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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患寡——张佳音【完结】

时间:2023-02-02 15:46:14  作者:张佳音【完结】
  而有一人起头,其他织娘也都或快或慢地拘谨地站起来,稀稀拉拉、磕磕绊绊地问好。
  几个孩子则是傻呆呆地定住,有几个应是孩子娘的,害怕地不住回头看孩子。
  施晚意暂时没提那些孩子,从中间缓步走过,左右看着织机上半成的布。
  待到了那率先向她问好的织娘身边,看了眼她织机上细密的布,才停下来,开口问:“如何称呼?”
  织娘声音有些抖,回话却麻利:“回您,相熟的都叫我文娘。”
  施晚意唤了一声“文娘子”,眼从她陈旧但干净整齐的衣服一直扫到她不算细腻却干净的一双手上。
  这是个利索人。
  施晚意心下有数,冲忐忑的文娘微微颔首,便继续向前。
  这屋子对陆姝来说就有些破、挤,她站在门口处一块儿空地上,视线跟着施晚意,嘴里不停地吃。
  有两个六七岁大小的孩子胆子大些,抬头盯着她,悄悄咽口水。
  太过渴望,以至于一股熏香的香气飘过,过一会儿又在身边浓郁起来,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施晚意停在他们身边,先和一个头大身子瘦小的孩子对视。
  孩子怯生生的,干黄稀薄的短发贴头垂着,衣服灰扑扑,看不出男女,只一双眼睛因为过于瘦弱,大的过分,露出来的手腕上仿佛一掐就断。
  “多大了?”
  那孩子紧张害怕地说不出话来,倒是另外两个大的,吓一跳回了神,齐齐退了一步,险些绊倒他。
  施晚意便看向这两个男童女童,淡淡地问:“多大了?”
  她声音很好听,也不厉,可孩子们全都不敢冒犯,结结巴巴地回答。
  女童六岁,男童七岁。
  “今年冬也就罢了,往后六岁上的男童不要带过来,赚了钱,不拘是读书还是学些手艺,于他们将来有益。”
  那男童的母亲站在织机前头,点头哈腰地应承,“是,是夫人。”
  至于女童……
  “日后若每月十文钱作为束脩交给织坊,我便辟一处屋子,让人教导她们识文断字、算账女红……学成后想不想留在我的织坊皆可。”
  小孩子们不太懂得,织娘们则是面面相觑,有人惊喜,有人不以为然,亦有人纠结。
  织坊的工钱按量算,织出上品、中品、下品布的工钱有差别,一个女孩儿每年一百二十文钱的束脩,于普通百姓来说不算少,舍不得也是正常。
  可京中正经的女先生,百姓是绝对供不起的。
  以织坊的工钱,哪怕是只能织出下品布,咬咬牙也拿得出一百二十文,若是能算笔账,家中女儿三五年学成,早晚也能赚回来。
  施晚意那“赚它个十万两”、“开遍大邺”的话确实是故意夸大,不过这织坊她是打算做下去的。
  她当然也心知肚明,织布女红倒也罢了,别的活计外面极少会招用女子,除了在她这儿做工,可能更多还是在婚事上有益。
  不过有些许倚仗的女子,总归选择的可能更多些,就是好事。
  这所谓的束脩钱,施晚意不缺,收来还得自个儿贴补一点,但也得收。
  这跟她败家没关系。
  施晚意将糖葫芦和她那份糖炒栗子顺手拿给孩子们分,又点了那文娘子做个小管事,便去看了已织好的布匹,留下两个婢女盘点,回头送到陆家去。
  而后,她带着陆姝离开织坊,前往东市,取了先前给陆侍郎、老戚氏、陆芮定制的昂贵衣衫、头面,回了陆家。
  折腾一圈儿,进东院之后,陆姝累的整个人都蔫了。
  施晚意精力倒是颇好,兴冲冲地让宋婆子将布匹和那三套行头的钱全都记到公账上,然后光明正大地取一笔银子放到自个儿的私房里。
  “这就是咱们织坊的第一笔生意了,年前就开门红,明年我再有绣娘,这做衣裳的钱也能赚到。”
  施晚意拿着两块银子,敲得叮叮响,笑眯眯地说,“嬷嬷,您瞧我,竟是个做生意的奇才。”
  宋婆子安排婢女去发放月例,没应她这自吹自擂的话,反倒问道:“老奴听说,您这灯笼,是一个俊俏的书生送的?”
