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按在这个废物肩上,运了几丝灵力进去,怜惜地说:“我送你回去。”
再一看冰谷之中,还有近百个废物需要照料,他眸中暗了暗,压住了眼底的不耐。
越往冰谷里走,越是陡峭,师萝衣已经隐约看见了暗色中大簇大簇盛放的冰莲。
摘冰莲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考验。
人心易变,故人难测,一无所有,满手鲜血,无家可归,才是这世间最残忍的考验。
她蹲下,试图施法捞两朵冰莲上来。身后突然传来一股撞击,灵力在冰谷中并不好使,师萝衣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滑。
师萝衣的反应很快,她回身,想要抓住身后的冰菱。结果看见一张无辜惊慌的脸,这一刻师萝衣竟然丝毫不觉得意外。
是卞清璇。
不知卞清璇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焦急地伸出手,似乎要师萝衣抓住她。
“师姐,抓紧我!”
师萝衣冷冷地看她一眼,原本伸出去的手,垂落下去,任由自己坠入陡峭冰谷中。
晦气,她心想,让我抓住你,我宁肯摔得头破血流。
师萝衣能肯定卞清璇是故意的,她这个小师妹厉害得很,能轻飘飘地抵达极寒冰谷最深处,怎么可能笨拙到不小心把她撞下去。
按照前世的套路,师萝衣几乎能猜到卞清璇想做什么。
把自己撞下去,然后引得自己发怒,再当着所有人哭诉辩解她不是故意的,显得她这个师姐刁蛮不讲理,自己没能力在冰谷中走稳,还怪罪小师妹。
师萝衣气得笑了一下,但很快心平气和。
卞清璇,师萝衣心想,很好,你给我等着。
卞清璇伸出去的手,只差一点就握住了坠落的师萝衣。
她表情还维持在无辜慌张,然而当指尖只触到冰谷冷风的那一瞬,卞清璇的眸色冷了冷。
少女宁肯坠落山谷,也不愿接受她的半点好意。
哎呀,厌恶自己到了这种地步么。卞清璇在心中低低嗤笑一声,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来。
卞清璇趴在冰谷上看,面露担忧:“师姐,你没事吧。”
她本以为师萝衣已经跌入了一堆冰莲之中。
冰谷会把修士的身体变得极其脆弱,师萝衣掉下去,一定会受伤,但她却并没在谷底看见人。
卞清璇似有所感,朝一旁看去。
一柄火红的神陨刀被师萝衣插在冰谷中,少女踩在刀锋之上,逆着烈烈寒风,像一只幼鹰。
谷上多冷,深谷处只会更冷。
师萝衣发丝结了霜,长睫也凝出了透明的冰花,她轻轻一眨眼,就有冰花坠落。冰花从她长睫垂落,在少女柔软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这一幕有种怪诞的美感。
卞清璇愣住,还没反应过来,被借力上来的师萝衣,一脚踹了下去。
方才她推师萝衣的力度有多大,这一脚就重十倍,卞清璇摔在冰莲之中,闷闷地哼了一声。
冰莲在谷外脆弱易融,在谷中却是世间最锋利的锐器。
卞清璇的衣衫顷刻间被划破得七零八落,鲜血从她身下蔓延。她的额头被撞破,血线顺着她的眉眼留下来,卞清璇垂着眸,眼中隐约有阴戾之色。
卞清璇抬头,望着师萝衣离去的背影。半晌,没忍住笑了下:“师姐总是这样,好狠的心呐。”
她满脸的血,坐在谷底望着师萝衣。
师萝衣抬手召回神陨刀,顺手再摘了两朵冰莲,看也没看她,转身往外走。
她甚至不想和卞清璇讲话。
师萝衣抬头看了眼天色,发现已经黄昏,她往外走,明白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她回到明幽山,估计快要天黑。
因为她不曾回头看卞清璇,也就没有看见深谷处奇怪的一幕。
冰莲疯狂地吸着卞清璇流出来的血,转瞬开到极致,却很快又大片大片枯萎下去。
诸多冰莲,一瞬凋零。
师萝衣出了山谷,天色擦黑,姜岐还在等着她。
见少女衣衫凌乱,头发也乱糟糟的,脸颊还多了划痕,姜岐惊讶道:“萝衣师妹怎么弄成了这样。”
师萝衣把其中一朵冰莲交给他,没有回答这个一言难尽的问题,只问他:“姜师兄,我能自己留一朵么?”
