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平安度过,第二日辰时左右,一行人返程,速度比昨日来时还要快些。
回到瀛洲后,老苏大夫询问他是否可以离开。
姜屿未准:“事了之后,苏大夫才能离开。”
老苏大夫不敢多问,只能安分地住下,美滋滋地收拾他刚采到的珍贵药材,心道:世家子可真是大方,好几种贵重药材,瞧都不瞧。
而姜屿再见瀛洲节度使,商议好埋伏,便教暗探递出《山河图》的秘密。
瀛洲一处村子里的乱党窝点——
四白眼、鹰钩鼻,一脸阴毒之相的中年男人便是乱党头子魏元丰。
他多疑,担心毁掉唯一的线索,不敢一泼水洒到画上,只掸了一点在画边缘。
几息之后,魏元丰见水浸过的地方果然消失后又显出些别的颜色,顿时一喜,将一杯水全都浇在画上。
一连浇了几杯,终于浇满整幅画,真正的《山河图》也彻底露出来。
魏元丰不禁狂笑,“姜岑!还是我赢!是我魏元丰胜你一筹,哈哈哈哈……”
第50章
地图已现,魏元丰立即派人入山探查,几个金吾卫暗地里盯梢,眼瞅着他们拿着一纸地图还迷了路,两日才找到一线天入口。
盯梢的人不敢放松精神,跟在他们身后不禁暗自嘀咕:地图是摆设吗?
而那几个乱党穿过夹壁,一眼望去,光从洞顶倾泻下来,洒在草地上,嫣红花蕾上洒满鎏金碎片一般,两只蝴蝶在金色的光下翩翩飞舞,如梦似幻。
谁能想到,军饷藏在这样一处地方?
目之所及,对面有一个洞中洞,从山洞口望进去,并不幽深,隐约还能看见木箱的一角。
几个乱党对视一眼,毫无防备地径直穿过草地,直奔山洞口。
山洞不深,洞口的光便可照清楚整个山洞,进去后便能看见有一个回弯儿,木箱整整齐齐地摞叠在拐弯后的山洞腹部,满满当当。
地上散落着几个摞不上去的木箱,便是方才他们在外头看见的。
几个乱党一想到里面是军饷,价值数十万两,便心潮澎湃,立即奔向几个散落的箱子。
箱子上布满厚厚的尘土,箱盖打开的一瞬,尘土飞扬,遮挡视线。
几人噗噗吹开扑面而来的灰尘,手也不住地挥打。
待到视线清晰,便见箱子里满盈的贵器摆件,灰白附着也无法遮盖光华。
几个乱党喜上眉梢。
其中一个乱党又攀上摞叠地箱笼,随便打开一个,银铤铺满整个木箱。
他随手拿起一个,翻到底部,拇指一蹭,露出前朝官造银的印记。
没错了!就是军饷。
这一笔钱,对他们的复国大业来说,如同清泉注入干涸的土地,不可或缺。
几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是掩不住的喜色。
“回去复命。”
他们只是提前来踩道,确认真假,搬不走。
乱党随手揣起一块儿银铤,迅速离开此地。
金吾卫又悄悄跟着他们出山,出山后那几个乱党便骑马疾驰离去,未免打草惊蛇,不好继续跟着,一个金吾卫便先行回去禀报,其他人继续守着。
几个乱党回到窝点,身上便现出毒发之兆。
魏元丰对他们的安危毫不关心,只觉脓疮极为恶心,隔着帘笼问完话,便对他们弃若敝履,直接让人带下去。
而魏元丰教人反复清洗干净银铤,还用手帕阻隔,才拿起银铤查看。
确实是当年的军饷银。
幕僚道:“殿下,恐怕是不察之下中了陷阱机关的毒,如何取得军饷?”
魏元丰未达目的,不顾下属死活道:“派人去烧掉,没人中毒,再去取军饷。”
这是教人试毒啊……
幕僚一滞,想要劝,可抬头瞧见殿下脸上只有阴狠之色,便知他根本不会收回决定。
“还不快去!”
