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病好后,便再没唤过他瞻之哥哥了。
总是以极其客气疏离的语气喊他大人,他是想着她要和离自是要随她的意,可他越来越不想让她走,只想让她留在他身边。
是他一个人的。
那几个月的时光他本以为只是平淡岁月里普通的日子,可以被时间冲淡,可却不是他想的这般。
他对她那微不可见的情意随着时间不但没有消散,反倒越来越重,挤压在他心上,让他总想着她,想要靠近她。
他向来不被任何情物掌控束缚,可这一次,他心甘情愿被驱使,眼前的小公主静谧柔和,澄亮的眸子里满是真诚执着,她虽养在深宫,向来得武帝宠爱却不娇气,她的随性大方也不似其他女子。
自他对她有意后,似乎她哪哪都与旁人不同。
进了苏楼,去的依旧是上次坐的位置,这次她点了两份桂花酥酪,打算用不完的带走夜间饿了在吃,可谢晚亭瞧着她,她就又想起来他说她脸上有肉了,她轻声对他说着:“我今日走了太多路了,所以比平日里饿了些。”
所以,我吃的才会多些,你可不要笑话我。
谢晚亭眼底闪过一抹笑意瞧着她,温声回她:“最近路途奔波,是该多吃些。”
“你也多吃些。”
谢晚亭应了声,颇有些无奈,他那次真的只是随意说了一句,她到现在都还记着,只是那时她刚生病整个人清瘦的紧,后来脸上气色好了,他才会说了那句话。
他看着她,说道:“日后我唤你楚楚,可好?”
他想与她亲近些,也想让她继续唤他瞻之哥哥。
“嗯?”楚楚轻疑了声,乌黑明亮的眸子与他对视,两只小手本是在木桌上来回摆动着,却突然停了下来,被谢晚亭瞧的一清二楚。
他又解释道,“此次去临安,我们还是夫妻,唤你公主不合适。”
楚楚应了声,他说的对,是不太合适,只是若唤她夫人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也不合适,可,楚楚是她的小名,就连怀秉哥哥都是喊她永阳。
“你同怀秉哥哥一样唤我永阳吧。”说完,她又毫不扭捏的加了句,“我唤你瞻之。”
谢晚亭应了声,眉头微蹙。
她不愿意他唤她楚楚。
用膳时,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些莫名的沉默,适才谢晚亭挑起的话其实并无用,她唤不出他瞻之,而他,也不会去同盛怀秉一样去唤她永阳。
在苏楼用完膳,还未行至徐府门前,隔得很远徐知州与夫人就已等在了那里,从他们进苏园时府上的人就时刻候着,见他们走出,就急忙回来通禀了。
徐知州不是善谈之人,只是随意说了几句,便引着他们前往一早就收拾出来的院落,他也是没想到公主殿下会愿意来住他的府中,虽说这里比官驿里好上些,可终究是入不了贵人的眼,不过既然贵人肯来,他自是欢喜的。
谢晚亭借着烛火的光将徐府扫视一遍,随后目光落在徐知州身上,看似随意道:“你将池州治理的很好,百姓们爱戴你,你也无须太过节俭,府上还是要修缮一番的。”
徐知州应了声,目光正巧落在已经掉了红漆的长廊柱子上,说:“首辅大人抚恤下官,下官感激不尽,只是居安思危,有备无患,我幼时池州曾发过山洪,那几年民不聊生,如今日子是好了,也要想着贫苦时。”
徐夫人跟在一旁,也随口应着。
谢晚亭轻笑,“徐大人能如此想着实是好,只是令夫人跟着你可觉着受委屈?”
徐夫人急忙说着:“嫁夫随夫,奴家不觉委屈。”
谢晚亭应了声,没再言语。
这处小院虽不宽敞,一眼瞧上去却极为舒适,屋门前摆放着的牡丹瞧着那青瓷雕花盆应是一早才从花市上买来的,楚楚凑上前去嗅了嗅,淡淡香气袭入鼻尖,她忍不住又嗅了下才进屋去。
屋内一张双人榻,缀着象牙色床帐,一处桌案,一张八仙桌,入目所及也再无其他了,谢晚亭坐在桌案旁,随手扯了本书,温声说着:“等下我会在徐府查探一番,你先歇下吧。”
楚楚应了声,她本也没打算着等他回来,同他道:“你——小心行事。”
毕竟是在池州,又是别人府上,她怕他会受伤。
谢晚亭巳时出了房间,白苏侍奉她梳洗后,她就上了床榻,过了有一刻钟,确实有了困意,可心中的顾虑硬生生将积攒而来如洪水涌至的困意给冲散了,屋内只有一张床榻,就连个躺椅都无,谢晚亭要宿在哪?
