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不忘将竹筒推了推,这才离开。
卞翎玉没有动她的符水,师萝衣去收竹筒时,却也没失望。她有时间就修炼,修炼完就去给卞翎玉讲故事。
――十一年前她也经常这样干,那时候一人两兽,妄渡海一眼看去尸骸遍地,绝望横生,她找不到父亲,心中惶恐,得了空便将母亲幼年激励自己修习的小故事讲给它们听。
为了激励它们撑住,也为激励自己。
那些故事光怪陆离,听得小赤蛇一脸不屑,那只银白色的麒麟,却始终安静地看着她。
他什么都不懂,听得却很认真。
而今师萝衣对着山坡那头道:“昨日说到徐娇娘拜师学艺,可仙门只收十四岁以下的弟子,她今年已经十八了,要如何才能进仙门呢……”
那头,银白色隐约晃了晃。
师萝衣悄悄弯起唇。
……真好骗,十一年前,师萝衣从未懂过这份简单和赤诚。她现在懂了,为之心软得不像话。
苍吾嘀咕道:“退化到这个地步,你讲这些,他听不懂的。”
师萝衣没理苍吾,她干劲满满,卞翎玉没有走,便证明他愿意听见她的声音。
有时候师萝衣许久没看见他,怕卞翎玉走远了,被罡风撕碎,她朝着黄沙那头喊:“卞翎玉!”
往往不用等很久,那里会出现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从黄沙中起来,远远看着她。
师萝衣放下心来,麒麟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没什么事,就只是喊喊他,他把头埋回去,又不理她了。
高冷得很。
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在他如今简单粗暴的脑子里,苍吾那个误会到底解开了没。
卞翎玉和师萝衣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再动手,维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
这样的氛围下,苍吾都紧张不起来了。
苍吾按照师萝衣绘制的地图,抽空悄悄回碑界处看了一眼,好家伙!只见夙离的人密密麻麻围了一片,他胆敢踏出去一步,就会被打成肉泥。
外面还一直在说堕魔的事,不知夙离在外面做了什么,现在俨然把卞翎玉他们打成“朱厌”之流。
苍吾只得暂时退了回去。
他原本怕夙离不管不顾要冲进妄渡海里追杀他们,在妄渡海待了一段时日,他方明白,卞翎玉为什么要让他们退到这里。
因为夙离不会来,这鬼地方太要命了!
万年前,此处是关押无数妖魔的荒渊,上古神灵稷泽魂飞魄散后,又不知埋了多少神灵和妖魔的白骨,四处都是魔息,他们哪怕有抵御魔息的屋子和法器,修为仍旧肉眼可见地掉。
苍吾现在一动也不想动,他全身跟个漏斗似的。修为狂漏,他毫不怀疑再过一段时间,他堂堂苍吾兽,和金丹期也没差别了!
偏偏也是因为这样,没几个想要进来找死的,他们很安全。
苍吾咸鱼躺,开始随遇而安。
这天师萝衣刚睡熟,黄沙之中窜出几只血魅,直奔小屋而来。师萝衣一瞬头皮发紧,这东西一旦进入体内,就会吸干人的精血。
她刚起身,一道银色的影子,挡在了小屋前。
麒麟血肉均含神力,很快驱散了这腌H之地生出的魔魅。
卞翎玉还要去山坡那头,发现一双白皙的胳膊抱住了它用来杀血魅的骨刺。
他缩了缩,没能抽动。
少女睁着一双明媚的眼睛,紧紧抱着他残缺的骨刺。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她将脸在骨刺上蹭了蹭,感谢他保护自己。
卞翎玉在原地站了许久,眼睛仍旧是冷淡的。
但他一直没动。
那骨刺最后垂落在少女的腰间,迟疑地缠住了她的腰肢,缠了一下,立刻松开了。
苍吾苟在屋子里,大气都没敢出。它知道,未开化的妖兽和灵兽,只有一种情况会保护雌性。
卞翎玉在原地焦躁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抽出了骨刺,回到了小山丘那头。
师萝衣不太清楚妖兽和灵兽的习性,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在榻边想了好半晌,没想通,最后睡着了。
只余苍吾按照自己没开化时的思维,幽幽琢磨道:“我的老天爷,他该不会在琢磨要不要抢我的‘雌性’吧?”
还真叫他猜对了。
卞翎玉又忍了两天,在第三日,他突然袭击,把苍吾撵得抱头鼠窜。
“你来真的啊!”
