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云没有说话,他呆呆地站着,目光从关山的脸滑到他的腰,他的腿,转了一个圈,最后迎上关山黑亮的眼神。
“我……我以为你……你怨怪我当年没有把你留下……”
“不!队长,没有。我理解你,也感激你为我的前途所做的一切努力。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复原回老家去了。”关山说。
“可当时,我的确对你说了谎,你可以留在咱们大队,可以不用离开,但我却把你推向了后勤保障部队。我明明知道你离不开咱们大队,你……”徐青云面露痛色地低下头去。
“我不会留在大队。”关山说完顿了一下,因为徐青云猛地抬头,就要打断他,关山用眼神示意让他说完,徐青云咬了咬牙,等着他说。
“队长,你了解我,比我的养父还要了解我的脾性和底线是什么。所以,当年你没有强把我留在大队,而是为了我操碎了心,跑断了腿,说尽了好话,才为我谋得一个适合伤残人士待的工作岗位。谢谢你,队长,你是真正了解我的人。我做不了特种兵就不会留在大队给你添麻烦,硬要我留下,我也会主动离开。我从不后悔救了‘小诸葛’和强子,他俩活着,就是我这一生最高的奖赏。去后勤保障部队固然好,但却不适合我。我这个人不愿意受机关单位的约束,那地方,不适合我的野性子。所以,我自作主张打了报告,主动申请来了秦巴深山。”
关山伸开手臂,头向上仰,深深地吸了口山里新鲜的空气,表情惬意地说:“这里很好,真的,队长,你没在这儿住过,体会不到它的纯粹和美丽。我在这儿,一点也不孤独,反而,觉得生命变得充实了起来。”
“我的内心很平静。”他说。
徐青云的心情却很复杂,他看着月光下的关山,仿佛又见到了多年前,初到大队来报到的愣头青。
“报告队长,我叫关山!关山月的关山,今年22岁!”
如今他多大了?
30,还是31?
一转眼,他从浑身是刺的毛头小伙子,军区赫赫有名的‘兵王’变成了如今胸怀豁达,沉稳坚毅的军人。
鼻子酸酸胀胀的,徐青云抬手抹了一把脸,指着关山的后腰和大腿,“伤病怎么样了?”
六年了,徐青云总会梦到他血淋淋的样子。
关山咧嘴笑了,他拍拍后腰,又做个几个原地高抬腿,声音洪亮地回答道:“报告首长,没有问题!”
徐青云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将拳头用力砸向关山的肩膀,“你这浑小子,啥时候长大了,我都不知道,你啊,早点让我来看看你多好!”
看到了,话说开了,就不会受这六年的煎熬。
关山笑得充满愧意,他抬手,向徐青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对不起,队长,是我考虑不周,我错了!请接收我的道歉!”
徐青云怎么忍心苛责他呢。
这个兵,他疼一辈子,护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过分。
徐青云没说话。
关山却冲着远处的小树林,大声说道:“出来吧!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随着一阵OO@@的声响,两道人影,一高一矮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正是躲在一边偷听的刘昆和王松强。
他们看到关山,纷纷低下头去。
徐青云瞪了他们一眼,骂道:“没出息,哭什么哭!”
王松强猛吸了一下鼻子,声音浊重地犟嘴,“我们没哭。就是风大,迷了眼。”
徐青云气笑了,“嗬,对,风大,风大。”
躲树林里,风还大个屁啊。
这两个人,就是他平常惯得狠了,惯没样了,所以,都和过去的关山一样,没大没小的,学会跟他犟嘴了。
不过,这样也好。
看到他们,就不会忘了秦巴大山里,还住着一个他最喜欢和欣赏的兵。
但他是队长,总这样丢面子像什么话。
于是,他蹙紧眉头,指着刘昆和王松强,说:“你们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啊,行,下山的时候,每人背20公斤的石头。”
不带这样玩的。
刘昆和王松强对视一眼,苦笑着给关山递眼色。
关山和他们是过命的交情,自然偏着自己兄弟说话,“队长,我看就算了。你卖我个面子,今天就不罚他们了,好吧。”
徐青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刀子似的目光在关山和两个兵身上转了几圈,说:“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罚了。但是……”
关山和刘昆他们刚暗自松了口气,一听这个熟悉的转折词,三人的脸色立马一变。
徐青云上前拍了拍关山的肩膀,板着脸说:“我看这样吧,以后,我们半年过来一次,你不许拒绝,更不许提前跑掉。”
关山他们一愣。
刘昆最先反应过来,神情兴奋地鼓掌叫好,“我同意!我坚决拥护徐大队的领导!”
