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徐牧远喊她,她抬头,冲他礼貌地微笑起来。
徐牧远那头劲儿一松,贺图南这头猛得一沉,他撑住了,像是没看见她,展颜本想也冲他笑笑,见他低头,好似自己善意被毫不留情枪毙掉,那笑悬在半途,对着空气。
令人十分尴尬。
展颜只好扭头问徐牧远:“你要跑步吗?”
“嗨,”旁边郝幸福小声地跟贺图南打了个招呼,还没说话,脸先红了,结结巴巴问,“你们都跳高?”
贺图南一笑:“我跳,你报什么项目了?”
郝幸福觉得细胞都要裂开,她眉眼紧张:“没,我体育差的很。”
“当玩儿么,多锻炼锻炼就好了。”他以前从不留意女孩子说话时的状态,此刻,倒无师自通一样,看出郝幸福的局促,心中了然,并不当回事,两只耳朵,把老徐和颜颜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你换衣服了?要跑步吗?”
“是的,我是八百米还有四百米接力。”
“真看不出,你体育是强项。”徐牧远探究似的瞧着她。
“我跑步很好的,”展颜说完,把郝幸福一拉,“我要过去准备了,回头见!”
“预祝你取得好成绩!”徐牧远在身后追了一句。
她轻巧跑开,小腿的弧度上布满阳光,等到余妍身边,热忱帮忙给同学们发水,整理号码簿。
贺图南这才抬眸,远远瞧她一眼,她像只灵巧的蝴蝶穿来穿去,春日明媚,颜颜好像活泼了几分。
“我还以为,她是个很害羞的女生。”徐牧远似乎不避讳他,公然跟他聊她。
贺图南开始热身:“难为你,你应该留级去跟她做同学。”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太喜欢展颜?”徐牧远迟疑看他。
贺图南面无表情:“她什么人?我就非得跟你们一样喜欢她吗?”
徐牧远笑笑:“那倒不是。”
“老徐,快点,给洋娃娃加油去!”寝室长催他,徐牧远只是笑,跟贺图南说了声“加油”,便往田径赛道去了。
贺图南看着男生们远去的身影,他知道,这群人都是去看她的。
枪声一起,展颜毫不犹豫冲了出去。她四肢矫捷,雪白的一团在跑道上晃人眼,头顶上,则颤着一抹红,那是她的蝴蝶节随着节奏律动。
“公主加油!公主加油!”高十一的同学喊她公主,郝幸福混在里头,胆子也大了,吼得脸通红。
可公主跑得不算快,大家着急,嗓子很快喊得沙哑。
后半程,展颜开始发力,本在中段的她,一个个超越,她前半段跑得不急不躁,贺图南结束跳高时,她已经加速了。
加油声吵得人耳朵疼。
展颜却只能听见风声和自己的呼吸。
“我去,看不出她跑起来这么凶。”男生们挤成一团,伸着脑袋。
徐牧远目不转睛看着她,她腿很长,步子迈得比别人大,像只灵巧的猎豹在跳跃。
田径场边人多,贺图南站得远,他没凑跟前,目光却一直跟着展颜的身影,她就这么撵野鸡的吧?忽的想到这,他莞尔,不忘握拳挨唇稍作掩饰。
眼看就剩最后二百米,展颜来到第一位,第二名咬得很紧,贺图南无声凝视,觉得她已经算十拿九稳。
果然,展颜第一,她喘着气,两手撑腿上,不过几秒便跑记分老师那里看成绩,等几组都跑完,老师把分数单给志愿者拿去贴,同学们簇着她,往公示栏挤。
“展颜第一!是高一十班女子组八百米第一!”
展颜高兴地要跑回队伍,迎上徐牧远,他来祝贺她:“这么厉害的?”
她笑眼明亮:“我跑步本来就很厉害!”
“是吗?”徐牧远被来往的学生乱挤,他避了避,“你还有跑接力是吗?”
“对,我还要再给我们十班争个第一!”展颜鼻头是亮晶晶的汗,脸也红扑扑的。
几个男孩子过来,像是徐牧远的同学,自然,也是贺图南的同学,他们嘻嘻哈哈地赞美起她。
展颜却没看见贺图南,他还是那样,装不认识她,她现在有点生他的气了。如果说,最开始,她能理解他,她从那么穷的地方来可能让他觉得丢脸,但现在,他自己都愿意当哥哥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怕别人议论什么呢?说是亲戚也可以的呀。
展颜很想问他:你有没有看见我跑了第一名?
