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才出去的,丁白也在。”
师萝衣放下心来,继续看昨日符邱送过来的册子。她的心比昨日宁静,总算看了进去。
发现半山腰新化形的熊妖一直在欺凌其他精怪,又仗着符邱无法再修炼,管不住它,这两年在不夜山为所欲为,师萝衣在熊妖的名字上打了个叉。
她的处理方式沿袭了师桓,打算吃了午膳就去砍它。
卞翎玉在后山的另一片林子里做竹人。
他清楚自己的时间并不多,若南越国作乱的真是朱厌,他得在自己死之前,给师萝衣把天玑丹炼成,祛除她的心魔。
丁白在一旁逗蛐蛐,抽空道:“公子今日气色好了很多。”
这句话让卞翎玉想起自己昨夜的失控,神珠还在师萝衣体内,但他到底才是神珠的主人。先前卞清璇提议过要取师萝衣的血,他不愿,却没想到这样竟然也能……
他没回答丁白,继续做竹人――世间只有神能造出活物,这是他把神珠给了师萝衣后,仅存还能使用的天赋。
卞翎玉庆幸师桓能干,数千年来攒下丰厚家底,天玑丹所求灵材虽苛刻,但有六味灵药在不夜山就能找到。还差的两样东西,是八种灵药中最难找的。
卞翎玉已经派了几批竹人去秘境探索,许多都死在了里面,但卞翎玉并没有放弃,他放出去一批又一批竹人去各大秘境,总能找到自己要的东西。
一只竹人从地底钻出来,飞上他的膝盖,过来报信。
它们有了灵体之后,可以隐藏身形,丁白这样修为的人并不能看见。
“主人,清璇脱离阵法了。”
其他的竹人全被卞清璇斩杀,只有它逃了回来。
“知道了。”卞翎玉并不意外,他如今能困住卞清璇这么久,已经是极限。
只是不知道卞清璇到底会不会罢休。
他隐约明白卞清璇为何会那般执着自己和神珠,卞翎玉回到神域后,卞清璇的事情,他也了解一二。
他的舅父生性风流,不知生了多少私生子女,还要了赤焚族的一个小女奴。
赤焚族就那一个圣女,唯一诞下的孩子,就是清璇。赤焚族在上古神魔大战中叛神,神族胜利后,作为惩罚,千万年来,赤焚族一直为奴为婢。
清璇想摆脱神谕和族人地位,唯一的可能就是嫁给正神。
卞翎玉垂下眸,他见到这个表妹的时候,她已经是个红衣飒飒的女子。但赤焚一族,可以在成年后重新选择性别。
神域的人千岁方成年,那时候清璇刚成年不久。
他以前不认识清璇,但他知道,舅父的儿子居多。卞翎玉并不了解卞清璇的过去,一个旁支神族的私生女,以前也不值得他关注。
但如今不一样,若卞清璇真的做了一千年的男子,为了族人,才甘心在成年时化作女儿身,她就算死,也不会轻易放过师萝衣。
南越之行若是他的死期,卞翎玉死之前,也必须想办法重创卞清璇,逼她回神域。
他要给师萝衣留下足够的时间成长,就算有一日他不在了,小刀修也能在这豺狼环伺的情况下,好好地活着,等她父亲醒来那一日。
午膳师萝衣是和卞翎玉一起吃的,两个人坐一起,没法不想起昨晚的事。
师萝衣努力忘记昨晚那种感觉,和卞翎玉商议道:“你先前不是要和我一起回南越吗,下月初就是我母亲的祭日,那个时候,你和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卞翎玉顿了顿,她并不知那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他很平静地颔首:“好。”
师萝衣怕卞翎玉在不夜山中无聊,他如今是自己的道侣了,她在努力适应卞翎玉这个身份。
既然卞翎玉也是不夜山的主人,那这里也是他的家,她想了想道:“一会儿用过午膳,我要去一趟半山腰,揍那里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妖。你要不要去看?”
她似乎也没觉得邀请自己的凡人夫君去看自己揍妖有多奇怪。
卞翎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几乎没有阴霾。
不管是朱厌,死亡,这几年的痛苦,孤独,仿佛都能在她亮晶晶的眼里消散。
她自己也是如此,哪怕心魔入体,她却没有为此浑浑噩噩,还在日复一日努力修行,尽心尽力管好不夜山的每一件事。
他轻轻扬了扬唇:“嗯,去看你打他。”
第42章 听戏
两人用完午膳,师萝衣就带着卞翎玉往半山腰去了。
她今日要教训的这只熊妖,生性懒惰,抢了山羊精的洞府,还总去旁人洞府抢吃的,仗着自己皮糙肉厚脸皮厚,把方园几里的精怪都欺负了个遍。
精怪们已经找符邱告了好几次状,符邱无法修行,又事务繁忙,自然不好去捉熊妖。
师萝衣想在回南越前肃清风气,准备拿这只熊妖开刀。
她把卞翎玉带到半山腰的山坡上,伸手给他把薄毯掖了掖:“熊妖莽撞,为了避免伤到你,你就在这里等我可好?”
