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面色如常,笑道:“仗着两家之约还有忠定将军的薄面,如今当然不敢薄待她。只是时日长久,难免有人妄议。万一之后侯爷再娶个什么美妾入门,月儿又是庶出,难立家威,到时你们又如何保证她不受那些闲言碎语所害?”
听到这话苏眠月其实心有非议,她并不是那么在乎这些嫡庶之分的闲话。但是周青考虑得比她全面得多,她差点忘了,在此地三妻四妾才是人间常事。想来周青与她同是现代人,自然也同她一样,不可能不介意这些。
她走近宋正身旁,眼神甚是欣慰:“若是嫁入宋府,凭八珍馆如今的名气,与御芳阁更似强强联合。虽月儿是庶女,可二人结合在这京城只会成为一段佳话。宋府对着苏府,自然也是不敢薄待的。你闻家也大可寻了三姑娘去。”
闻绪风方才还静如湖面的脸上终于起了些波澜,眼底掠过一丝怒意,开口却镇定:“卢夫人所言臆断过多。”
“本王只会娶她入门。得此一人,便如夜取一月,昼出一日。三妻四妾本王未曾想过,本王此生不会纳妾,也只会有一个妻子。”他对上苏眠月的眼神,眼中还是她熟悉的那潭水,只是如今虽暗潮汹涌,却有如磐石在侧,坚不可摧。
“她也只会是我的妻。”
苏眠月心头一震,尔后心跳得极快。无论在现代还是在此地,这种如漫山雪原顷刻间融化的感觉实在屈指可数。而每一回恰恰都是闻绪风带给她的。
周青在一旁看着,见他如此言之凿凿立下誓言,心中自然欣慰。那宋正更不必说,见方才对着自己还如阎王般阴沉的闻绪风,此刻对着苏眠月表露真心的模样,着实出乎他意料。
周青哑然失笑:“我曾听说闻锷对其妻深情不渝,看来侯爷亦得令尊专情之长。”
闻绪风转眼看着她,眼中得警惕一览无遗:“本王知卢夫人于月儿而言是血脉至亲,只是我同她早已心意相通,只怕容不下卢夫人再乱点鸳鸯谱。”
“哦?她当真只钟情于你?”
闻绪风听到对方得反问,便下意识地望向苏眠月。
他眼神炽热,虽还是一副镇静的模样,可苏眠月看着那双眼,感觉自己若说一个“不”字,只怕对方所有戒备都将分崩离析。
可惜她说不出“不”,也不愿意看他期望落空。
“嗯。”
苏眠月浅吸了口气,心中释然,露出了明媚的笑意:“我喜欢闻绪风。”
周青一愣,她虽已知此人早已不是那十岁的孩子,也知灵魂深处已然是另一人,可这张向来带着些惆怅忧伤的面庞露出这种笑容,她还是为之一震。
闻绪风看着苏眠月,像是看到了什么撼人的景色,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她,久久未开口。
而后起身,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时,便将她拥入怀中。
“啊……”
苏眠月一个踉跄险些未承受得住对方着突如其来的一抱。闻绪风紧紧搂着她,力气之大,像是要将她嵌入身体,用这温软的躯体,填补经年累月横亘在二人之间错过的时间间隙。
这些时日所经历不过是他人生中的短短数月,可这几个月的苏眠月却弥补了这些年他们错过的成百上千个日夜。他越来越难以自持,如今的苏眠月似乎比以前更能轻易将他的心揉圆搓扁,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喜怒哀乐。
闻绪风太过高大,苏眠月就这样闷在他怀里,怀中暖热的馨香让她心绪安宁,只是对方力气太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行了行了,你要闷死我外甥女是不是。”
周青和其他人硬是白白看着这腻歪的两人抱在一起好一阵子,直到她感觉苏眠月都快被搂得腿软腰酥了,她才忍不住打断。
闻绪风默默地放开了眼前人,果然见苏眠月方才还面色白皙的小脸被他闷得发红,鬓边发丝也略有些凌乱。
“咳咳…”
周青看着面前二人,心中自是欣慰,却也正色道:“那我就将闻侯爷的话听进去了。此生只娶苏眠月一人,以她一人为妻,不纳妾。这些话我希望侯爷能够再去苏老夫人和国公府夫人,甚至于闻老侯爷前头再说一遍。既许诺,我自然得替月儿作主,你也务必要实现诺言。”
