生活。
明月的出现,引来众多关注的目光。
“要包车吗?”
“去五里川吗?收你一半价钱!”
“河塘、五里川、关坡便宜了啊,大出血,便宜了啊!”
商店里烟雾升腾,明月被呛得咳嗽起来。她用手背按住嘴唇,后退了两步,轻声问道:“去红山镇吗?”
“啥?你去哪儿,说大声点!”一个牙齿被烟丝熏得浊黄的黑脸男人走了过来。
看有活计,他的身后迅速聚起一群司机。
明月放下手,抬高音量,“我说,我想去红山镇!”
话音一落,明月看到那些男人的表情都变了,后面的人纷纷后撤,那名牙齿黄黄的司机摆摆手,说:“红山镇,不去!”
明月着急,上前一步,“怎么不去?我包车还不行吗?”
“包车也没人去,我们的车不行,跑不了那样的山路。”说着,那司机指了指道边停放整齐的破旧面包车。
“是呀,包车是赚得多,可我们还要留着命养活老婆孩子。”有人插进话来。
明月咬着嘴唇,脸憋得通红,她始终是不甘心,于是狠下心来,说道:“我加钱!我出两百块,有人愿意去吗?”
这次,倒是有几个人站了起来。
其中有一个司机,上来就要价三百五,明月摇头要走,那人才松口,“二百五,二百五,不能再少了!”
二百五。
在一众男人们的哄笑声里,明月只好接受了这个荒谬又可笑的‘天价’,而且出发前,还要全款付清。
明月无奈,只好把钱给他。但是作为交换条件,明月要求看他的驾驶证。
那男人不情不愿的掏出自己的证件。
被磨得几乎没有棱角的驾驶证和身证份搁在一起,交给明月。
黄建军。
短暂几秒,明月已经把他的家庭住址背了下来。
上了车,才知道这面包车有多破。车里的座位拆装成了面对面的连椅,没有座套的椅子假皮开裂,露出里面黑色的絮状物。
车里味道刺鼻,明月强忍着恶心,想摇下车窗,却被黄建军提醒说:“窗玻璃固定死了。”
明月忍不住抱怨了两句,谁知他却振振有词地解释说:“这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
明月把沈柏舟送她的零食倒腾到一个里面,空出一个塑料袋铺在椅子上,才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
黄建军拧着钥匙发动车,很是耽搁了一段时间。
虽然明月不懂车,可也能看出这辆车的车况不怎么好。她就有些担心,可没等询问,前排的黄建军却突然吼了一声,面包车随之强烈震动,轰的启动起来。
“欠揍!”他砸了砸方向盘,然后回头瞥了一眼表情忧虑的明月,笑着安慰说:“木事儿,不会耽误你。”
最好是这样。
明月以为这就要出县城了,却不想黄建军竟拉着她在县城绕起了圈子,她问怎么回事,怎么还不走,他却咧嘴胡编理由,说这会儿道上堵。
明月气得直翻眼睛,却又无可奈何。
黄建军围着汽车站周边绕了几个圈后,终于将车子缓缓靠向路边,他一边摇下副驾驶的车窗,一边态度热情地冲着人行道上走着的一个男人招呼道:“老乡,坐车不!”
明月刚想说话,却被黄的眼神给吓到。
她咬着嘴唇,脸气得发白。
外面的雨下的不小,可人行道上的男人却没有打伞,他听到声音,停下来,朝车里望了望。
黄建军一看有戏,立刻加大音量,问道:“你去哪儿,五里川还是关坡?”
那人朝车子走过来,他步子很大,几步就到了车前,可能面包车妨碍他的视线,他弯下腰,勾着头,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去红山吗?”
明月从副驾驶的缝隙处紧盯着车外的那个男人。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抹黑乎乎的影子,她特别想提醒他,别上当,别上当,可话到了嗓子眼儿,又被黄建军暗藏威胁的眼神给憋了回去。
果然,黄建军再次开出天价。
这次,他更黑,开口就要三百。
明月心想,不会又多个二百五吧。谁知,外头那男人,直接开口说了个数。
“三十。”
黄建军嘿嘿一笑,“兄弟,开啥玩笑。”
“不去算了。”那男人撤回身子,就要走。
黄建军拧着眉头考虑了一下,觉得有得赚总比没有好,又扯着喉咙叫道:“上车!老乡,上车!”