“是,殿下。”幕僚只得去传令。
先去查探的几个人躺在一处形状凄惨,从痛呼不止到无声无息,窝点内不少人闻之见之,又得这样的新令,忽生唇亡齿寒之感,寒心不已。
可魏元丰的手段狠辣,他们只是小卒,不敢有任何违背。
第二批乱党再次前往山中,一点点烧毁洞穴内所有草木,还未出洞穴,便有人毒发。
面对面看到同伴慢慢变得面目全非,对死亡的恐惧不断滋生,他们还得继续清扫干净洞穴……
死一般的寂静。
忽然有人受不了,发狂大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他说着便不管不顾地冲向夹壁。
而洞穴内的其他人无人去追他,颓败之气蔓延在众人之间。
洞穴外,早已埋伏好的士兵冲上去,一棒子敲在那乱党后颈。
乱党直挺挺地倒地,随后几个捂得严严实实,一片肌肤都不露的士兵迅速抬起那乱党,重新回到草木之中。
老苏大夫早就蹲等地不耐烦,终于见到人,一颗解毒丸塞下去,又和士兵们带着那乱党去水源处,将他扒光一通洗涮,涂上药膏。
洞穴是在两座矮山包之间,一线天的夹壁处陡峭,后方却可以攀到顶端,且上面颇平缓。
姜屿和瀛洲节度使便站在山顶露天洞口旁边,将洞中一切尽收眼底。
两人对乱党的惨状都很冷漠,就是这些人,在大邺建朝的九年不断滋事,为大邺制造麻烦,也致使许多无辜之人丧命。
若非前朝皇室无道,宦官、奸佞弄权,民不聊生,盗贼蜂起,何至于生乱世。
所谓的复国,不过是为了私欲。
他们死有余辜。
又过了许久,洞中十余乱党清理干净灰烬,搔痒越发严重,挠的一道道血印,极可怖。
乱党越发不敢看对方,垂着头惨然出洞,同样被士兵叩下,用解药诱之叛变。
“姜大人,何不直接派兵跟去窝点,拿下乱党?”
“一来此事不易张扬,二来乱党窝点我等并不熟悉,魏元丰狡猾,可能会教他逃走。”
况且……
姜屿面上寒色逼人,“我要魏元丰希望落空,喜极而悲。”
话虽说如此,姜屿并未阻止瀛洲节度使派兵悄悄跟随归顺的乱党前往窝点,潜伏在附近。
夜里,村长带半个村子的男人离村。
夜深正是行事的好时机,待到他们走远,潜伏的瀛洲军便疾风迅雷一般包围村子。
整个村子的男人皆是乱党,后嫁进来的年轻媳妇们一无所知地生活,只知道男人们常常要外出做活养家糊口。
忽然之间,提刀的人潮水般涌入村子,闯进家中,寻常以为只是普通汉子的村里男人们也霎时变得凶神恶煞,从各个想象不到的地方抽出武器反击。
黑暗之中,喊杀声四起,尖叫声频频。
瀛洲军人多势众,以碾压之势飞快拿下整个村子。
一番搜索之后,将村子里所有的人全都集中在空地上,连先前一波中毒的人也没有例外。
带兵的武将并不认识魏元丰,对照画像和样貌记录询问带路的乱党。
魏元丰并不在村子里。
姜屿对他确实颇为了解,魏元丰对军饷执念已深,必然要亲自入山寻军饷。
他疑心重,即便入山,摸到一线天附近,也先让人进去试过毒,生生又等了一夜,见那人毫无症状,才和其他人进入一线天。
而他始终隐在村长身后,直到进入洞中洞,才走到众人前。
其他人皆为找到军饷而欣喜若狂,魏元丰却是一双阴鸷的眼扫过每一寸洞壁,发现靠近洞口的石壁上有些痕迹,便命人过去查看。
他的下属上前掸掉墙上的灰尘,渐渐露出一片刻字。
原来当年,姜岑本能就此逃走。
可魏元丰生性残暴,姜岑教他吃此大亏,担心若一走了之,魏元丰会为了搜寻他而残杀百姓。
姜岑不忍如此,也不愿苟且性命,便藏好军饷,重出山林。
魏元丰确实在姜岑消失的几日那么做了,看完洞壁留字,嗤笑一声:“妇人之仁。”
他话音刚落,洞内忽然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殿下!”
魏元丰步伐平稳,“何事慌张?”
洞内,众人合力抬下了几个木箱,此时他们正对着打开的木箱满脸震惊。
魏元丰见状,生出不好的预感,快步走过去,第一眼看到箱子里满实的银铤,心中一定,可再定睛一看,察觉到银铤形状不对,也顾不上脏污,伸手便拨开上面的尘土。
那根本不是银铤!
是一整张巨大的银片,还按照银铤大小打了槽。
下属抠着边儿掀开银片,底下赫然是一箱碎石泥土。
魏元丰目眦欲裂,犹不相信,奔向下一个木箱,手快速抹过。
是假的。
再下一个……
仍然是假的。
第四个木箱……
是银铤,且缺了一个。
魏元丰怀着希望,抠出来几个,便看见银铤下熟悉的银片。
军饷呢?
军饷呢!
那薄薄的银片,就像是在挑衅他:气不气?气不气?
魏元丰怒不可遏,大吼:“都给我搬下来!搬!”