卞翎玉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他在山坡上也能看见师萝衣。她今日身着缃色的裙子,像不夜山上一抹流动的阳光,少女拎着大刀,进了熊妖的洞府没多久,熊妖就被撵得吱哇乱吼。
住在周围,化了形的精怪,都跑了过来看热闹。
师萝衣在不夜山上,和她的父亲一样受爱戴,有些不仅仅是来看熊妖被惩处的,只为了看师萝衣一眼。
其中有一道目光最为明显,是一个白金色头发的狼妖。他的模样和符邱有几分相似,正是符邱的独子符苍。
师萝衣把熊妖捆了,让人把熊妖送过思过崖去,关个三十年。
精怪们想在她面前多多表现,抢着这差事。人群分开,符苍上前,他的眼睛只看着师萝衣,说:“萝衣,我去吧。”
其他精怪面面相觑,倒也没人敢和他抢。
再怎么说,他的父亲符邱也是开山长老。大家都叫师萝衣仙子或者小姐,符苍从小就叫师萝衣的名字,任母亲和符邱怎么说都不肯听。
师萝衣不会在意这点小事,把拴着熊妖的绳子给了符苍。
卞翎玉在高处,把所有景象尽收眼里。
他神色淡淡,仿若冷玉雕琢,始终都很平静。
师萝衣办完了事,朝他走过来,道:“好了,回家吧。”
两人回去的路上,看见一群已经化形的精怪忙忙碌碌,许多人脸上都漾着欢喜,师萝衣这才想起来。
半山这边的集市,今晚有人要表演皮影戏。
不夜山虽然精怪居多,可也有些许凡人在这里世代生存,师桓统治了不夜山一千六百年,人间的众生百态,这里也能窥见不少。
若是师萝衣自己,是不会喜欢看什么皮影戏的,但她如今是有道侣的人了,道侣的情绪她也要好好照顾着。
于是她问卞翎玉:“你想去看皮影戏吗?”
“那是什么?”
轮到师萝衣吃惊了:“你没看过?”
卞翎玉才坠入人间十年,有七年都因为师萝衣拿走了神珠在养伤,卞翎玉自然没有看过什么皮影戏。
师萝衣惊奇道:“你小时候,爹娘没有带你出去看吗?”
她以为每个凡人都看过皮影戏,至少听说过。据她所知,人间年节的时候,街上就会表演这些,家里凡是有小孩的,爹爹都会把他们抱过去看。
卞翎玉说:“没有。”
“那你幼时一般都做什么?”
卞翎玉看着她清透的双眸,沉默片刻,说:“被囚禁着。”
她愣了愣:“谁囚禁了你?”
“我的母亲。”
提到母亲两个字时,卞翎玉灰墨色的瞳中没有半点温度,像提到陌生人。
师萝衣也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答案,她想起薛安口中他的身世,卞清璇如今又这样待他。卞翎玉说起被囚禁时,眼里没怨恨,干净清明一片,仿佛没有觉得这样是不对的,这对于一个很小的孩子来说多么残忍。卞翎玉说得这样平静,她心里却轻轻一疼。
师萝衣明白这是卞翎玉不怎么好的过往,就像他口中的“天行涧”,她没有追问他,只笑道:“没关系,今晚我带你去看。”
卞翎玉注视着她:“好。”
她黄昏时回去把最后一点事情处理完,言而有信,在天色黑下来后,带卞翎玉去看皮影戏。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表演皮影戏的那一点地方亮着。
喜欢这类东西的,大多只是一些刚化形的年轻精怪,大多修士和精怪在漫长的生命里,渐渐失去了对许多东西的喜爱和好奇。
偏偏又在一直追求长生,甚至想要成神和天地同寿。
师萝衣作为不夜山的主人,并没有想惊动谁,她只是想带着自己家幼时被残忍对待的道侣过来瞧瞧热闹。
前面已经被小精怪们坐满。
师萝衣带着卞翎玉在后排坐下。
乌压压的暮色下,这些修为不高的精怪聚精会神看着皮影戏台。她和卞翎玉坐在角落,不夜山夜晚吹来凉风,空气中带着杏花的香气,师萝衣看过去,才发现不远处就有一片杏林。
她重生的时候,尚且还是飘着鹅毛大雪的冬日,而今不知不觉,春日到了。
上辈子和自己水火不容的人,此刻就顶着一张清冷的俊脸,跟着精怪们看向戏台。
在幕后表演皮影的是一只象妖和他的凡人夫人,很难想象它那般魁梧的身躯,能把皮影做得如此精致。
精怪们喜欢的皮影戏,无非也是一些情情爱爱。
今日这场皮影戏是说,一个男子高中之后,抛弃糟糠之妻,转而娶了一位官家小姐。妻子在故里一无所知,苦心拉扯他们的孩子,照顾重病的公婆,最后得知男子负心,下定决心要与他一刀两断的故事。
这个皮影戏师萝衣小时候也看过,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在表演。她记得故事的后半段,男子被官家小姐各种糟践,又因做官不慎被流放,才忆起从前夫人的好。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他的夫人已经另嫁他人,生活得十分美满幸福。
许多年轻的精怪姑娘,看到一半,就在为故事中可怜的“夫人”抹眼泪。
师萝衣忍不住去看卞翎玉的反应,少年冷峻的容颜在夜里她也看得清晰,他安静得如一尊玉石,眼底并无什么波澜。
没有对“夫人”的同情,也没对男子的痛斥。
他就像一尊神像,冷冷地注视着人间。
师萝衣忍不住低声问他:“好看吗?”