  灯笼挂在墙上,烛光之下,缥缈的倩影落在地上,烛火一颤动,影子也似是活了过来。
  施晚意这时候又想起了白日见到的人,嘴角漾起笑,坦荡道:“您没瞧见,极好看的一个人。”
  宋婆子观察她神色,见没有曾经看陆仁时的眼神,眼里露出明显的遗憾,“哪怕只是名义上,老奴也不希望您为姑爷那样的人守节。”
  施晚意给自个儿倒了一杯茶,摇头,“我暂时没有改嫁的打算。”
  “也不是非要改嫁。”宋婆子稍压低了声音,用她那没多大起伏的声调道,“大公主有驸马,私底下还养着几个郎君,您若嫌成亲麻烦,大可也养一个中意的郎君,不比画像挂在那屋里头膈应姑爷吗?”
  “噗——咳咳——”
  施晚意一下子惊到,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无奈道:“嬷嬷怎么忽然说这个。”
  她是为色所迷,心猿意马,可也是转身就抛之脑后,完全没想过这种事。
  宋婆子依旧一板一眼,“咱们大邺的律法里,可没有一条说不准如此的,施家没有那些宗族的严苛规矩,肯定不会责怪您。”
  是不会责怪,施晚意甚至怀疑,只要她能改嫁,他们会跳起来帮她挑。
  想到那场景,施晚意忍俊不禁,伏在桌上笑起来,笑够了,摇头道:“一时风月是爽快,贪欢却容易误事。”
  况且,世间好景多如毛,难复年少,多情才能日日胜春朝。
  施晚意闲适地支着下巴,葱白手指跳跃,一下下点着脸颊。
  摇曳的灯影和她的背影重叠。
  笑容明朗的人完全忽略了,把持不住的可能……
 
 
第17章 (微修)
  姜府,书库内室——
  依旧是三人。
  金吾卫带回了买下玉玦的商人,姜屿和庄含已见过人,方既清过来后,庄含便与他提起询问的结果。
  “那行商说,他们在瀛洲城平安街交易,此街多是商铺,常有行商来往。”
  “卖玉玦的人就在街上寻找买家,问了几个人才找上他。对方颇为谨慎,遮了脸,声音也做了掩饰,不过身量约莫七尺,衣料寻常,比普通百姓齐整些,而且双手骨节粗大,应是常干重体力的活计。”
  “且那行商明确说,对方不识货,急于出手,才让他占了便宜。”
  方既清道:“如此几点,恐怕不足以作为凭据找到人。”
  “大人已经派人去瀛洲查探,既然出现第一件相关之物,早晚还会有第二件,总能摸到蛛丝马迹。”
  方既清颔首,转而看向姜屿,他正不急不躁地做灯笼。
  “师弟好耐心。”
  姜屿铺展开灯笼纸,用镇纸压住,提笔蘸墨,缓缓道:“十三年已等,不差一时半刻。”
  他几笔,便描绘出一个女子的轮廓。
  庄含眼睛一亮,一脸了然之色,笑问:“大人画得,难不成是那日的娘子?”
  姜屿嘴角噙着笑,并未反驳。
  方既清疑惑:“什么娘子?”
  庄含端起茶杯浅饮一口,卖足关子,才道:“陆家那位小娘子虽与大人相差了十岁,不过大人风姿不是寻常少年郎可比……”
  “不是陆家。”
  姜屿打断,放下笔,看得却是方既清。
  方既清右眼皮莫名一跳,“你……”
  “不是陆家的娘子。”姜屿濯濯之姿,目若朗星,没有半分游移,“是施家的娘子。”
  方既清再是稳重,也不由瞳孔一震。
  “当啷~”
  庄含顾不上掉落的茶杯,追问:“施家……是隔壁那个施家?那日见得,不是陆家娘子吗?”
  姜屿坦荡如砥,“我中意的,是施家二娘子。”
  施家二娘子可是陆家的长媳!
  她、她是个寡妇!
  寡妇和姜家清流雅望的二郎……
  这、这、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可能?
  姜家幕僚中的翘楚,太过不可置信,以至失语。
  方既清亦是皱眉,“不妥。”
  他当然不是说妻妹配不上姜屿,只是听过妻妹的旧事,认为两人心性不匹配。
  而姜屿之所以事不保密,一来他理所当然,心存坦荡,也并不认为施晚意遗孀的身份是问题,二来……
  “我是想请师兄帮我一二。”
  庄含仍处在恍惚之中,不经脑地说:“方大人连讨自个儿夫人欢心都不成,如何能帮大人。”
  方既清:“……”
  他的脸太黑,庄含忙用折扇打了下嘴,拱手告罪,“无心之言,无心之言……”
  半个时辰后,方既清回府,岸然走入正院寝屋。
  施春浓一见他,下意识地问:“你怎么来了?”
