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才松开,手腕就被人握住。
师萝衣困惑道:“卞翎玉?”
卞翎玉抬起眸,师萝衣终于看见了他的眼睛。少年眼瞳漆黑,直直地注视着她。仅仅一个眼神,她就已经觉得不妙。有的事情虽然发生得懵懂,可师萝衣如今好歹已通人事。
两人对望片刻,他的手越来越紧,道:“可以吗?”
他说的并不直白,但师萝衣莫名听懂了。
师萝衣睁大眼睛,头皮都快要炸开,他喝醉了,盖头可以给他掀着玩,但这种事哪里行啊?卞翎玉现在不清醒,若再来一次,还是在中了药的情况下。她怕卞翎玉清醒以后杀了自己,或者不堪受辱自杀。
她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可以不可以,卞翎玉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你现在闻了熏香才不舒服,你松开我,我去给你找个药师,你好好睡一觉,很快就好了。”
被她拒绝,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师萝衣以为他想通了,想要抽回手,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伤了他,然而卞翎玉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站了起来。
少年的身形挡住了烛光,带着让她不安的压迫力,师萝衣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不料抵到了桌边。
女儿红晃了晃,她欲回头去看父亲的酒,生怕洒了。
下巴被人捏住,她不仅没能看到酒的情况,更糟糕的是,两只纤细的手腕被卞翎玉单手压在身后,一具身躯覆上来。
看清他的眼神,她不由一怔。
卞翎玉清冷的眸染上欲念,他的眸光就像他的动作一样强硬。
醉酒的年轻神族,彻底带着少年的轻狂,他睥睨众生,并不懂得退让。
在他唇落下来之前,师萝衣反应还算快,及时偏过了头,卞翎玉的吻落在了她侧脸上。
他顿了顿,置之不理般任性,唇移向她的发间。
师萝衣颤了颤,仍然试图让他清醒一点:“卞翎玉,不可以这样。”
在她心里,这些是过界的行为,哪怕自己当初被心魔控制,因为不爱也没有欲念,从未亲吻过他,也没真正触碰他。
可是如今卞翎玉手上越来越紧的力道,几乎要揉进她的骨子里。而细碎的吻,虽然落在她的发间,师萝衣却总有种落在自己肌肤上的错觉。
衣襟被少年蹭开些许,露出她包裹着玲珑身躯的红色里衣,她听见了他越发急促的喘息声。
师萝衣偏头,就看见了狐狸那张罪恶的图,空气还残存着冰莲和熏香的气息。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卞翎玉真的会恨死她。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一步,能和谐共处,卞翎玉也原谅她了。她不能再伤他的心。
她挣不开手,只能控制着发间的一枚杏花步摇,刺向卞翎玉的穴道。
那是让人昏睡的穴位。不论如何,总比之后卞翎玉清醒过来与自己同归于尽好。
杏花步摇刺入卞翎玉后背穴道,卞翎玉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师萝衣已经做好准备接住他,可是卞翎玉没有昏睡过去,而是缓缓支起了身子。
那个时候师萝衣并不知道神族哪怕虚弱如凡人,身体也到底是不同的。她刺入的地方,和被卞清璇神器洞穿的地方刚好吻合。
她看见卞翎玉怔了怔,卞翎玉望着她始终清明澄净的眼睛,沉默下来。
少年神族终于在这一痛中清醒,这并非是他真正的新婚夜。心口被洞穿,与步摇带来的痛,绵绵密密交织,卞翎玉褪去了方才的轻狂,肆意,喜悦和急切,缓缓松开了师萝衣。
“对不起。”他低声道。
师萝衣十分不解,刚刚站直身子,就看见卞翎玉唇角溢出献血。
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大口血来。
师萝衣连忙上前,接住了他倒下的身子。她无措道:“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没有伤你……”
她的确没有撒谎,本意也不是伤害卞翎玉,卞翎玉却已经昏厥过去。
她连忙把卞翎玉扶去床上,拔足狂奔去找山里的药师。
师萝衣红色衣角在夜里翻飞,药师半夜被人从洞府中拖出去,师萝衣二话没说,就把他拎到了卞翎玉床边。
“你快看看,他怎么了?”