以前,在米岭镇总有人夸她,到了一中,她虽然一直稳中有进步,求上进的很,但那种真挚的赞赏,似乎很难得了。
比她聪明的,可不止一个孙晚秋。
展颜透过人群,没发现他的身影,便又跑回自己班级,等着接力赛。
她不知道,贺图南只报了跳高跳远,他长手长脚,两项都是高二男子组第一,比完也没刻意去看成绩,在操场小花坛那喝可乐。
他一个人待着,目光像她的影子跟着她,绝无被偷窥的可能。展颜头上那只蝴蝶节,红得可爱。
操场上彩旗飘着,人头攒动,总有人跑来跑去,老师时不时提醒:
“田径比赛马上开始,请无关人员快速离场。”
贺图南始终能瞧见那枚蝴蝶结,好像,心也跟着变红了,在阳光下盲盲地动着。
等接力赛开始,每个选手定点站了,做出要接棒等待的姿势,贺图南跳下花坛,来到场边,见徐牧远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就站在展颜定点的附近,徐牧远脾气绝好,身上有种没有任何棱角的柔和感,他站在那儿,一定是目不转瞬地等她比赛。
枪声响了,女孩子们拼抢起来照样很凶,有人掉了棒,大家遗憾地“哎呀”一声。
展颜在最后一棒,心要提到嗓子眼,她扭着头,暗想我一定能接稳,果然,眼疾手快抓住了就往前跑。
一百米不长,胜利在望。
就在这时,田径场上突然有志愿者猫腰小跑来,横穿而过,展颜冲刺速度太快,两人撞到一起,那男生立马倒地,展颜却踉跄着滚出好远,一头撞到记分处的桌腿上,没了反应。
这一切发生太快。
体育老师怒得大叫:“谁?那谁!哪班的!真是气死我!”
人要围上去,贺图南已经飞奔过来,许多人尚且没留意他从哪边过来的,就见一道人影,直直闯入,像把匕首般锐利。
“颜颜!”他也不知用力扯开了哪些人,恼得脸都扭曲了,动作粗鲁,好像人把他一根筋给弄断了,那么气,展颜头发都撞散,蝴蝶节也不知跑哪里去,毫无生气地晕着。
“别动她!”贺图南吼蹲下来查看的人,是老师,对方着急说,“我看看摔哪儿了。”
贺图南抬头,也不知冲谁喊:“马老师,马老师帮忙打120,谁都不能随便动她,万一是伤的是颈椎要等医生来才可以!”
他趴地上,去看她的脸,手不知往哪里放想拂一拂她的黑发,唯恐又伤到她,只是柔声急切呼唤:“颜颜,颜颜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展颜没任何回应,浓密的睫毛掩着,乌沉沉的,像夜色爬上了脸脑子什么也不清。
贺图南一阵耳鸣,他全然忘了这是操场上,围观的人有许多层。
他回头一定要揪住撞她的男生,狠狠揍了。
颜颜会不会死?这个想法,登时让人全枯,贺图南不知自己怎么就想到这么严重的田地,他简直想哭。
老师们让同学们散开,打过电话,立刻向校领导汇报,那边,校医匆匆赶到,把贺图南拉起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后天早上9点更新。
第31章
贺图南跟着救护车一起走的。
很快,人群散开,老师严肃批评了乱穿跑道的男生,大喇叭里又在反复强调。
余妍问徐牧远:“展颜她,她跟贺图南认识的啊?”
徐牧远若有所思地立在原地,回过神,才平静地应了声。
“牧远哥,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徐叔去贺图南他爸的公司了吗?”余妍的爸,还在每天躲城管,前一阵学人做糖人,全搞砸了。
“刚去,在后勤仓库,我爸还在适应阶段,等干段时间看看,有机会我问问图南,看他家还招不招人。”徐牧远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直言道,余妍感激不已,“牧远哥,那就麻烦你多给我爸留心着,省得我妈老骂他。”
他们少年人,还不大懂大环境变化,只知道去年开始,传言东边要盖新楼盘,楼盘卖给谁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贺以诚的公司,是当地是数一数二的私企,政府给的政策优惠,也同合资企业差不多了。这次招工,贺以诚花了大价钱请设计师,成立品牌部,这在彼时实属罕见。
至于招徐工这样的后勤人员,则纯粹是因为从去年开始本市商品房建设加速,贺以诚看到了巨大商机。
运动会这天,贺以诚身为企业主代表,跟一众人来参加政府组织的经济会议,发言完毕,坐他旁边的,是本地的一个房地产开发商林亮。
“贺老弟刚才说得好,头一件就是这个信贷政策,这个不放开,不是卡这里,就是卡那里,还有一个税收,想做点事到底是难。”
