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晚意颔首,随着他沿墙绕向藏经阁后方,方走过转角,眼前便蓦然开朗。
是熟悉的院子,也有……见过两次的人。
他还是一身极普通的白袍,未着斗篷,看起来有些单薄,腰身修长,体态极佳。
以前施晚意不甚信气质这一说辞,可有人真的只是随意地站着,就能教天地失色。
施晚意看着他随意地洒谷子,一群瓦雀信任地围着他转,微微失神,不知道是不是好看的人更容易受到偏爱……
“施主,隔壁便是您用斋饭的客堂。”
小沙弥忽然出声,惊扰了瓦雀,也惊扰了前方的人。
那人转头,对上施晚意的眼,又是一怔,随即便是一个熟悉又不似乎不甚相同的笑,清淡无争,岁月静好。
施晚意伫立在原处。
姜屿也没动,只是摊开手,含笑邀请:“娘子,可要喂一喂这些雀儿?”
施晚意缓步走过去,停在他两步外,抬头看一眼停在屋脊上好似在观望的瓦雀,问:“多久能喂熟?”
姜屿沉吟片刻,道:“我喂了两日,娘子在我身侧,应是快些,不妨慢慢引引看。”
施晚意点头,也没矫情,摊开手。
姜屿抬手,停在她手心上两指宽的位置,手指打开时,长指不经意地划过她的掌心,一瞬而已。
谷子窸窸窣窣地落下。
手指划过掌心和谷子打在掌心的细微痒意交叠。
施晚意微微动了动手指。
姜屿盯着她的指尖,嘴角上扬。
他手中的谷子空了,施晚意攥了攥手,让谷子在手心摩擦,替她挠了挠犯痒的地方。
而后便抬手一扬,尽数撒出去,完全没有慢慢引的意思。
姜屿眉头微微一挑。
那些瓦雀也缺心眼儿,呼啦地飞下来,落在稍远些的地方开始抢食,一点点靠近。
施晚意笑道:“看来,它们颇喜欢我。”
姜屿侧头,温热的视线停在她的眉间,随即向下,一点点抚过她秀挺的鼻梁,停住,复又上移,抓住她的目光。
施晚意微微侧身,垂眸盯着来到她近前的一只瓦雀,脸上也有些痒热。
而姜屿意识到她言行爽利,便也直接起来,越发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的侧脸。
施晚意只觉得靠近姜屿的半边身子和耳朵,大冬天的竟然又胀又麻,甚至有渐渐烧起来的趋势。
两步的安全距离,好像也有些近。
但若是退开,岂不是显得她极怂?
施晚意眼神放空,渐渐有些忽略了姜屿的存在。
但姜屿时刻注意着她,并不愿意她的眼神、她的心神落在他之外的地方,遂开口道:“梅雪初见,街巷再见,今日又三见,我与娘子缘分不浅,能邀娘子上元赏灯,四见佳人吗?”
施晚意:“!!!”
姜屿声如清泉,真诚而直白,配上他的脸,他温柔的眼。
这世上应是很难有女子舍得拒绝他。
施晚意眼波潋滟,矜持地点头:“好~”
姜屿心中的忐忑瞬间尽散,春风拂面。
施晚意色迷心窍,垂死挣扎:嬷嬷,我也不想出尔反尔,可是他说我是“佳人”诶!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修文修得久了点儿
第24章
施晚意离开的时候,就像是两天两夜没睡的游魂,幽幽地飘走。
姜屿没有挽留她,只灼灼地目送她走出他的世界。
他的眼神极克制,没有跨越界限,向下梭巡,去描摹她的身形,只落在她的肩颈。
野兽捕猎,总是会狠狠咬住猎物的后颈,压住它的四肢,教它不能动弹,再吞吃入腹。
而施晚意……总是没有警惕心地露出后背。
“我的意中人……”
舌尖卷起缱绻的称呼入腹,姜屿看着她的背影反复品味——
我的。
地上的谷子已经干净,瓦雀们依旧围着姜屿跳跃。
他每次只给一点,慢慢引诱,它们就放下警惕心,没有谷子也留在他身边。
施晚意只要一个回头,就能发现他的贪婪和狡猾。
但她没有,她陶醉在美色中,脑海里尽是有可能染指美色的快乐。
“二娘?二娘!”
由远及近地呼喊声,施晚意这才看见眼前的姐姐姐夫和陆姝。
“阿姐,姐夫。”
施晚意迟缓地叫人,声音有些虚浮。
施春浓奇怪,“叫你几声都没反应,你怎么了?”
