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伟伟还没吱声,宋小宝抢着回答:“我们手拉手过的河,宋苗苗还掉水里了,现在的衣裳是借花妞儿的。”
啥,还有人掉河里了!
郭校长手心、背心开始出冷汗。
他走到宋苗苗面前,摸了一下外套里面的衣服,果然,还是湿漉漉的。
这一路上……
他心疼得不行,更怕得要命,正欲训斥几句,让他们晓得厉害。谁知宋伟伟却主动揽下罪责,大声回答说:“郭老师,你别怪他们,是我挑的头,想来看明老师。”
说完,宋伟伟用力扯了一下身旁的宋铁刚,提醒说:“该你了!”
宋铁刚低着头不动,四周的同学纷纷说他,他咬着嘴唇,黑脸瞬间胀成紫茄子色,他被旁边的同学推上前,站在距离明月很近的地方,勾着头,用不大自然的声音,对明月说:“对不起,明老师,我错了。”
明月没有说话。
宋伟伟以为明月没有听见,于是再次提醒宋铁刚,“你大声点,老师没听见。”
宋铁刚回头看了看同学们,大家都用鼓励的目光望着他,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病榻上苍白羸弱的明月,大声说道:“我错了,明老师。我不该故意气你,害你被蛇咬。”
明月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让宋铁刚感到心虚,惭愧。他蹭了蹭双脚,谁知大拇脚指却从破洞的运动鞋里钻了出来。
明月的目光向下,在他的脚上凝视停驻了许久,忽然,她用手盖住了眼睛。
宋铁刚吓呆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连回头向宋伟伟求援的勇气也没了。
他又惹明老师生气了!
可他啥也没做呀。
难道认错也不对吗?
郭老师说过,有错就改就是好孩子,他认错了呀,为啥明老师不理他,连看他一眼也嫌烦。
这时,花妞儿把背上用野花编结的花环卸下来,走上前,放在明月的枕边,小声,真诚地说:“明老师,我不怕你了,真的,我特别喜欢你,以后,我也喜欢你,你别生气了,我们都会做好学生。”
“这是我用野花编的花环,我奶说了,送给谁,谁就会有好运。”花妞儿说。
宋伟伟把随身带的小背篓放在花环旁边,“明老师,这是咱们山里最好吃的野生菌菇,我早晨刚采的。你做来吃吧,听说能补血。”
“明老师,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
“明老师……”
“老师,这是我爹过年走的时候偷偷塞给我的零花钱,你收下吧,买好吃的糖糕,镇里的糖糕可好吃了!就在春风商店的西边,一个卖早饭的老奶奶炸的,真的,可好吃了,咬一口,糖油就往下流……”宋小宝把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放在明月床头,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边的口水。
每个孩子都给明月带了礼物。
从野花编结的美丽花环,到带着泥土芳香的野生菌菇,从自己私藏的糖果,到一张皱巴巴的充斥着霉味的五块钱。
每一样,看起来都微不足道,但是每一样,又都浸透了孩子们真诚的祝愿。
明月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她知好歹,懂得这些礼物的价值远远超出富翁的金山银山。
她何其有幸,能够在秦巴深山里遇见这样一群善良可爱的孩子们。
他们就像是一块块未经雕琢的水晶,通体透明,心也是毫无杂质,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彩。
听着一声声童稚的祝福,看着一双双真诚的眼睛,她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她的手被谁握住,小小的,带着一丝草药的清香。
“明老师……你别哭。我们听话。”
明月猛吸口气,把面前小小的身影搂在怀里。她把脸压埋在女孩儿单薄的肩膀,任热烫的泪水奔涌而出。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你们……对不起……花妞儿,老师对你不好……对不起……”明月惭愧呜咽着道歉。
花妞儿没想到明月会主动向她道歉,尤其当她感觉到肩膀湿湿的,意识到她的明月老师哭了的时候,她顿时变得慌乱紧张起来。
“没……没有,明老师,你对我很好,对我们大家都好,你给我们做好吃的饭菜,你给我们讲的课,我们都觉得很有趣,同学们喜欢你,我也不怕你了,真的,关叔叔说了,你是天使,是最善良的天使。”花妞儿不知如何劝慰哭泣的明月,她无助的伸出双手,轻轻拍抚着明月的脊背。
“老师……”
“老师……”
孩子们都围了过来。
宋铁刚以为明月还在生他的气,于是,拉起明月的手,就朝自己的脸上打去。
“老师,你打吧,狠劲打,只要能让你解气!我喊一声疼,就是乌龟王八蛋!”宋铁刚说。
明月终于抬起头。
她眼眶红得如同高岗的红叶,大滴的泪珠涌出眼眶,犹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扑簌簌落下。
她一把攥住宋铁刚的小手。
把他揽进怀里。
“老师错了,老师不该那么武断的评判你,宋铁刚,老师应该好好教你,教你如何去尊重别人……”明月惭愧不已。
起初,宋铁刚的身子硬得像铁,可他听了明月的倾诉后,那股子倔劲儿却慢慢开始消散,最后,他主动靠向明月,大声问道:“老师,那你还走吗?”