  方既清落坐于榻上,手臂搁在方几上,沉默。
  方才离开时姜屿的话和当年姜岑死后,少年姜屿稚嫩却决然的声音渐渐重叠——
  “我心意已决,自认堪为良配,无需劝阻,也无人能劝阻。”
  “我心意已决,定要为兄长报仇雪恨,谁也不能阻我。”
  施春浓奇怪地打量方既清,“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方既清抬眼直视她,斟酌着开口:“春娘,我有一同僚,想择一佳妇,与二娘极相配,想问一问你,二娘可有再行婚配的打算?”
  施春浓没想到是这样的事儿,连忙坐到他对面,好奇地问:“是谁?”
  她是个嘴上把不住的,方既清摇头,“若是能定下,再告知你。”
  施春浓得了个没趣,兴致缺缺道:“二娘说没有改嫁的打算,上次她回娘家,我娘将她锁在家里,都没改变她的心意。”
  方既清锁眉,“是要为陆仁守节?”
  他遵礼,向来以连襟称陆仁,如今却是改了,偏心可见一斑。
  施春浓粗心,自是没察觉,抱着手臂道:“那我便不知了。”
  她说完,忽然兴起,起身道:“我也好些日子未见妹妹了,明日去看她。”
  当即,招呼婢女收拾东西。
  方既清随在她身后入内室。
  施春浓回头,问得直接:“你还有事?”
  方既清一本正经道:“晚些再去看二娘吧,十八是常尚书嫡曾孙百日宴,母亲想你一道去,我与你交代一二。”
  方家是寒门出身,这些年方既清官级渐高,方老夫人荣养得富贵了,可仍不适应与各家女眷的交际,不似施春浓从容。
  寻常有较为重要的应酬,施春浓便是在庄子上,方老夫人也会派人叫她回来,是以施春浓并无怀疑,方既清也就留在了屋里。
  留着留着……这一晚就没走。
  ·
  宋婆子的话没有点燃施晚意骚动的心,却给了她另外的灵感。
  起床后,难得不赶去正院请安,跟在宋婆子身边儿念叨:“您让人仔细打听一下,陆仁和丁姨娘当年情谊深到何种程度,我隐约记得,似乎是听到过,我和陆仁婚事定下之后,丁姨娘是要走得?”
  “是有这一桩事儿。”宋婆子不解,“可您关心他们作甚?没得给自个儿添堵。”
  施晚意做足了不怀好意的架势,手挡着嘴,凑到宋婆子耳边,低声道:“要说膈应陆仁,我改嫁哪有他青梅竹马的丁姨娘嫁人来的膈应。”
  “您也知道我是最心善的,咱们做一回媒人,选个好的,夫妻琴瑟和鸣,岂不是善事?”
  施晚意还为了证明自个儿的话对,肯定地点头,“最好是陆仁的棺材板子都要掀起来的那种琴瑟和鸣。”
  宋婆子听后,眉头松开,如实道:“丁姨娘生了陆一钊,陆家定然不会愿意她另嫁他人。”
  “那不是更好?越不乐意,我越想干。”
  施晚意兴致更高,那熊出儿,浑身都是反骨。
  宋婆子目送她出东院,回头望一眼后罩房的方向,招来婢女,吩咐她们去仔细打听。
  此时,正院——
  昨夜戚春竹拿到布匹,便想来找老戚氏告状了,被婢女劝住,却根本没睡好,今日竟是赶在施晚意前头来请安了。
  老戚氏教施晚意吵得习惯了,时辰到了,她没来也醒了过来,正怄气,得知戚春竹这般早过来,便叫她进来内室。
  一照面便训她:“你自个儿怀着孩子呢,不知道吗?平常没事儿也拿着乔儿,这么冷的天,过来这么早作甚?”
  戚春竹走到老戚氏床边坐下,委屈又气愤地告状:“母亲,大嫂她欺人太甚!”
  老戚氏冷下脸,不耐道:“她又怎么了?”
  戚春竹招人抱着布匹进来,“您看看这布,比往月差多了,教人怎么做衣裳?且我差人去二嫂那儿问了,也是一样的东西。”
  昨日施晚意送到正院的布匹,皆是上品,老戚氏见过,也挑不出毛病,没成想还有这事儿。
  “施氏来了吗?”
  婢女进来禀报:“大夫人已等在堂屋。”
  老戚氏便冷声道:“给我梳妆。”
  堂屋里,施晚意当自己院子一样自在,叫人给她端茶端点心,半分等人的焦躁都没有。
  一碟就几块儿精致的点心,施晚意一口一个吃完,又喝了口茶水漱掉残留的甜味儿,对庞嬷嬷道:“庞嬷嬷,点心太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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