师萝衣也傻了眼,等她回过神,已经被麒麟叼着跑远了。
她预感到什么,自然没反抗,她抬起手,后知后觉挡住扑在脸上的黄沙。
不知跑了多久,卞翎玉躲罡风看得她紧张不已,她的心跳很快,被放在一片平坦的沙丘之上时,心跳仍然无法平息。
她对上一双银色的瞳。
这会儿苍吾都琢磨透的事,她也想通了。
眼前未开化的少年麒麟,正低头看她。她嗓子发干,麒麟一族并不霸道,她小时候听爹爹讲上古之事,他们虽冷淡,但却是祥瑞的神灵。他如今什么都不懂,但他仍是动手“抢”了。
哪怕在他的血脉中,这很背德。
但她第一次明白,他有多喜欢她。哪怕背弃血脉和本能。
卞翎玉的骨刺再次缠上师萝衣的腰,这次没有立刻松开,却仍是带着一分犹疑。
对上他的眼睛,师萝衣按照他的思维,也不解释了,镇定鼓励说:“嗯,你抢到就是你的。”
这句他大抵明白了,腰被缠得更紧了些。
直到裙摆被他本能掀开,他低下头去看的时候,师萝衣也看到了神族那个东西。元身的时候藏在了哪里。
现在他动情,方从体内露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没法羞涩,脸都绿了,见他要直接来,她哆嗦着爬开:“你……你等等,我会死的!”
虽然后果怎么都是个死,可她不想这么死啊!
她从乾坤袋中,哆哆嗦嗦拿出那个法器,套他身上。
下一刻,银白色的麒麟变成一个眉目清隽的男子,他神情冷淡,仍是望着她。
师萝衣吸了口气:“你要是敢挣开,我们就一拍两散,我哪怕吞妖丹都不和你做这个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懂。
但后面月亮都在眼前晃悠和破碎的时候,师萝衣满脑子空白,少年墨发如水,被她颤着拽在掌心。
她的脊背被沙子磨得发烫,整个人像是要被撞散了。
她颤着想,他不能这种时候变回去,否则她一定死得很惨。她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不是十一年前只身来到妄渡海,而是居然敢和他做这个!
一会儿她又乱糟糟地想,还好没在那破屋子里,那个小破床经不住他几下。
黄沙被推搡和撞击弄进她的发间,她眼前是碎成一片片的月光。
师萝衣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事原来是这样的。
她咬着唇,既盼着快点结束,又觉得完全和上一次不一样。
她眼见他沉浮,自己就如同在晃悠的小舟间,去哪里都不由自主。
师萝衣终于明白,花朝节那日,草丛中那女子为何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直到被翻过去,她睁大眼,额间香汗淋漓:“卞翎玉……不可以不可以……”
师萝衣欲哭无泪,开化冷静的卞翎玉有多听话,现在就有多肆意。
“你……”她张嘴,险些一嘴沙子。
嗓音破碎,最后她趴在手臂间,闷哼着,只能祈求快一点。
神珠蠢蠢欲动,她闭上眼,夜色却还很长。
夙离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怀里未来镜的碎片发烫。
他本来不必来到人间,母亲驱逐卞翎玉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就是神域无上的君主。
卞翎玉没了神魂,还被迫去杀那么多堕魔,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可是夙离本就多疑,他寻到神域至宝,将破碎的未来镜弄来手里。在上任神主的神珠驱动下,一开始夙离看见他没了神珠,心中大喜。
可是没过多久,夙离心里不安,再去察看时发现,未来镜中,那人一身战甲,杀回了神域。
他冷汗涔涔,当即决定亲自离开神域解决他。
而现在,未来镜又发烫了。哪怕那个人已经被驱赶到众神的埋骨之地,妄渡海中。
夙离起身穿衣,温和的神色变得阴翳,一众N阳宗的弟子惶惶跑进来:“公子可是有事?”