明月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不走了。”
“真的?”宋铁刚仰起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真的。”明月伸出小拇指,宋铁刚愣了愣,随即会意,也伸出小指勾住明月的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就是……”
宋铁刚刚想说王八蛋,想了想,还是改口,“谁变,谁就是,小狗狗!”
明月眼角带泪微笑应道:“好,小狗狗,一言为定!”
宋铁刚兴奋地大叫,“噢――噢,老师不走了!”
其他孩子也蹦跳着大声附和,叫道:“噢――噢――老师不走了,明老师不走了!”
明月和郭校长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这时,门口大步进来一人。
明月抬眸一望,恰好和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对上……
第86章 明月,你变了
当天下午,郭校长就带着十八名学生回高岗村去了。
明月在镇卫生院观察了五天,也准备出院回去。这天,红姐拎着一个袋子过来送她。
“喏,这都是你要的,看看,齐了没?”红姐把袋子放明月床头。
这几天,她天天晚上过来陪夜,明月和她聊了不少私密事,两人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明月把背包放下,掀开塑料袋,一样一样察看,“球鞋,棉袜,润肤霜,护手霜,还有两盒巧克力。噢,对了,小九的秘制调料呢,怎么没有?”
红姐翻翻眼睛,没好气地说:“小九这段时间忙着给你做病号饭,又要管关山的吃喝,再加上餐馆的生意,他啊,累得快要瘫倒了,哪里还记得给你准备啥劳什子调料!”
明月呀了一声,转头,冲着红姐惭愧地笑了笑,“我好像欠了许多人情。”
“不是好像,就是,你就是欠了好多人情!”红姐瞥她一眼,故意说:“我们就不说了,反正住镇上,往来方便。可是某个当兵的,就有点可怜喽。每天跑步往返高岗村和红山镇,白天照顾病号,晚上就窝在臭烘烘的澡堂里冻一宿。唉,好可怜哦。”
“关山晚上睡澡堂?他没回转信台?”明月诧异问道。
红姐这次翻眼的动作更加夸张,她切了一声,替某位痴心不改的傻蛋鸣不平,“回去?他能放心吗。”
明月噎得嗓子一疼。
她瞅了瞅红姐,默默地把袋子装进背包。
过了一会儿,明月低声说:“我有男朋友的,关山知道,你也知道。所以,红姐,以后啊你就别拿我们开心了。关山是个好人,他应该得到更好的幸福。”
红姐听后撇撇嘴,更好的幸福?
那傻大兵的幸福,就是你啊,笨蛋。
但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红姐了解并欣赏明月的为人,知道她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对男友一往情深,不可能因为关山的救命之恩就会有所改变。
她很明确的对她说过,她和关山是朋友,只是朋友。
只是朋友这个字眼,对关山来讲,是一枚青涩的苦果吧,饿了吃不成,渴了也只能看着,那种望而不得,思而不宁的滋味,恐怕,只有关山最清楚。
红姐替他们感到惋惜,毕竟,她还是向着关山的。
“好了,我知道了,以后不提就是。可你那个了不起的男朋友,啥时候能把你从这山沟沟里救出去啊!”红姐开玩笑说。
明月莞尔,回答说:“他明天就要参加省考了,希望他一切顺利。”
“到时候,你要能提前返城,你会提前走吗?”红姐好奇问道。
明月想了想,说:“会的。但是,只要我在高岗小学待一天,我就会尽到一个教师的责任。德高为师,身正为范。以前,我不懂这两句话的含义,只觉得教师教好课就可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可到高岗以后,通过这些日子的历练,还有这次惊心动魄的生死考验,使我懂得了,只有像郭校长那样具有高尚的师德,才会得到学生的尊重。教师这个职业并非单纯授业解惑,它要用心,与学生交心,了解他们的需要,走到他们中间,做他们的朋友。只有做到着这样,才能成为他们心目中真正意义上的偶像,而我们教师自己,也能在这个过程中找到自身存在的价值。”
红姐的表情从好奇、随意渐渐变得庄重、凝肃。
她把明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惊奇地赞道:“我咋觉得你变了呢?真的,变得和以前不大一样了,变得……有点让人说不上来,就是那种……那种听你说话,看你笑,就会内心暖暖的,充满动力……”
明月的目光清亮有神,注视着红姐,说:“你说对了,我的确是变了。但是改变我的,是你们。是郭校长、关山,还有我的学生们。”
“哎哟,我们还有这本事?”红姐诧异道。
改变一个人,不是很难吗?