陆姝站在中间,亦是仰头上上下下地仔细瞧她,没找到摔跤的痕迹。
不是摔傻了啊……
陆姝又询问地望向婢女。
婢女们却口风极紧,她们只会给自家娘子守门把风。
唯有方既清知道一二,他守礼,不好过多打量妻妹,可方才一眼瞧见施晚意那恍惚的模样,便皱起眉,心下怀疑,姜屿究否干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他替姜屿引人已是极不合规矩,心下便打算提醒一二,莫要欺负女子。
正经如他,绝对不会知道,色胚子是施晚意,姜屿只是冲她笑笑,她就忘乎所以。
而施晚意思绪缓慢地回来,也就清明起来,“我无事,只是冻到了,我们去吃斋饭吧。”
怪就怪姜屿太有杀伤力,绝对不全是因为她没出息。
神峪寺的斋饭确实一绝,只一口,就彻底驱走施晚意脑海中最后那点美色的余韵。
就连陆姝这吃腻了素膳的,也是吃得津津有味。
傍晚,她们母女又在施家吃了一顿丰盛的晚膳,才乘车返回陆家。
这些日子,施晚意的脸皮已经打磨的坚不可摧,这么快就自打脸,她也能若无其事地安慰自己是“能屈能伸”。
是以回东院后,都不用婢女跟宋婆子说,她自个儿就坦白了,不过最后不忘补充一句:“我不是想改嫁。”
挺离经叛道的。
但宋婆子安安静静听完,只道:“您高兴就好。”
施晚意不意外她的回复,自顾自地说起她的打算:“他一个寒门书生,借居在寺院里,还得卖灯笼,想是颇窘迫,您回头着人,帮我买个小宅子,就往永安坊去,路过的几个坊都行。”
宋婆子应下,连同要给小苏大夫开得医馆,一道办好。
施晚意拿到两张房契时,忍不住跟宋婆子玩笑:“竟像是一并养两个男人。”
宋婆子一本正经地回应:“您只管养,有老奴在,一丝风声都不会透出去。”
施晚意哈哈大笑,直笑伏在榻上。
而小苏大夫心都在精研医术上,知道医馆选好址,开始筹备,便再待不住,托下人向施晚意请示,打算直接搬去医馆,亲自把关选药材。
施晚意同意,他便亲自到她面前来告辞、道谢并且把脉叮嘱一番:“夫人的身体亏损严重,这半年调养只是初见成效,日后还是要更加仔细,也切莫再忧思过重,以免影响寿数。”
苏木还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瓷罐,递给婢女,“这是我近些日子研制的药膏,有助于祛疤。”
施晚意接过来,打开一瞧,微黄的膏体颇细腻,闻了闻,一股清淡的药香味儿。
“小苏大夫有心了。”
苏木双眼明亮,极真诚道:“夫人客气,若是夫人用着有效,我便高兴了。”
最难得的是赤诚,小苏大夫一心医道,单纯的很。
施晚意哪怕有些戏谑之心,也不会去逗弄他,只认认真真地说:“我先试用着,若有效果,便告知你,记在你那行医札记上。”
苏木激动地点头,“谢夫人。”
施晚意笑了笑,吩咐下人送他去医馆。
老戚氏生着病,也没旁人触施晚意的眉头,府里消停,施晚意便好生过了几日无所事事的日子。
她整日里什么也不干,只看话本听书,时不时还叫几个婢女陪她打打牌玩玩儿各种小游戏,打发打发闲散时光。
陆家的孩子们,正月也只休息三日,陆姝上了一天课回来碰见,每每都眼红不已。
她是不专心读书,可也得坐在那儿一天,哪像施晚意,连吃吃喝喝,都是婢女送到嘴边,只动动嘴就行。
她们母女到现在也不甚亲近,不过较一开始平和了不少。
陆姝嘴硬,不服软,但什么心思全都在表情上表现出来。
施晚意不修小节地侧躺在暖炕上,问她:“羡慕啊?”
陆姝撇开脸,“谁羡慕,我没有。”
“真的?”
陆姝扬起下巴,“等我长大,我也能吃软饭,过得比你好。”
“呵~”
陆姝倏地瞪眼,“你笑什么?”
施晚意笑不可抑,在陆姝要炸之前,悠然道:“你说能就能,岂不是显得我极没用?”