各人心里都有一笔账,贺以诚道:“国家明年就要加入世贸组织了,这方面,相关政策肯定是要修改补充的,得配套才成。”
林亮对此倒不敏感,问:“到处说这个什么WTO,谈了十五年,到底加入这玩意儿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贺以诚吐出个茶梗,笑说:“好处坏处都有的,美国让你加入,自然是无利不起早,不过,老兄你的机会是来了,外商外资多了,商品房厂房的需求必定大增,你等着看,十年后城市自会大变样,比咱们几十年走过的路变化都要大。”
林亮来了兴趣:“照你这么说,这也是老弟你的机会。”
贺以诚不置可否:“关税一降,建材市场这块价格肯定会跟着降,我们得跟国际市场竞争,你的技术营销落后,就要被淘汰,国外各方面都比我们成熟,这也是我今年成立品牌部的原因,观念不变不行,得想法子跟国际接轨。国外的建材质优价廉,你用不用?我们的优势又在哪儿?这是逼着你得变,技术要变,理念要变,你不变,就等完蛋,入了人家的局,自然就要按人家的规矩玩儿。”
林亮拍着大腿:“老弟,到底是你看的长远,照你这么说,我也得回去研究研究。”
贺以诚爱学习,参加培训班,听讲座,财务管理金融法律无一不涉猎,这在刚迈进新世纪的此座北方城市里,很少有。
会议还没散,他手机响,出来接个电话,中午的饭局也推了,匆匆赶到医院。
展颜问题不大,摔晕了,片子什么的结果医生说给贺以诚听了。等醒来,见一群人围着自己,寻了片刻,才找出几张熟悉的面孔:贺叔叔、班主任、贺图南。
“感觉怎么样?”贺以诚握着她的手,见人醒了,倾下身体。
展颜微微笑:“有点头疼,还有点儿晕。”
贺以诚摸摸她的鬓发,蝴蝶节在贺图南手里捏着。
“没事的,医生说你休息休息就好了。”他心想,你要吓死我了颜颜。
让贺图南看着她,贺以诚出来送随行的两个老师,他脸色不虞,很少有这么不客气的时候:“我要跟你们领导谈谈,学校运动会,难道没有一点安全保障?学生出了事,你们那个校医能顶什么用?”
老师们赶紧解释。
贺图南透过门上窗户往外瞧一眼,过来坐下,看着她,很沉默。
展颜先笑了:“你怎么不说话?”
贺图南长吁口气,手指抚了遍脸,说:“没心情。”
“怎么了?”
贺图南怀疑她脑子被撞坏,眉头一拧,深深注视着她,仿佛在质问:你说怎么了?
展颜却比父子俩轻松地多:“医生都说我没什么大事,我睡一觉,肯定能好。”
他从裤兜里掏出那枚蝴蝶结,又把装她裙子的袋子拿来,说:“待会把运动服换掉,还有号码簿,这些东西要交还学校。”
展颜接过裙子,恋恋地抚了抚,说:“贺叔叔给我买的裙子很漂亮。”
贺图南额头上的汗没干,他到现在,后背都是湿的。
“你还有心情看裙子?”
展颜往外瞧瞧:“怎么贺叔叔还在外面?”
贺图南没好气说:“爸发火呢。”
展颜这下急了:“跟老师吗?不怪老师呀。”
贺图南看她要下床,摁住她:“你让爸发吧,他心情不好,刚接了电话政府的会都没开完就过来了。”
展颜便吞吞地退了回去,低声说:“我给你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
贺图南站到她身后,把蝴蝶节戴上:“你误会了,没人说你添麻烦,只是担心你。”
“那你呢?”展颜抬头问,贺图南居高临下垂着黑眼睛对上她一双明眸,手慢慢放下来,忽然哼一声,“我?我现在要想想怎么把谎给圆了,不像你,只知道臭美。”
门开了,贺以诚进来,贺图南自觉退开些,见爸进来,那双眼睛就自动黏展颜身上了。
“颜颜,今天在医院观察半天,好了我们回家吃饭,睡一觉看看,明天如果你觉得可以再去学校。”
“贺叔叔,你千万别怪老师。”展颜怯怯看他脸色。
贺以诚立刻瞥了贺图南一眼,贺图南没吭声。
已经晚了,怪也怪过了,贺以诚安抚说:“没有,你不要想这些不相干的,躺一会儿?”
说着,把贺图南叫出去。
父子俩在走廊尽头窗户那一站,贺以诚不快地问:“你是怎么回事?运动会你不也在现场?见人瞎跑,怎么不知道拦着呢?”
贺图南靠在墙上,无话可说。
他想辩解两句,转念作罢。
“什么人撞的?得让他给颜颜正式道歉。”贺以诚没这么小气过,贺图南小时候,被同学推一把直接从滑梯滚落,磕烂了头,他也没难为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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