姜岐见她怀里护着的冰莲,浅浅笑了笑:“当然。”
“谢谢师兄。”
姜岐见她并不打算与自己多话,道了谢便走,开口道:“师妹等等。”
少女困惑地回头看他。姜岐靠近她,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来她的急切,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冰莲上,多了几分探究。
姜岐抬手,在师萝衣发间一拂而过。少女睁大眼睛看着他,下意识想躲。
他心里好笑,温和道:“方才师妹发间带出来了一只冰莲花灵,现在已经没了。”
他摊开手,一只冰蓝色的花灵躺在他的掌心。
“哦。”少女点点头,“谢谢师兄。”
冰莲丛里确实有花灵,花灵会藏在修士身上吸血。应该是她方才掉下冰谷,被寒风吹在她身上的。
姜岐含笑看她走远,目光落在少女发间,取而代之花灵的,是一朵含苞的白色小花,轻轻地别再她的发间。
他漫不经心抬手,捏碎了手中幻化出来的花灵。
天色已晚,丁白不敢进院子,清了清嗓子,远远问询到:“公子,天黑了,要落锁了么?”
里面安静了许久,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声。
那人的声音,也与这未过去的寒冬一样冷:“落。”
丁白得了令,准备把门关上。
他心里嘀咕,卞翎玉今日不知怎么了,卯时自己还没起来,就见他起来了,蹙着眉半晌,最后让他把卞清璇年前送的那套衣衫拿来。
丁白惊讶不已。
要知道,卞翎玉不爱碰卞清璇的东西,别说衣裳,就算是丹药,往往也只有一个字,扔。
这两兄妹的关系一直古古怪怪,哪怕丁白是个孤儿,也知道不太对劲。但他只是个靠照顾卞翎玉换取丹药来卖灵石的,管不了那么多。
丁白好不容易从箱底翻出那套月白色衣衫,见卞翎玉换上,眼睛都瞪大了:“公子这样真好看!”
丁白年纪尚小,又在外门长大,并不怎么会恭维人。因此说话往往真心实意,他常常觉得卞翎玉十分好看,甚至比外面盛赞的长渊师兄还要好看!
只是那双墨灰的眸子,始终冷冷的,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丁白鲜少见他穿新衣,还是这样好看的衣衫,忍不住连声赞叹。
听到小少年的惊艳的赞美,卞翎玉抿紧了唇,没有吭声。
丁白莫名觉得他心情还不错,下午便腆着脸问了一些卞翎玉炼丹的事。
丁白倒没觉得卞翎玉一个凡人会炼丹有哪里不合理,毕竟他的妹妹可是炼丹天才。
没想到卞翎玉皱了皱眉,倒还真指点了几句。主仆二人这样和谐的氛围,一直维持到黄昏来临。
卞翎玉原本一直在那棵埋了女儿红的树下看丹书,眼见黄昏过去,书被他捏皱,丁白忍不住提醒:“公子,书要破了。”
卞翎玉看他一眼,扔了丹书,面无表情,低声道:“果然还是骗我的。”
丁白摸不着头脑:“什么骗你的。”
卞翎玉却没有回答他,又在树下待了片刻,最后回了屋子。
卞翎玉的背影看上去冷冰冰的,丁白却莫名觉得他有些盖也盖不住的疲惫。
再晚些,卞翎玉扔给他一件衣服,平静道:“拿去烧了。”
丁白一看,正是早上卞翎玉换上的那身。丁白有些可惜这样好看的衣裳,然而看卞翎玉的脸色,只得照办。
火光跳跃在卞翎玉的脸上,一直到落锁,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丁白叹了口气,大人真是太难懂了。
他刚要把门严严实实关上,一只手却骤然撑住门缝。丁白惊讶地看过去,小脸又红了。
“昨日的师姐?”
“是我。”师萝衣喘着气,“你家公子睡了吗?”
“还、还没呢。”丁白傻乎乎地望着她笑。
师萝衣说:“那就好。”她把冰莲上交宗门,就从遗忘谷一路疾驰回来,生怕卞翎玉已经睡了。
“师姐又来找我家公子吗?”
“是,能烦请你通传或者带路吗?”
丁白叹了口气,很有经验地小声道:“我家公子心情很糟糕,或许会骂人,他要是对师姐动手,师姐就叫我,我来保护你。”
师萝衣忍不住笑了笑,她做魔修时对孩子都很包容,何况现在。她摸了摸小男孩的头,认真说:“好,谢谢你,有危险师姐会叫你的。”
丁白忍不住碰了碰自己被摸的小脑袋,脸蛋红彤彤的,俨然忘了卞翎玉的可怕。一回生二回熟,把师萝衣带到了卞翎玉的房间,仰起头求表扬。
就见师萝衣望着半开的房门,神情复杂。
卞翎玉先前身子不好,平日往往丁白落了锁后,会来屋子里添炭,因此门并没有关严实。
透着半掩的门缝,一灯如豆,师萝衣一眼就看见了衣衫半敞开的卞翎玉。
真要命,就这样一眼,她又看见了那日看过到的景象。少年的身体并不如他看上去那般病弱,相反,他皮肤很白,却肌理分明,宽肩窄腰,透着一股力量感,没什么表情时,仿若清冷的玉像。
夜晚来临,骨刺已经没法再用。卞翎玉在烛光下冷着脸削一支竹节,听见丁白咋咋呼呼的脚步声,掩唇咳嗽了一声,压住唇间的血腥气,冷声道:“进来。”
他并不知道师萝衣也在门外。
丁白眨巴着眼睛看向师萝衣。
师萝衣莫名有些心虚地道:“我、我还是不进来了吧?要不你出来。”
天啊,她在说什么!