看王松强还在发愣,他撞了他一下,提醒说:“快鼓掌啊,你傻啦!不想来看关山?”
王松强这才回过神,用比刘昆更大的声音喊道:“坚决拥护徐大队的领导!坚决执行徐大队布置的任务!”
回声阵阵,三人相视大笑。
只是关山的笑容却略显无奈,他对徐青云说:“队长,我可不负责你们的吃喝,负担不起啊。”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要把小明老师追到手,到时候,让她做大厨,我们再饱口福!”徐青云笑道。
关山听后神情一窘,他拧着浓眉,辩解说:“不是,队长,你别误会。我和小明老师没什么,人家是城里来的,有男朋友。”
“有男朋友怕啥,又没结婚,再说了,天高皇帝远的,你追到手就是你的,关山,你是我们XX特种大队出来的兵,你要是认怂,我们谁都不会放过你!”刘昆指着关山,振振有词的说道。
“对!我就放不过你――”被明月有男朋友这个事实炸到的徐青云回过神后第一个大声附和。
徐青云是结过婚的男人,又是特战指挥官出身,敏锐的观察力和感应能力让他从关山拜托他去红山镇接上明月的请求上就能嗅到不一样的味道。
后来,在转信台看到关山望着明月的眼神,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这小子,春心萌动了!
哈哈,他还以为关山这个不懂风情只懂钻研军事技能的‘兵王’会打一辈字光棍呢。
看来,这秦巴大山里,也并非他想象中那么原始和落后啊……
第65章 军味儿
放过放不过那都是后话。
因为要赶路,徐青云带着刘昆他们直接下山去了,徐青云让关山代表他们向明月致谢,感谢她带路,而且还做了那么丰盛美味的菜肴款待他们。
总之两个字,谢谢。
关山正准备送明月回学校,不知从哪儿跑回来的董晓东,一进门就拽着关山,像刚才逗弄明月一样,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凑过去瞪着关山。
一边瞪,一边耸动眉毛。
关山扳着董晓东的肩膀,轻轻一旋,董晓东就到了他的身后。
关山冲着明月微笑,“走吧,明老师。”
明月点点头,就朝外走。
董晓东追着他们出来,一迭声地问:“关山――关山――你不怕我吗?刚才我那么凶,你也不怕我吗?你们怎么都不怕我呢……”
明月扑哧一声笑了。
关山哭笑不得,不知道这货受啥刺激了,他甩甩手臂,把缠着他的董晓东拨开,“我怕你了,董晓东列兵!”
“啊――真的,你怕我了――对不对?我没听错吧?”董晓东欣喜若狂。
关山捏了捏董晓东的脸颊,“是啊,我怕你了,满意了吧。”
“哈哈哈,满意,满意。特别满意。”董晓东特别幸福地回屋去了,临走前,还冲着明月挤了挤眼睛。
明月捂着嘴,一边笑一边走出了转信台的院子。
关山目光温柔地跟上去。
走了一段路,明月兀自在笑。
关山就问她:“那么开心?因为董晓东?”
明月频频点头,月光下的她,脸颊绯红,眼睛亮晶晶的,嘴角轻扬,露出细白的贝齿。
此刻山风也变得温柔起来,掠过关山的心里,痒痒的,带起一阵酥麻。
“董晓东有时候傻乎乎的,但人很可爱。”他解释说。
明月摆手,笑声很动听,“哈哈哈……他刚才……刚才也那样瞪我……哈哈……他也问我……怕不怕他……我猜……猜他是受刺激了……可能,可能胡军……哦,不,是刘昆他们那样对他了……哈哈哈……笑死我了……”
虽然她讲话断断续续的,可关山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来是刘昆他们吓唬董晓东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个董晓东最迷恋特种兵了,他肯定是被刘昆他们的动作或是眼神吸引住了,所以才……
关山嘴角上扬,转过头,无声地大笑了几下,然后转过头,问明月:“那你怕刘昆他们吗?还有徐大队?”