明月就听到车门哗啦一声响,紧接着,一股浓郁的雨气涌了进来……
第4章 倒霉
明月先是看到一只男人的大脚,踩在车厢中央,接着,面包车晃了晃,便暗了下来。
明月只看到一个男人的侧影,高挺的鼻梁和黝黑的肤色几乎融入车内昏暗的背景。
可能男人的存在感太强,明月瑟缩了一下,将目光错开。
她并未出声,可那人竟一下就发现角落里的明月。他的动作明显顿了顿,然后低声询问司机:“你这车被人包了?”
县城里跑长途的私车极少有去红山镇的,尤其是这样的天气,敢去红山镇的司机几乎没有,除非是高价包车,不然,那就是司机不要命了。
黄建军咧嘴讪笑:“赚点辛苦钱,一家老小等着吃喝过生活呢。”
那人没再说什么,咣的一下,拉上车门,然后猫着腰在明月对面坐下。
车里空间狭窄,明月尽量缩在角落里,可那人的腿随着汽车的摆动,还是会撞到她。
明月无奈,只好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见的时候,那个男人的目光一直锁在她的身上。
所幸后来黄建军没有再继续拉客,他开车载着两人出了县城,直奔红山镇而去。
一路新修的乡村公路走得倒也顺畅,可就在明月暗自庆幸之时,黄建军却提醒说:“过了五里川,路就难走了,你们做好准备。”
明月心存疑惑,做好什么准备?
没过几分钟,车子吭哧几下,翻过一段坡路,顺势朝路右边的一个岔路口拐了进去。
顿时,面包车就像是上了发条的跳舞机器人一样,在泥泞的山路上左右摆荡起来。
明月不防备,被巨大的惯性弹起,额头恰好撞在头顶的塑料扶手上面,疼得她叫出声来。
对面男人倒是利索,一边紧拉扶手,一边蹙着眉头,大声问前面开车的黄建军,“你这车有问题吧?能跑到红山镇吗?”
黄建军满不在乎,摆摆手回答说:“绝对可以。”
明月等对面男人坐下,低声对他说:“刚才他就打不着火。”
这是她出城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对面那男的可能没想到,所以愣了愣,才看着她,点点头。
“没事。大不了不给他钱。”
明月苦着脸,委屈地说:“我付的全款。”
那人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像看傻子一样盯着她看了半天,摇摇头,没发表任何评价。
不用他说什么,明月也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可她却不会后悔,因为人有时候就该有那么点自尊和傲气。就连沈柏舟也说过,他最喜欢也最欣赏她的地方,就是她骨子里棱棱角角的个性。这个不算是优点的优点,让她变得与众不同。
雨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渐转暗。
泥泞崎岖的山路让明月受尽了颠簸的苦楚,当她控制不住,抽出塑料袋呕吐不止的时候,她终于明白,那些川木县拉客的司机为什么不来红山镇了。她也终于明白了,黄建军说的做好准备,是什么意思。
可能见她太过难受,对面的男人从座位上起来,倾过半个身子,试图拉开明月这边的车窗。
明月捂着嘴,摆手制止,“被封死了。”
隔着半尺长的距离,明月仍能感觉到他的怒气,正在以光速发酵升腾。
就听到他问了黄建军一句什么,而后,他的手扳着车玻璃,不知怎么划拉了一下,车窗竟开了。
随着大量新鲜空气涌入车厢,明月快要被折磨发疯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你坐窗户这边,会舒服点。”他建议说。
明月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又向前挪了挪,把脸凑近车窗。
谁知,还不到五秒,“啊――”明月尖叫着缩回脑袋,一脸惊恐地指着窗外,哆哆嗦嗦说:“外面……外面是悬崖……”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她患上恐高症,从不去高的地方,可现在,外面,距离面包车一米不到的地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次,不仅对面的男人笑了,就连黄建军也在汽车转弯之后,扭头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明月,哈哈大笑,“红山镇四沿圈(周边)都是这种路,你连这都害怕,那以后还咋出门!”