明月点头,神色郑重地说:“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的老师。你们教会了我课本以外的知识,教会我如何做人,谢谢你,红姐。你让我了解到,偏僻的秦巴大山,并非只有冰天雪地的严冬。”
红姐的脸忽然红了,她连连摆手,笑着说:“可别夸我了,不然,我连走道儿都不会了。”
明月上前抱着红姐,撒娇说:“那我就背着你。”
“可拉倒吧,我这一百五十斤,还不把你压趴下呀。”红姐捏了捏明月红润润的脸颊,笑着说。
“谁一百五十斤啊――”随着一声洪亮的调侃,一抹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正是来接明月回去的关山。
红姐拧着眉头,面色潮红地啐了一口,冲着关山说:“谁一百五了,我看你,倒是个二百五!”
关山爽朗大笑,对红姐的调侃完全不介意,他走上前,目光温柔地看着眉眼弯弯的明月,低声问:“收拾好了?”
明月点头,“好了。”
她刚准备把背包背在自己身上,手里一轻,竟被他抢了过去。
他动作利索地背上,笑着对她说:“走吧,宋华婶儿他们还在学校等着你呢。”
“哦。”
一行三人和宋大夫告别后,到春风商店取了摩托车,关山载着明月,一路疾驰,回了高岗村。
就在明月出院这天,同州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雨。
位于城区南面的祥安路,是清末民初建成的街巷,距今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
这条路大约250米长,一路沿着路南走到底,是一幢破败古旧的两层砖瓦建筑,这里是明月的姥姥家。当年,祥安路是条商业街,穆家经营着一家布店,解放后,除了卖布,还兼做窗帘被罩之类的家居用品。
明月的姥姥姥爷均已去世,如今这幢房屋由明月的舅舅穆建国住着。
子承父业,穆建国继续在一楼经营窗帘店,老婆葛春香十年前下岗,就和丈夫一起做生意。
今天是周末,客人比较多,穆建国就打电话叫楼上睡觉的老婆下来帮忙。
门被人拉开。
外面的寒风掠进来,带着一丝浓郁的雨气,穆建国只穿了一件毛衫,感觉到冷,就朝缝纫机后面缩了缩,同时提醒进来的客人。
“关门呀,冷风都吹进来了!”
第87章 我们谈谈
老式玻璃木门咣当一下阖上。
以为是寻常客人,穆建国头也不抬地招呼道:“您自己先瞧着,看上哪块布了,我再给您介绍。”
店里还有两对夫妇,刚才看好了布料,现正凑在一起研究样品的款式。
穆建国手头有个急活儿,腾不出空来招呼客人,他向下压了压鼻梁上的眼睛,朝背后的通道处吆喝了一嗓儿,“葛春香――快下来――”
“来了,来了!催命呢你。”穆建国的老婆葛春香是个体型肥胖的中年女人,短发,爆炸头,眼睛小,鼻子大,嘴大,穿着一件大花的家居服,猛一看,和一位香港的主持人很像。
穆建国一边踩着缝纫机的踏板,一边朝样品区指了指,“前面有客人,你去招呼一下。”
葛春香拧着腰,甩着肥硕的屁股走了过去。
一个体型挺拔的中年男人和她错身而过,径自朝后面的加工区走了过去。
葛春香不由得回头看了看男人的背影。
心里嘀咕,这谁啊?这么大的派头!
男人穿的西装可不是一般的衣料,她卖了半辈子的布,打眼一看,就能辨别出衣料的好坏。这个男人穿的衣料比高级还要上几个档次,精致的剪裁,挺括自然的线条,一看就不像是从大厂的流水线上出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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