夙离垂着眸,眼中泛着浅浅杀意,道:“去蘅芜宗。”
即便他不进去妄渡海,也要让人进去,否则他夜难安寝。
都怪卞清璇那个贱人!否则人早就抓住了。
夙离冷笑一声:“替本尊好好问候青t。”
千景翌笑道:“是。”
阴暗的地牢内,千景翌迈步走到受刑的女子跟前,挑起她的下巴:“我早就说过,有一日你会落到我的手里,卞清璇,你不是向来傲气么,如今怎么看上去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身后的几个狗腿子,俱都跟着笑起来。
卞清璇身上受了鞭刑,在千景翌靠近时,她只冷冷地扬了扬唇,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在了千景翌脸上,旋即嗤笑起来。
千景翌没想到这时候了卞清璇还敢这样,他阴着脸:“给我。”
狗腿子连忙递上手中的东西。
那是两把银钩,在暗夜下,泛着冰冷冷的光。
千景翌一笑,手中一发狠,银钩刺入卞清璇琵琶骨中。
第65章 归还
卞清璇半阖着眼,等着那股疼痛过去。
双钩锁琵琶骨,等于封住一个人的修为,破坏根骨,很多年都难以恢复。
但她不太在意,这具身体十一年前就死了。
许是地牢太安静,卞清璇百无聊赖,难得回忆人间的这十一年。从前只觉千年光阴皆在弹指,如今的十一年,她却发现自己记得很清晰。
从尸骸中被师萝衣刨出来,抱在怀里的那一刻,到如今,记忆竟都十分鲜明。
当初追随卞翎玉下界诛杀堕魔的神族,共一百二十四人,卞清璇本不在其中。
她偷学了禁术,神魂离体,跟随诸神下界,试图在卞翎玉还不知事的时候,与他共患难混个神后当。没想到那一战如此惨烈,最后只剩她和卞翎玉还有一口气。
她修为折损大半,卞翎玉也奄奄一息,还跑了不化蟾和朱厌。
两人离开妄渡海时,卞翎玉失了神珠,她只有神魂,无法在下界逗留太久,在河边,卞清璇看到两具刚死的躯体。
一个年轻的男子,落魄书生模样,另一个便是她现在的身体,一位姓卞的小姐。
她没有犹豫,选了那具女子的肉身。
后来卞清璇带着卞翎玉一起回了卞家,才知道这卞小姐自小爱慕书生表哥,可惜表哥家道中落,在表哥落榜后,卞小姐被迫嫁给一个恶霸。
在新婚前一日,卞小姐和表哥被追到末路,共同投河了。
卞清璇睁开眼睛,成了新的卞小姐。
她当时法力还很强,施了幻术,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是卞小姐,还为卞翎玉杜撰了一个身份。卞清璇吓疯了恶霸,二娘和爹爹战战兢兢服侍她,卞家成了她的一言堂。
卞翎玉从罡风中把师萝衣抱出来,在床上躺了七年,才勉强长好破碎的骨头。
第七年,仙门大开那日,卞清璇笑道:“哥哥,我带你去找她可好?”
她本就是神族,天机阁长老亲自为她批命,师兄弟们对她百般逢迎。
那时候的卞翎玉懂得不多,被她变相幽禁在小院,慢慢熬鹰。
这一切说来,其实还算顺利。
她离想要的东西,仅仅一步之遥。其中最大的变故,就是师萝衣。
妄渡海中,卞翎玉在爱上自己前,先一步爱上师萝衣。
不夜山上,卞清璇一步步,亲自逼师萝衣入魔,师萝衣却在最后,找回了本心。
如今琵琶骨疼得她脸色发白,也是拜那少女所赐。
夙离怀疑是她放走了他们。
卞清璇垂眸看着脏污的地面,冷冷勾了勾唇:“你生来……就是和我作对的吧?”
然而没人能回答她的低语。
地牢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卞清璇抬起眼皮,以为N阳宗那个没用的废物公子又回来了,没想到入眼是一席青衣云纹,来人背着长剑,沉默地看着她。
卞清璇挑眉:“师兄?别来无恙。”
卫长渊抽出轻鸿剑,朝卞清璇挥去,卞清璇打量着他,面对轻鸿剑的剑气,她眼皮子都没抖一下。
片刻后,锁住卞清璇的玄铁链断裂,阵法符纸破碎。
卞清璇自己把琵琶骨中的银钩拔出来,闷痛被她压回喉咙中,她等着卫长渊开口。
“夙离和我师尊,号令诸修士,不日前往妄渡海。”卫长渊说,“夙离来自神域,许多人已经猜到。他称卞翎玉是十一年前,从他手中逃走的堕魔,而萝衣与堕魔为伍。”
卞清璇抬眸看他,没说话。哦?那你信吗?
卫长渊沉默了许久:“我师妹不会与堕魔为伍,我知道你有办法找到她。”
卞清璇冷笑:“你私自放了我,难不成想要我救她?我有多讨厌她,你看不出来?”
卫长渊摇头,说:“你也是神族,你背叛了夙离。”
他说这句话时,语气沉静。不管卞清璇是因为什么,为了卞翎玉,还是她自己的利益,夙离要他们死,而卞清璇与夙离立场不同。
卞清璇没吭声,她看了他一眼。
四年前,这个师兄还是个死板的少年,眼盲心瞎。而如今整个修真界被夙离搅和成一团乱麻,人人都嚷着诛魔,他却是唯一看透之人。
两人陆续走出地牢,如今的蘅芜宗空荡荡的。
外面俨然已经变天,夙离那么大的排场,惹得N阳宗的宗主给他让位,少主为他跑腿。其他宗的宗主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猜到夙离的身份。
夙离说卞翎玉是堕魔,又有蘅芜宗主作证,整个修真界,没人不信。
堕魔二字,不异于整个修真界的噩梦。
十一年前,多少修士因此死在妄渡海,今日,修士们就多怕堕魔现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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