陆姝不服气,“你也没有多厉害。”
施晚意拄着头,笑得一脸讨人嫌:“我气人的本事厉害,你就只会生气。”
陆姝立马生气,可又不想她得意,便努力往下压。
施晚意重新端起话本,兴致勃勃地看,边看还边给陆姝讲。
这是个贵女和穷书生相爱的故事,贵女倾尽一切,爱慕讨好书生,而书生一身气节,还谴责贵女不该看轻他,最后书生“凭借自身的才学”高中进士,贵女成了他的正妻,卑微变得理所当然,但是夫贵妻荣,妻贤妾妹,大团圆。
陆姝听得别扭,嫌弃:“你整日就看这些?”
“多有趣。”施晚意挑眉,“你知道如果我是这书生,故事是怎样写的吗?”
陆姝不知道。
“我出身贫寒,却有上进心,广交好友,偶得机会被高门娘子看重,自然要使劲浑身解数,讨她欢心,同时刻苦读书,努力博得功名,且光明磊落,襟怀坦荡,让娘子的家人看到我的能力和品行,愿意扶持于我。”
“婚后我依旧洁身自好,为官清正,待高官厚禄,依旧对岳家尊重,世人也皆赞我情深义厚。”
“我什么都得到了,我是个好人。”
陆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软饭哪是那么好吃的。”
陆姝懵懵地问:“那你是高门娘子呢?”
施晚意笑而不语。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
陆家的祭祀便在今日,连同祖宗先辈和陆仁的祭祀,一道办。
且晚上还有点灯的仪式。
陆家的宗祭女眷不能出席,家祭而也只让陆一钊和二房的两个男丁出席。
晚上点灯,施晚意这个遗孀倒是能为亡夫陆仁点一点,她也不嫌晦气,还希望陆仁泉下有灵,能听她汇报汇报这两个月的成果。
只可惜老戚氏病着呢也怀疑施晚意会诅咒陆仁,坚持由陆一钊来。
陆姝土生土长,对此没什么情绪。
施晚意有约,更不以为意,正好省了事儿,方便她提前收拾妥当出门玩儿。
她就是如此豁达。
陆姝要跟着,施春浓也邀请她同游灯会。
施晚意便答应了陆姝,但是嘱咐她:“出去玩儿可以,拉着你姨母和姨父带你玩儿,莫让他们分开。”
陆姝不在意跟谁玩,也知道姨母和姨父感情不好,便点头,“给他们创造机会,我懂。”
懂就好。
施晚意赞许地点头,而后便领着陆姝绕到陆家正院前头,辣手折了一枝梅花。
陆姝全副心神都在灯会上,也没心思追问她折花干什么,一味催着她赶紧出门。
灯会在京城最中心的朱雀大街上,施晚意的马车行到皇城前不远的横街上,便停下来等,不多时,方家的马车过来。
陆姝等得着急,一见马车来,便从自家的马车上爬下去,跑向他们。
施春浓性急,先一步下来,“你怎么过来了?”
随后提溜起陆姝,就要回去找施晚意。
陆姝挣扎,一只大胖虫子在施春浓手上蛄蛹,一见马车上又有人下来,马上冲着他挤眉弄眼,喊:“姨父!救我!”
方既清一顿,轻松地抱起她。
陆姝没被男性长辈抱过,她不知道父亲的怀抱是不是这样,瞬间不好意思起来,“我重……”
方既清摸摸她的头,“不重。”
施春浓见他似乎喜欢陆姝,不禁道:“其实何必守着那三十无子的规矩,我不介意,你早些纳妾也能……”
她真是扫兴极了,方既清微冷下脸,“你闭嘴。”
施春浓一惊,哑口。
方既清竟然凶她?
陆姝小眼睛转来转去,虽然舍不得怀抱,还是挣扎着下来,然后一左一右拉着姨母姨父的手,催促道:“我娘烦极了,我不跟她一道玩儿,姨母姨父,我们走嘛~”
若是寻常时候,方既清便是不能和施春浓同游,也做不出单独扔下妻妹一个女子的事,但今日,他顺势就跟陆姝走了。
顺便带走了施春浓。
而施晚意等他们走远了,方才戴着帷帽走下马车,一手提着四角灯笼,一手捏着那支梅花。
姜屿与她约了地点,在附近的一座拱桥上见。
施晚意走得不快,也没急着去与他会面,反而站在桥下向上看,一眼便认出桥上戴着一张鬼面具的男人,是他。
姜屿似有所觉,回首,也立时认出了施晚意。
他们都没看见对方的脸,可就是肯定,那就是他\\她。
而且彼此确定,对方也是这般。
奇妙的情绪,隔着桥上桥下的距离氤氲而生。
施晚意抬脚,踏上石阶,一步一步走上桥,然后停在他对面。
姜屿先开口:“我戴这面具,可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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