果然,话才出口,就见卞翎玉削竹节的动作顿住,那双冷冰冰的眼眸,落在了她身上。
第25章 放纵
师萝衣只是下意识回答了一句,她自然是不敢再进这间屋子的,就怕令自己和卞翎玉同时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没想到卞翎玉真的放下手中削到一半的竹节,从塌上起身,起身朝她走来。
她和丁白一同站着,眼睁睁看着衣衫半敞的卞翎玉走到他们面前。
卞翎玉很高,在去清水镇之前,她就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然而再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明显了。
师萝衣意识到自己只有卞翎玉肩膀高,这让她气馁不已。为什么这个宗门,连个凡人都比她高这么多啊!
师萝衣并不矮,她记得自己死前,还长高了,甚至比凡间贵女们还高挑些,然而依然连卞清璇的身高都比不上。
但这并不是重点。
她能感觉到眼前的卞翎玉盯着她,他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和方才削竹节时几乎没有区别。
他的目光落在她凌乱的衣衫、头发上,如一潭深冷的水。
被他打量着,师萝衣有些不好意思。是她没能准时赴约,卞翎玉生气也是应当。
她垂下头去,在心里斟酌怎么狡辩,不是,怎么解释才对。
卞翎玉看看她,又垂眸看了一眼丁白,淡淡道:“走开。”
明明语气十分平静,丁白却莫名抖了抖,他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对,吓得一溜烟跑走。如果说黄昏时卞翎玉还只是低落,如今的卞翎玉看起来十分可怕。
小男孩早就忘记了片刻前在师姐面前的豪言壮志,他被吓跑,就只剩师萝衣一个人面对卞翎玉。
偏偏可怕的是,卞翎玉又往前走了一步。
近得师萝衣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上的体温,师萝衣下意识退了一步,她几乎无法相信这样有逼迫性的人会是卞翎玉。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见了面前少年讽笑的气音。
下一瞬,下巴被人掐住,抬起。
师萝衣对上一双冷冰冰的眸子,卞翎玉眸中不带一点儿感情,那股可怕的压迫力,在这一瞬间,上升到顶点,她竟然感到恐惧。
那种恐惧就像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威压,让人几乎无法动弹,呼吸都微微困难。
当初她羞辱了卞翎玉,都不曾见他有这样的眼神。
师萝衣心里竟生出几分恐惧,难道晚了点来,真能让卞翎玉如此生气吗?
卞翎玉的目光凉凉扫过她凌乱的衣衫和头发、还有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痕,平静问她:“所以,师小姐今日去哪里放纵了?”
师萝衣的脸颊被捏痛,恍惚间就像那个卞翎玉给她灌丹药的夜晚。
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动作却出奇带着几分残酷。
师萝衣忍不住蹙了蹙眉,换作旁人这样对她,她大概率就发火了。面对卞翎玉,许是他们之间的经历,更许是、他眼中的东西,昭示着他冰冷的眸光下,藏着的惊涛骇浪与压抑,远比自己难受千万倍,她没有拍开他的手。
卞翎玉沉默地与她对视,她甚至莫名有种感觉,她的回答,对他来说很重要,能顷刻让他坠入地狱。
放纵?好奇怪的说法,他以为自己下学后去游玩了才迟到吗?
师萝衣从怀里拿出那朵护得很好的冰莲,认真纠正他:“没有去放纵,今日宗门要求弟子们摘冰莲,我摘冰莲去了。你看,你不是要炼丹吗,我也给你带了一朵。”
卞翎玉垂眸注视着她手中冰莲。
“冰莲?”他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听不出话里的颤音。
觉察到卞翎玉手中的劲突然松了,师萝衣不好意思道:“抱歉,答应了你黄昏过来,但我没能应诺。”
卞翎玉神色不辩,沉默地注视着师萝衣颈间红痕。
那太像吮吻的痕迹了,令卞翎玉目光无法移开。
他的目光太难以忽视,师萝衣也觉得被他注视的地方,有点奇怪的疼痛感。她抬手,从衣襟中捉出一只花灵来。
没想到姜岐已经帮她捉了一只花灵,身上还剩一只。她忙着赶路,被吸血了都不知道。
刀修少女干脆地把花灵掐死:“我没注意身上还有花灵,它应该在吸我的血。你离远些,别让它们飞到你身上去了。”
她仙胎没事,不怕吸,卞翎玉一个凡人被妖灵吸血那就糟糕了。念及此,她又好好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没发现身上还有第三只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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