大邺朝堂越发稳固,这笔军饷是支撑复国的重要希望。
军饷没有了,对一众乱党无疑是巨大的打击,不免丧气。
可魏元丰发火,他们不敢有任何表露,赶紧去搬其他木箱。
然众人刚动起来,洞外忽然下雨一样落下许多冒着浓烟的粗香。
不好!
有埋伏!
魏元丰下意识地捂紧口鼻,他的下属则是将他团团护住。
烟弥漫至整个洞穴,渐渐又飘进洞中洞来,乱党中有人开始头晕,使劲儿甩头保持清醒。
难道今日要丧命于此吗?
魏元丰不甘至极,抽出刀便在手臂上毫不犹豫地一划,伴着疼痛头脑一清,厉声道:“不想死的,都给我拿起刀。”
乱党们纷纷举刀划下。
洞中,血腥味儿和烟味儿混杂。
香燃得极快,烟转而消散,夹壁处传来巨大的脚步声和喊杀声——
“杀——”
“杀乱党!”
声音在洞穴中回荡,似是有千军万马。
纵是惊惶,不反击必然要死,乱党们便和遮面的瀛洲军在洞穴中拼力厮杀。
但瀛洲军仿佛杀不完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入,彻底冲破洞中洞只是早晚的事儿。
姜屿和瀛洲节度使站在洞口上方,平静地看着底下的交锋。
有己方的士兵倒下,就有更多的乱党倒下,不到一刻钟,战势彻底明朗,瀛洲军杀进了洞中洞。
瀛洲节度使笑道:“恭喜姜大人,此番若是诛杀匪首魏元丰,必定是大功一件。”
姜屿冷静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瀛洲节度使称赞道:“姜大人年纪轻轻,如此稳重,实属难得。”
姜屿客气道:“您谬赞。”
瀛洲节度使眼神越发欣赏,许是因为这几日奔忙之事即将尘埃落定,心情颇好,且两人共事之机不多,下次再见不知何时,便问道:“听闻姜大人还未娶妻,本官有一嫡女,知书达理,不知可有幸与姜大人结两姓之好?”
洞穴之下已经开始打扫战场,抬尸首出去,姜屿回视瀛洲节度使,直截了当道:“得节度使大人青睐,是姜某的荣幸,只是姜某已有意中人。”
有意中人了?瀛洲节度使遗憾不已,却也爽快道:“如此,便祝姜大人早日抱得美人归。”
姜屿眉目和缓,“借您吉言。”
瀛洲节度使几次见他,皆是一副冷然之姿,忽见他这温和的模样,不禁失笑。
果然是风华正茂之年,只也不知谁家娘子惹动姜氏子的春心。
姜屿站在山顶,闻听下面完全平息,所有乱党皆已伏诛,便欲下山。
刚要转身,忽见一蒙面的瀛洲兵在众人中间眼神凶狠,格格不入,且一直在捂着手臂悄悄后挪。
衣服破处在胸背,也有大片的血污,袖子没坏,却有血迹。
颇有几分诡异。
瀛洲节度使问:“姜大人,怎么了?”
那瀛洲兵正是魏元丰换了衣服假扮。
魏元丰似有所觉,抬头一看,见到姜屿那张出尘至极且有几分熟悉的脸,眼神骤变,狠意快要掩饰不住时,连忙低下头。
而姜屿的目光在与他对上的一瞬,更加锐利。
几乎可以肯定,有问题。
如此狡猾之人,极有可能是魏元丰。
魏元丰如芒刺背,马上决断,忽地拨开周围的人,寻了一个方向便急速奔逃。
好些士兵还未反应过来,也有士兵下意识追上去。
姜屿声音冷冽,“拿弓箭来。”
身后一金吾卫立即奉上弓箭。
姜屿一接过,便满弓紧弦,对准目标,毫不犹豫地射出。
一箭破空,以势不可挡、雷霆万钧之势,穿破一切阻碍,疾射进逃跑之人的肩头。
魏元丰的身体一滞,便不要命地继续跑。
跑了十来步,倏地停住。
他的前方是深谷,河水奔腾。
追兵已至,后方同样是绝路。
魏元丰回首,遥望站在石壁之上的人。
姜屿再次弯弓。
即便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他凌厉的眼神。
凛凛不敢犯。
全不犹豫,又一箭直射而来,带着取他性命的决然。
魏元丰切齿拊心。
姜氏子!
他又栽在姜氏子手中。
恨意喷薄而出,魏元丰怒吼:“我若不死,必绝你姜家满门!”
箭将至的一刻,魏元丰决绝地一跃而下。
这一箭落空了。
姜屿缓缓放下弓,眉头不展。
瀛洲节度使立即命令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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