明月闭上眼睛,脊背紧紧贴在车厢壁上,紧张起来,晕车的感觉倒是轻多了。
她正在想司机开车可能也是因为精神专注而不晕车的时候,她坐的车却突然减速,就听到黄建军一声咒骂,随后,面包车停在狭窄的道路中央,不动了。
明月睁开眼睛,朝对面望去。
“糟糕。”对面男人说了一句,就跟着黄建军下车去查看车况。
明月把脏掉的袋子扔出车窗,然后,眼巴巴地瞅着车子前方黑乎乎的两道影子,祈祷他们能顺利到达红山镇。
过了大约七八分钟光景,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车坏了,修不好,只能等拖车拉回去。”对面男人上来就告诉明月这个坏消息。
明月此刻真的想哭。
天已经黑了,她带着那么沉的行李箱,只能留在这里等拖车吗?
“对不住了,兄弟,你到了红山镇给县里修车厂打个电话,我就在这儿等他们。”深山公路没有通讯信号,手机成了摆设,黄建军只好一脸霉相的拜托陌生的男人。
明月又气又委屈,“那我怎么办,我可是包了你的车!”
黄建军拧着眉头,湿漉漉的短发贴在头皮上,样子很是凶恶,他开始数落明月,“你这个人恁不讲理类,你说你要去红山,没人拉你,我看你可怜,才拉你过去,你也看到了,晴天走一趟都危险,别说是雨天了。车子坏了,你当我故意啊,我要在这里冻上一晚,才能被拖回县城去,这个损失,你赔我类!”
明月毕竟是个年轻姑娘,又是头一次到这种穷乡僻壤来,看情形,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
就在她心生绝望,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对面的男人却主动开口说话了。
“她是包了你的车没错,可人家也没逼你是不是。你想赚钱,还收了人家全款,你就该把人送到红山。如今车坏了,说再多也没用,我看不如这样,既然你已经跑了大半的路程,不如就退她些钱,她要是想回县城,就跟你在车上等拖车,要不愿意等,就……”他把话顿住,朝明月看了过去。
“就跟我走。”他说。
第5章 红山镇
明月后来想想,当时她真是走投无路了。不然的话,行事谨慎的她怎么可能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徒步五公里走到红光镇。风雨交加的夜里,她的伞几次被吹得倒扣过来,最后,干脆收起淋着雨走。
前方的男人脚步沉稳,他的背上绑着明月的行李箱,却丝毫不见吃力。他的体型魁梧,身高足有一米八十几,像座山一样走在明月前面,替她挡住了山间的风雨。
明月对他存有感激之心,从他向无良司机讨回她多付的车费,到他一声不吭地扛起明月的行李箱,都让明月在这个凄风苦雨的夜晚找到一丝久违的安全感。
忽然,他的脚步慢下来,指着前方隐约的灯火,说:“那儿就是红山镇。”
明月匆匆瞥了一眼,冻得青紫的嘴唇上下碰了碰,“还得多久才能到?”
“很快。”他说完,晃了晃手电筒,回身看了明月一眼,“你还能走吗?”
明月其实早就走不动了,可碍于他一直在走,所以,她也不好意思提出休息。
听他这么问,她立刻就点头,“休息一下吧,我的脚已经肿了。”
他用手电照了照路旁的山体,指着左侧一处突出岩石,说:“去那边山洞歇一歇。”
到了地方一看,根本不是什么山洞,而是一小片被岩石遮着的潮湿洼地,因为背风,所以稍微暖和一点。
男人正在给行李箱松绑,明月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她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早先吃的东西都吐完了。
他之前看到她朝箱子里塞零食袋子,所以他建议她吃点食物补充体力。
明月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掏出沈柏舟买的零食,她拿了几块萨其马,然后把袋子递给那个男人,“你也吃点吧。”
手电筒光线微弱,可她还是看到黑暗里闪烁的白牙。
他没有跟她客气,接过袋子挑了几块起酥面包之后,又把袋子还给她。
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冲她说谢谢。
几块香甜的萨其马极大地缓解了明月的饥饿感,她又从袋子里掏出一块面包撕开包装吃了起来。她的吃相很不雅观,但她没法控制生存的本能,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还委屈自己。
她坐在岩石上,一边吃一边把袋子递给他,“你再吃点,这里还有很多。”
他摆摆手,“可以了。”
吃完东西,她觉得身上有了些力气。于是,就打开话匣子,问那人:“你家住在红山镇吗?”
“不在。”他回答说。
明月于是更加好奇,“那你到这边……”
“我住在镇子附近的山村。”他解释。
明月虽然还好奇他的身份,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或许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健谈。因为一路步行过来,他几乎没怎么和她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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