老药师见小主人都快急出泪,也不敢怠慢,连忙给卞翎玉检查身体。越检查,他脸色越凝重。
此人经脉紊乱,气血翻涌,身上明明偏偏看不出有任何的伤痕,却已是濒死之兆。
他如实相告,连忙拿出几瓶保命的丹药递给师萝衣:“萝衣小姐先给他喂几颗,我这就去明幽山找涵菽长老。”
师萝衣被塞了一瓶丹药,连连点头。药师不敢耽搁,从不夜山往明幽山走。
师萝衣小心把卞翎玉扶起来喂丹药,就算是得知自己生出心魔,她也没有这样慌张过,她无措道:“卞翎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卞翎玉全身发冷,再没有一点儿热度。
这具身体本就是强弩之末,涤魂丹反噬,卞清璇的神器又穿透了他的身体。
师萝衣见卞翎玉身体发着抖,过去把所有的被子,都拢过来裹在他的身上。
“好一点了吗,卞翎玉。”
他鸦黑的睫毛仿佛凝结了霜,师萝衣又赶紧点炭盆,她上前抱着颤抖的卞翎玉,往他身体里输送灵力,时不时给他喂一颗丹药。
就这样熬了半个时辰,涵菽终于过来了。
她把师萝衣赶出去,开始救卞翎玉。
师萝衣在外面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等到了涵菽出来,涵菽的脸色也很苍白。
师萝衣急急问道:“怎么样?”
涵菽摇头,她什么保命的丹药都用过了,那些东西却仿佛对卞翎玉没作用。
他至今还活着,靠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本身的力量。更奇怪的是,他还在努力好转。
涵菽皱眉说:“他的身体很古怪,我的丹药对他没效果。但还好,他有恢复的趋向,你进去陪着他吧,他应该很快就能醒来。这种事我也第一次见,回去翻阅古籍看看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师萝衣也没办法,只能进去陪着卞翎玉。
天光黯淡,卞翎玉一夜又冷又痛。
他仿佛回到了幼年在天行涧,母亲斩断自己尾巴的时候。她夺走自己所有的力量,只留给他一具受伤流血的躯体。
天行涧外疾风呼啸,他走不出屋子。
那个时候,是女子唯一会对他有所怜惜的时候,她怜悯道:“我会在这陪你半日。”
然而半日不到,她就因为幼子呼唤急匆匆离开。从未真正守诺陪伴过他半日。
一开始卞翎玉并不知道世间母子是怎样相处的,还会感到困惑,后来卞翎玉就习惯了,他也不再对女子充满感情。
意识朦胧间,他以为自己的尾巴又一次被斩断了。
卞翎玉心里很平静,只要痛过去,熬过了,很快就能好起来。
然而这一次他睁开眼,看见的不是恶鬼呼啸,而是烛火笼罩的屋子。
他在一片暖意中醒了过来。
入目一片大红,卞翎玉首先感觉到暖,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冷,背上还出了一层薄汗。屋子里不知道点了多少个炭盆,他的手掌被人握住,源源不断的灵力被渡过来。
卞翎玉转过头,看见了额上沁着细汗的师萝衣。
两人对望一眼,她唇色苍白,担忧道:“你醒了,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昨夜昏过去前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上来。
卞翎玉没有骗师萝衣,昨夜是他第一次饮酒,少年神族没了神魂,也会受伤,也会喝醉。他念及那些失控的动作,心里发涩,更是难堪,他也没想过自己不仅对着她求欢,还不愿放开她。
那就像一个梦,而今破败的身体,走向衰亡的现状,将他拉回应当面对的现实。
听师萝衣问话,卞翎玉点了点头。他看着她汗湿的头发,半晌道:“我没事,把炭火熄了吧。”
她摇摇头:“你会冷。”
“不冷。”那些低落的情绪,在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淡了些,他低声道,“有点热。”
她笑了笑:“好。”
师萝衣只留下一个炭盆,又打开了窗户。
卞翎玉看见还没有天亮,外面依旧是黑漆漆一片。夜风吹散屋里的血腥气,少女蹲在他身前,给他盖好被子,她小心翼翼道:“对不起,卞翎玉,我没有想过伤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是因为你。”他说,“是我先前就受了伤。”
见她脸上仍是带着愧疚,卞翎玉顿了顿,补充道:“和卞清璇发生了冲突。”
师萝衣惊讶不已,但是联想到之前卞清璇都气得任由卞翎玉流放荒山,似乎也很合理。
他见她就这样坐在塌边守着自己,开口道:“我没事,你去睡一会儿吧。”
话落才想起来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而天没亮,此时的不夜山几乎都在修真界大能的掌控之下。
她给他输了一夜的灵力,确实很累很困。
卞翎玉抿唇,想把床让给她。
师萝衣却率先从柜子里拿出两床被子,在他塌边铺好:“我在这里陪着你,你要是难受,随时和我说。你睡好,别动。”
她当真在他身边躺下。
红纱翻飞中,师萝衣偏头看着他。见卞翎玉终于好许多,她紧绷一夜的心,终于安宁不少。
卞翎玉身体虚弱,但他睡不着。天还未亮,他也不想就这样睡过去。
他一直看着她,却不料她也抬起头,两人对上眼神,卞翎玉看上去苍白又安静,半晌,他微微移开了视线,但是仍然面朝着她,没有转过身子。
师萝衣惦记着熏香的事,怕他心里有疙瘩,连忙解释道:“昨夜狐狸点的熏香有问题,你别放在心里去,我怕你醒来生气才扎你的。”
卞翎玉应道:“我知道,你没做错。”
师萝衣见他确实不像生自己的气,也没生他自己的闷气。她心里也松快了些,见他脸色苍白,因为忍痛额上青筋微微凸起,她从怀里拿出如意锁。
“有一个东西,我本来昨晚就想给你,可那时你喝醉了,我只好现在给你,卞翎玉,手拿出来。”
卞翎玉伸出手,掌心被放上一枚如意锁。
他觉得眼熟,蹙眉看向师萝衣。
师萝衣枕着胳膊,冲他微笑道:“是你还给我的那把如意锁,你当时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给你如意锁,没有折辱之意。它原是我母亲打造,给我未来道侣的。”
“我只愿你长命如意,一生欢喜。”她轻轻说,“我没从不夜山带出去什么,那时一无所有,只有这个能给你。”
“或许之后很多年,直到你想离开前,你都不得不做我道侣了,因为你,我才能回家。我现在有很多可以给你,但说起来,它才是我最珍贵的东西。它曾举国之力祝福,或许能护佑你快快好起来。你愿意收下它吗?”