明月笑着摇头,“不怕。一点都不怕,因为他们像你,身上都有一股味儿,特别亲切。”
味儿?
关山脸色一变,低头闻了闻腋窝。
没味道啊。
明月这下笑得更大声了。
“哈哈哈哈……不……不是……那个味儿……是你们……身上的气质……军味儿……一股子只有你们身上才有的军味儿,董晓东没有。”明月解释说。
军味儿。
军味儿。
关山嘴里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的含义。
后来,他笑了。
军味儿。
他喜欢这个词。
陪她笑了一阵,明月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看她背着背包,他就主动要过来挂在身上。
“买什么了?”关山问。
明月想了想,回答说:“买了窗帘布、床单布、零食、洗漱用品、哦,还有一些调料。”
关山笑着说:“收获不小。”
“红姐带着我去买的布,便宜不少。”她说。
“那倒是,红山镇,没她不熟的人。”关山把一根挡路的树枝从底部折断,扔进山谷。
明月看看他,问:“问你个挺私人的问题,你的工资高吗?”
关山微微一怔,回答说:“一个月3956元,另外还有几百块补助。”
“哇!高工资了!”明月咋舌道。
明月他们省普遍工资都不高,小学教师也就一千多块的样子,她现在还没拿到工资,花销都是以前打工攒的钱。
关山对钱没什么概念,因为吃穿用都是部队发,他的工资对他来讲就是一串数字。
他挠挠理得精短的头发,说:“平常也花不着。”
他忽然想起什么,紧接着又说:“你需要用钱就拿去,我留着也没用。”
明月愣住。
让她随便用?凭什么啊?
他们顶多算是朋友,关系比较铁的朋友。
“我的钱够用,你别误会。我就是对军人的待遇有些好奇。哦,对了,你不是还有养父吗?你不用给他寄生活费吗?”明月听关山说起过他的身世,知道他曾是一个弃婴,被养父收留,养大成人。
“一年寄一次。但他说给我攒着,留着结婚用。”关山说。
“哦。那你养父对你真的不错。”明月眼里有一丝羡慕。
关山笑了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很快就走到路口。
明月接过背包,抱在怀里,冲关山挥挥手,“快回去吧。”
“明老师――”关山叫道。
明月看着他,“还有事吗?”
关山犹豫了一下,叮嘱她说:“最近几天你出门注意一点,遇到情况就大声喊,我怕……”
明月点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那畜生再占我便宜!”
“总之小心。”关山说完,朝她摆摆手,转身大步走了。
回到学校,郭校长站在院子门口等她。
夜里气温低,他就披了一件外套,立在外面。白花花的月亮地,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瘦骨嶙峋的样子,看起来令人感到心酸。
“郭校长,你怎么不回屋去?”明月紧跑几步。
他笑了笑,说:“我不放心,出来看看。”
“您以后别出来等我了,有关山送我,您还怕什么。”明月说。
“那倒是,呵呵。”
明月拉着郭校长朝学校里走,“上次都说了不让您等我,您就不听。病还没好,吹了冷风,再严重了可怎么办……”
她像个心疼父亲的女儿一样,一路絮絮叨叨地埋怨着郭校长,郭校长除了笑就是笑,弄得明月也没办法。
“您明早还过河接学生吗?”明月问。
“接。”
“天越来越冷,冬季怎么办?”明月问。
“过段时间,村里会调来一条渡船接送学生和村民。严冬河面结冰,就趟着冰面走。要是赶上暴风雪,就在学校凑合一周。”郭校长说。
“那渡船不能现在就过来吗?天这么冷,下水哪儿受得了。”明月说。
郭校长摇摇头,“渡船是村长从上游村子借的,人家肯借用几天就是恩惠,怎么能再提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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