闻绪风转眼看着她,眼中的戒备倒是未完全消除:“当然。即便卢夫人不提,本王也自会告知家父。”他低头,看着此时在他怀中略显瘦弱的苏眠月:“只留她一人,不再另娶。”
看着对方眼中凿凿火光,苏眠月感觉自己似乎要被这炽热焰火燃烧殆尽,火势从脸颊开始,一路蔓延到脖颈。
周青看着眼前人,眼中掠过一丝精明。她这下倒是完全愿意相信这闻绪风对苏眠月付出了真心。
“听闻侯此言,我也安心了。”
她看着苏眠月,对着她温柔笑道:“既如此,你也要得偿所愿。千万要和她一样幸福,若非如此她在另一个地方恐怕也不会安宁。”
其他人听周青说着这些话,虽云里雾里,却只当是她们二人之间的亲密嘱托。只有苏眠月晓得这番话中有话是在说什么。
她不知若未和那苏二姑娘交换灵魂,她们如今的人生轨迹会是怎样。
两个时代下未曾相见的二人,都尚不知对方过的是否是真正满意的人生。可苏眠月知道,如果骨子里那个苏二姑娘穿去的是她在现代的身份,她便再也不是那孤孤单单的人。她会有体贴的父母,疼爱她的爷爷奶奶,时时挂念她的外公外婆。有仗义的朋友,也有得力的员工助手,还有那一方已然小有名气的店铺。或许在那个遥远的时空,她也能更安然地去追寻自己的理想。
只是于八珍馆于闻绪风,她是否会午夜梦回抱憾入眠,又是否会记挂着这边的亲人,她都再难知晓。
此刻她倒真的更愿意相信周青那句话,在现代的苏二姑娘过得更得偿所愿,这边的她才更难以回去。
苏眠月抬头望着闻绪风,却见对方看向周青的神情里还是带着几分不满的。只是仿佛注意到了怀中人目光的注视,他默默低下头。接触到她眼中缱绻又柔和的目光,他微怔,而后那脸上的不满瞬时烟消云散,像是从未有过阴霾也从未有过不甘,全然被另一个笑容覆盖着。
苏眠月看着他的笑容愣了,她知此刻开始,他在自己面前才是真正的闻绪风。
不是闻府小侯爷,也不是哪个公主的儿子。
一个交付真心的男子而已。
作者有话说:
大概明天可以正文完结
完结后会全文免费两天,第三天可能就会倒v啦
感谢追到这里的读者友友们,哪怕只有几个人看我也超感谢!!
第95章 执念(终章)
隆冬过后, 雪消冰释。先前还白茫茫一片的山头也渐显山色。
新春伊始,贩夫走卒,引车贩浆, 城中好不热闹。
几小儿在八珍馆门前兴奋地拆着手上刚买的物件儿。
“你的是什么?”
“别急, 我在开着呢。”
“快点,哎, 真慢!”
“要不我来!”
“别催他,越催越慢!”
那个正被催促的小孩儿面上是不着急,只是手上动作慌乱,好好的细绳儿愣是越解越紧。
翠菱在旁看了, 叹了一口气,从那小展柜台后方出来, 蹲在他们面前:“让我来帮你?”
那小孩儿急得大冬天的额头都沁了汗丝,看着她点了点头。
翠菱伸手接过那小细棍。
竹制的小细棍另一段被人用纸精致地包裹着, 下方系着漂亮的红色结绳儿。她顺着那细绳系稳的方向抽出, 三两下那绳儿便被解开。
打开外面那层纸的瞬间, 旁边的几个稚童都满怀期望地注视着。纸一掀开,一条盘旋的龙活灵活现出现在这竹棍的另一段。琥珀色的糖体晶莹剔透,龙身惟妙惟肖, 作势像要飞离出这竹棍的束缚,煞是精致。
“是龙!!!!”
“你开出了龙来!!!”
“我和你换,我用两个和你换!!”
翠菱看着那群手里拿着琥珀饴的小孩儿脸上露出会心一笑。
这些日子上门来找八珍馆做联名生意的不在少数, 不仅是一些同样卖吃食的, 其他的工艺店铺他们也会参与联名。
那小孩儿手上拿的正是前些日子和木雕堂的联名。他们给八珍馆雕了整整十二生肖的模子,还在每一根小小的竹棍前头留着一端, 雕出糖身的大致本体。
她家掌柜的也不知是何处想来的招数, 将不同的饴糖调成不同的颜色, 又塑成不同的形状,最后却包着一模一样的纸绳儿一起卖。
她起初还以为只是掌柜的嫌麻烦,就这么胡乱摆放着卖了。岂料这小小的琥珀饴糖竟惹起一阵风潮,那些来买的也不仅为了吃糖,更是为了集齐那十二个不同的生肖竹棍。一时间京城四处都能见着有叼着竹棍儿的孩童们,外来人无一不感疑惑。
“翠菱!”