卞翎玉握紧了锁,醒来之前,他觉得自己又痛又悲凉。
醒来之后,他忆起自己昨夜的任性和失控,只带着低落和难堪,然而所有种种,此刻都被掌心小小的锁抹平。
第38章 沐浴
天空灰蒙蒙的,下了一夜雨。
卞清璇被阵法囚禁于地面,她没有再哭,只沉默地盯着不夜山。
卞翎玉说待他死后,躯体给她,让她破天回家,可回家又有什么用?
她唇角蜿蜒着鲜血,闭上眼睛。
又下雨了,又是这样令她无力的大雨。
脑海里是母亲死时的景象,自己举着九州鼎跪了整整七日,终于等到大哥那个贱人过来,他笑得饶有深意:“我母亲消气了,允你把那个贱婢弄走。跪谢吧,小野种。”
她脸色苍白放下九州鼎,朝母亲被关押的地方跑去。
可她去得太晚了,迎接她的,只有一具残破的、冷冰冰的尸体。
多好笑啊,堂堂一族之长的女人,甚至不是被人践踏死的,而是被一群尚未完全开灵智,被喂了药的畜生。
大公子满意地注视她惨白的脸色,偌大的妖兽场中,为了讨好他,那群人窃窃私语笑道:“听说赤焚一族,身怀上古白和媚妖血脉,当年我以为只是传闻,但见那群畜生为这贱婢疯狂的模样,我算是信了。”
她抱起母亲残缺的身体,眼里没有泪,只有冰封千里般的冷。
大公子低声笑道:“小野种,收一收你的野心。既然你们赤焚一族叛神,被罚生生世世为奴,就安分点,否则下次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他们猖狂的笑声,混着族人麻木祈求的眼神,反复在卞清璇脑中交织。到了最后,变成昨夜卞翎玉看着自己的目光。
清璇,他说,你可以回家。
是,她可以回家,可回去做什么,像大公子那个贱人说的,永远为奴,被人践踏吗?像无数族人那样,被套上枷锁,麻木张开双腿,任人肆意挞伐吗?
她是赤焚最后的希望,无数族人世世代代,用尸骨为她凝出琉璃神笛。她就算燃尽最后一滴血,也绝不要死得窝囊!
卞清璇确信自己并非走错了路。
她原本,是能够当上神后的,最初的少年神灵卞翎玉被幽囚在天行涧七百年,他不懂情爱,不懂人情世故,冷漠淡薄,却单纯又好骗。她追随他坠入人间,诛杀堕天之兽,再回去等卞翎玉爱上自己,必定拥有权利,力量。
若少年神灵愿意,与他的每一次和合双修,都不异于神力灌输。
神君爱惨了上一代神后,不惜牺牲自己哺育她,因此卞翎玉的母亲,神力才会那般充沛,还能算计报复神灵,幽禁自己刚出生的儿子。
可偏偏她算计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赤焚一族的魅惑血脉,都抵不过师萝衣在妄渡海那个可笑的拥抱。
琉璃神笛飘在空中,觉察主人心里低落阴郁的情绪,飞到卞清璇的脸颊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侧过头,看着神器,寒声允诺道:“我没事,我记得自己该做什么。”
神器随她心意,没入她体内。
她咳了咳,吐出一大口血来。卞清璇没想到卞翎玉已经这样了,还能将自己重创至此。
她等着竹木人的灵力削弱,挣脱这个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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