卞翎玉听到她的声音,垂眸看她,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嗯,好看。”
她笑了:“胡说,你明明没什么表情,哪里像是喜欢了。”
卞翎玉确实无法理解,也不能感同身受。他对于自身遭受的苦难,都能平静待之,更何况区区一个跌宕的故事。
神之于苍生,本就悲悯冷淡。他们可以牺牲在六界的安危之前,却不会囿于众生的小小疾苦,只有这样的淡然,六界才能平衡长久地留存。
卞翎玉一千岁的时候回到神域,从父亲那里得到的传承便是如此。
神君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因此他抹去了传承里的神明之爱,临死前告诫卞翎玉应当冷情,可以给未来的神后她想要的,却不要爱上神后,步他的后尘。
当初神族为卞翎玉选后,卞翎玉觉得选谁都无所谓。清璇跟他下界,他也只把这个妹妹当做另一柄为众生而战的武器。大局当前,没有男女之分,所有神族都要有牺牲的觉悟。
而今卞翎玉看着眼前的少女,带着花香的空气中,她的披帛与他的衣衫交叠。
他连神珠都给了她,却也等不来她当自己的神后。
他只能作为凡人,陪她走这一段短短的路。不甘吗?他自问也有。但若重新让他选择一次,他还是会把神珠给她。
他想要看师萝衣好好活着,就像此刻,开心地活在不夜山中。
“你不喜欢看皮影戏,那你喜欢什么,你同我说,我替你寻来。”她长睫一眨一眨,很是认真,仿佛只要道侣开口,她义不容辞。
卞翎玉没吭声,就只是看着她。
他们前面就是一对山猫夫妇,春日来了,夜色又黑,皮影咿咿呀呀,盖住了他们唇齿亲近的声音。眼见衣衫摩挲,更加不堪入耳。
或许其他修为不高的精怪听不见,但是师萝衣和卞翎玉听得清清楚楚。
师萝衣整个人都僵住,她见卞翎玉用那双灰墨色的眸看着自己,她的表情有些艰难。
“不、不好吧?”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她就不该在这时问卞翎玉喜欢什么。
卞翎玉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意思,山猫夫妇之间的亲近,并不足以撩拨神的欲望。但他没见过这样的师萝衣,少女误解了他想要在这里与她亲近,脸颊泛着红,坐立不安。
卞翎玉仅存的少年心性,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生长得如燎原之火,于是他平静地告诉她:“他们看不见。”
少女白日拔刀都没这么紧张:“你……你确定要吗?”
卞翎玉浅浅弯了弯唇,师萝衣顾着纠结没看见。
卞翎玉说:“嗯。”
师萝衣在心里纠结半晌,一个声音告诉她,还在外面呢,周围这么多精怪,她是堂堂不夜山的主人,怎可这般。另一个声音说,你自己说了要做他道侣的,他连皮影戏都没听过,只有这一个要求,山猫都是这样做道侣的,你还没有山猫对自己的道侣好。
她轻轻吸了口气,下定决心:“要不,我们去林子里?”
卞翎玉看了眼她泛着红晕的脸,还有湿漉漉的、可怜的眼睛,这会儿不想也想了,于是他说:“嗯。”
皮影戏还在唱后半段,也是师萝衣幼时最喜欢的半段,她第一次没听完就离席,心不在焉地和卞翎玉去了一旁的林子。
人间这时候还没到四月,仙山往往更冷些,杏花半开,进入杏花林,才能闻得到些香气。
林子里有月光,反而比看皮影戏的地方更亮。
师萝衣一路走进来,心里泛着莫名的羞耻,尽管她努力让自己镇定点,这很正常,昨晚他们都亲了,今天她也能做得很好,很快就过去了。
为了照顾道侣,她在卞翎玉面前半蹲下,她忍着发红的耳根,抬起眼睛望着他,试图和卞翎玉商量:“今天,你可不可以不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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