以她对他的粗浅了解,他应是会坐在桌案旁闭目休憩一晚,虽然那样会很不舒服,可她在谢府是见过他倚在太师椅上睡着了的,那日他还陪她下了棋。
她忍着困意没让自己睡。
她瞧着窗牖外,今日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月光影影绰绰的打在屋内,泛着树影的光,她瞧的眼睛酸酸的,直到一道颀长的身影在窗牖上一闪而过,随后木门吱呀响起,谢晚亭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因着困意,她声音软绵的说着。
颇有寻常人家夫人等待夫君外出而归的意味。
谢晚亭闻声怔了下,他本以为她睡下了,问她:“怎么还没睡?”
她起身瞧着他,身上一件鹅黄色中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若不是一头青丝乌黑如墨,真像个裹得紧紧的蝉蛹,她说:“我怕徐知州有防范之心,会伤了你。”
这就是在扯谎了,她是不知让谢晚亭歇在哪里。
谢晚亭笑了笑,“他伤不了我。”
说完,他似瞧出了她真正等着他的用意,对她说:“歇下吧,我在桌案处歇一宿就好。”
见她还瞧着他,谢晚亭又道:“从前带兵打仗,有时几宿都熬着,随意倚在那里都能歇着。”
他的这句话很有用,小公主躺了下来,谢晚亭上前将床帐给她落下,屋内静谧,月光轻柔,床帐落下的一瞬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很熟悉,也很让他着迷。
楚楚眼眸含雾,困意正浓,见谢晚亭骨节分明的手指停在那里,不解的问他:“怎么了?”
男人回过神来,眼眸半垂,低声道:“睡吧。”
秋日夜间终是寒凉的,她本想让他也上榻歇息的,这个男人所说作战时或许是真,可她在云缈院里瞧见的他却是极为讲究,是个丝毫不愿将就之人,所用之物皆雅致上乘,就连云缈院都不让外人踏进。
可她终究是没说出口让他也上榻歇着,并不是怕他,就算同榻她对谢晚亭也是很放心的。
在云缈院他饮了酒的那一夜,他因着体内的‘情念蛊’已将她的中衣扯到了腰间,还吻了她的肩,吻了她的锁骨——眼眸似火却还是停了下来,离开了床帐内那一隅之地。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拉起被褥蒙住了脸,她与谢晚亭之间,因着有那些记忆,再也不能只是仅仅相识之人了。
她本就已经困了,躺下没一会就发出了轻柔的鼾声。
谢晚亭倚在靠椅上,目光灼灼的瞧着鹅黄色床帐,临出发前一晚,他是歇在了云缈院里的,躺在那张早已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床榻上,小公主初嫁给他时夜间常常钻进他的被褥里,一晚上他要把她塞进自己的被褥里好几次。
他向来不喜人近身,就连云缈院外人都从未进去过,后来也不知为何,她再伸进他的被褥时,许是无奈,他没再赶过她。
反正赶走了,一会就又会伸过来。
那时,他真的很讨厌有一个女子在他的榻上。
可他歇在云缈院的那一夜却是梦见了她。
一如往常,她躺在床榻上与他说着话,没一会声音就软塌塌的如蚊呐,他知道她是睡着了,也阖上眼睡去。
可没一会,一双软绵的小手就伸入了他的被褥,紧紧抱着他的腰,还用力的在他腰上捏了几下,口中呢喃着:“还真是坚实。”
谢晚亭是知道的,每次他沐浴完从净室出来,只要她还没睡着,就会盯着他瞧,从上到下一寸不错的盯着他看,有次她的目光落在他腰间,透着迷惑探索和好奇。
这是他做的梦,也是曾经她真做过的事。
只是当初她摸向他时,他直接将她的手拿开,还差点弄醒了她,在梦中,他却是任她抱着,不但没有拿开她的手,还将她揽在怀中。
清晨的第一缕光打进来时,谢晚亭就睁开了眼,他脚步放轻欲出门,却听到了床帐内传来的低语,他上前去,修长的手指挑开床帐,见小公主眉眼紧蹙,似是很痛苦,嘴中呢喃着:“母妃……母妃……我是谁……”
谢晚亭轻声唤她:“楚楚。”
她停止了呢喃,情绪似是渐渐平复了下来,又睡了过去。
谢晚亭蹙眉瞧她,她让他帮她查舅舅,知晓舅舅在临安时,她就要前往临安,她心里在忧心的事是什么?
他轻叹了声。
那日七陌说秦婷拦在了她的马车前,与她在车厢内言语了有一刻钟,秦婷与她说了什么?
这时,白苏从外间行来,瞧见谢晚亭立在她家公主床榻前,又急忙退了出去,首辅大人昨日不是在桌案前歇了一宿吗,怎在公主榻前?