听到有人唤她,她起身叹了口气,火速走到后厨。
冬青冬明都外出采办去了,只留下了许其和秦绯云二人。可虽只有这二人,后厨看着眼前却比平日里三四人在时还要乱。
许其双手都沾着面糊,对着门外的翠菱道:“赶紧将她带到邹秀才那儿去,别让她来帮忙,让她去学算账!”
秦绯云脸上不知何时摸了几指黑灰,满脸委屈:“我不要,我就是不想学算账才来后厨帮忙。”
“这里不需要,你简直是帮倒忙!”
“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做,怎么能是倒忙呢?”
“……快出去,学算账,在外面别说我是你师父!”
“要不是我义父不得操劳,我才不向你学。”
“你还敢提我师父,师父哪儿来如此笨手笨脚的义女,你出去也别提你是他义女。”
“你……”
翠菱笑着,看着这二人来来往往斗嘴摇摇头回去了。自秦绯云过来,八珍馆就更热闹了,只是她似乎除了身手了得,其他做什么都要人教得更耐心些,否则始终是半袋子。
她一回正门展柜旁,便见那华将军府的小姐正带着一男子过来。
华南烟似是心情舒畅,看着她打招呼也欢快许多:“翠菱你家小姐呢?怎的苏府不见她,店里也不在?”
翠菱笑道:“今儿一早,侯爷就来找小姐了。”
华南烟叹了一口气:“这闻绪风怎的越来越缠人了,哪有一大早便来抢人的。”
“华小姐有何吩咐?奴婢会替您传达。”
对方摇摇头:“罢了罢了,不过是在国公府听说语鸢不出几日便能到京城了。既闻绪风在她身旁,他自然会提及此事。”
翠菱想起今早闻绪风来寻苏眠月那热乎劲儿,也没忍住笑着点了点头。
湖畔凌云阁,一缕檀香正缓缓随风而出。
苏眠月看着下面这浩瀚湖景,冬阳近落,湖面尽是波光粼粼,感叹道:“我还不知此地竟有如此景色。”
闻绪风看着她的背影,似与这高楼烟湖融合成一幅画。他行至她身旁:“此地可览城中繁华光景,夜晚更是撼动人心。”
“望月桥在那儿,这样一看离得好近。”
闻绪风忽然联想起之前在此地看到在桥上摆摊儿叫卖的苏眠月,忍俊不禁。
可惜苏眠月被眼下的场景吸引,未曾留意到。她看着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景物如今都像缩小了许多尺寸,心中甚是奇异。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温度,她像是习惯了一般,顺其自然地回握着对方的手。
“月儿。”
“嗯?”
苏眠月回头,见闻绪风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小瓷白药罐。
“这是什么?”
闻绪风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些许黯然:“可以让你恢复记忆的药。”
苏眠月一愣,看着那小瓷白药罐一时反应不及。
“之前随邵王去药王谷寻来的。那羌医能治奇难杂症,此药或许能替你寻来失去的记忆。”
此药闻绪风早已在手上数月,只是迟迟不敢拿出。
他生性淡漠,惧怕之事少之又少,连闻锷都不知他软肋。可他也会胆怯,会害怕想起了从前记忆的苏眠月,待他再不如现在。
过去他们二人的交集少于许多人,无论是荀元白还是荀元贞,轻松就能排在他面前。
如今的苏眠月却不同。
像是上天怜惜,忽有一日于心不忍,在他这蒙尘蔽世堪堪十余载画卷上赐了几笔颜色。
灰暗,晦涩,苍白无趣的,从此变得灵动,热烈,直白生动。
他怕手中这小小的瓶子会像一把大火,将他刚被赋予生命的画卷烧成灰烬。
苏眠月看出了他眼中的犹豫,其实依照周青所言,此药并不可能生效。
“闻绪风,如果你失去前十几年的记忆,再见到如今的我。”她看着他,眼中平静得像一面镜:“没有了之前的记忆,这样的我,你还会再爱上吗?”
闻绪风看着她格外认真的神情,不作犹豫,很快便点了头,语气坚定而郑重:“会。”
“可我不如以前那样,知道我们之间曾经的来往细节。”
“会。”
“我也不如以前那般心灵手巧,写字好看…”
“会。”
“而且我也没有那么……”
“会。”闻绪风拉下她无处安放的另一只手,轻声道:“本王爱上的不是曾经的记忆,是眼下真实的你。”
她看着对方满是爱慕的眼神,缓缓开口:“那我也不需要这药。”
苏眠月笑了,日光照射下,像是将下面的湖光山色都映入了她眼里。
闻绪风没由来开口道:“那万一,万一你想起了从前发现心中所挂念之人并不是本王…”
“是你。”
苏眠月看着他,像是在注视一个珍藏了好久的人:“无论是否丢失记忆,我心中所属一直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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