谢晚亭放下床帐,出了房间。
用早膳时,她与谢晚亭安静的用着饭,直到面前的雪梨粥被她吃的一干二净,谢晚亭问她可还要再来一碗时,她才打开了话匣子。
白苏给她梳洗时就将谢晚亭站在她床榻前的事与她说了,这让她很不安。
她自是没有将谢晚亭与那些偷窥女子的人联系到一起,她轻声问着:“我可是晨起时说梦话了?”
谢晚亭从她莹亮的眸子里看到了疑虑,他应了声:“说了。”
她有些慌,神色不安的继续问着:“说的什么?”
“你在喊你母妃。”
她轻缓了口气,还好没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从前白苏与她说,有次她梦呓,简直将世间美食都给罗列个遍,还有次在梦里说上京里的公子哪个更俊朗些。
她可不愿被谢晚亭听到她说这些。
缓了缓心神,她又问:“可还说其他的了?”
谢晚亭不解的瞧着她,不知她在担心什么?
他嗓音含笑,反问她:“你以为你还说了什么?”
“嗯?”她也是没想到谢晚亭会打趣她,有些不自在的回他:“没什么,就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似是很喜欢她此时的模样,又与她说着:“就算我听了,也不会往外说的。”
她本因着谢晚亭反问她有些慌乱,刚拿起茶杯要饮口茶,却是差点被呛着,她到底说了什么?
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坏?
见她呛着,向来稳如磐石的男人慌了神,又道:“骗你的,没什么。”
楚楚:……
她也是不知,她到底说了梦话还是没有。
默了片刻,她道:“谢晚亭,你适才说了,不会往外说的,你也不许笑我。”她愠恼的瞧着他,她自是心知,就算今日晨起她没说什么,在谢府的那几个月里,与他同塌而眠那么久,自是在他面前说过不少梦话。
她因着这事一直都觉着在他面前很羞,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谢晚亭颔首,冲她轻笑:“知道了。”
楚楚瞧着他,他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谁知道他在心里怎么想她的,总之待三月期满,离得他越远越好。
不过,他笑起来的样子倒是让人不觉想多瞧几眼,举世无双,翩翩公子,也就他了,从前在上京,那些小姐郡主们在一起将他夸的天花乱坠的,她也是认可的,只是那时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只觉着陆慎哥哥才是最温文尔雅的。
如今瞧着他,不冷着一张脸时,身上少了些清傲,倒是多了丝霁月清风的随意洒脱,她瞧了他一会,又急忙收了回来。
“昨晚你可在徐府查探到了什么?”她昨晚太困了,都没来得及问。
谢晚亭拿出一方紫玉方盒递给她,“你说的苏合香可是这个?”
楚楚刚从他手中接过来,就下意识的点头,“就是这个香气。”
“想来徐夫人能让我们住在徐府上,若真是有所隐瞒早就将一切与山匪有关的证据都藏起来或是销毁了,只有这苏合香她疏忽了。”
楚楚疑问:“若是,苏合香是山匪在徐府打劫抢走的呢?我昨日听白苏说,山匪向来只去官员府中敛财敛物。”
“不会,今日我在徐府四处瞧了眼,府内一应布置皆有些年头,丝毫未有人为的破坏,徐知州在百姓心里向来是不畏强权的父母官,定不会山匪来到府上,直接将财物与之,就算是他们之间有勾结,也会制造出被山匪抢劫的假象。”
楚楚认可的听他说着,那就是山匪从未打劫过徐府,她问:“这盒苏合香能治他的罪吗?”
楚楚话落,七陌走进屋内,低声说着:“主子,徐知州与徐夫人在院外候着呢。”
“让他们进来。”
楚楚示意白苏将紫玉方盒收起来,谢晚亭道:“就放在这。”
楚楚迟疑了下,随即便明白了,谢晚亭不愿多说一言,想用他的首辅威严让徐知州自己招出来。
只是,这样真的行吗?
徐知州与徐夫人进了屋内,行礼的瞬间徐知州就瞥见了桌上放着的那方紫玉方盒,他虽是垂着头,目光却已在谢晚亭脸上扫过,冷如寒冰,眉间生戾,目光低垂,似是在瞧泛着淡淡香气的紫玉方盒。
徐知州不过思忖片刻,‘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惊得他一旁的徐夫人也跟着颤了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跪了下来。
“首辅大人饶命,下官有罪。”
谢晚亭并未看他,他侧首瞧向楚楚,凌冽的眉眼温和了些,说:“你先回官驿,我要带他去府衙。”
她应声,瞧了眼徐知州,之前见到他时这种感觉还不强烈,现在再看他,更觉着熟悉了。
可偏偏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
楚楚回到官驿换了身衣裳,就让白苏提了个竹篮去了秦山脚下,还有几日就要霜降,这个季节山中野菌菇最是繁盛,从前在临安时,裴远舅舅常带着她和表姐一起去山中采野味,因着她常在宫中住着,提起进山采物,每次都兴奋的跟只磕松子的松鼠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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