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老夫人忽然生气,“你还敢说?你跑到庄子上一个多月,女婿不说,我都不知道你没回府!”
施晚意没想到她回娘家一趟,还有这事儿,表情控制着,眼睛却是不住地悄悄瞥向姐姐姐夫。
记忆里,施春浓一直不喜欢读书人,但太后做媒时,说她是“驴脾气”,怕她找个武将,受欺负了打不过,才有和方既清的这门婚事。
施春浓又不是贤妻良母的好性子,婚后夫妻感情自然不融洽。
现在显然也没变好,因为她立即皱眉看向方既清。
方既清解释:“我并不知你未将此事告知岳母,君子以诚……”
施春浓不爱听他那些个文绉绉的话,直接就表现在脸上。
施老夫人看见,斥道:“什么作态?赶紧跟女婿回去!”
施春浓不情愿。
方既清起身有礼道:“岳母,小婿先前并不知二娘回来了,如今既已知晓,再接春娘回去便有些不近人情,我过几日再来便是。”
“还是你通情达理。”施老夫人满脸都是对大女婿不掩饰的喜爱,转头对施春浓就态度逆转,“只一晚,明日必须回去。”
方既清事忙,提出告辞,走前对施春浓道:“春娘,我明日下值来接你回府。”
施春浓敷衍地咕哝一声就算是回应,又得了施老夫人一瞪眼。
方既清走后,施老夫人狠戳了几下大女儿的额头。
齐筝打圆场,转而问起:“你们是如何出屋子的?砸了锁吗?”
施晚意为嫂子对姐姐的了解忍俊不禁。
然后她就听施春浓得意地炫耀:“我本来是要砸的,是二娘说撬开,锁头一点儿没损坏。”
施老夫人和齐筝皆惊讶地看向施晚意,“你还会撬锁了?!”
施晚意:“……”
她真的很想告诉姐姐,做坏事被抓到,要半真半假,有些事大可以不说,能够减少伤亡的。
施晚意可不想再将她翻墙的事儿也暴露出来,便不好意思地说:“阿姐怕我闷,说带我去花园里赏雪。”
施春浓一瞬迷茫,但很快就肯定地点头,“对!就是这样。”
施老夫人和齐筝十分怀疑,但因为话是从自小安静的施晚意口中说出来的,两人就都没再说什么。
等打发她们离开,施老夫人才恍惚地念叨:“二娘竟然撬锁……”
“是啊……”
齐筝附和,只是想想,从当年施晚意为了陆仁执拗的举动便可看出,她并非是真的没有脾性的人。
只是可能有些歪罢了……
不过,齐筝笑道:“母亲,二娘如今既有玩儿性,想必宋嬷嬷和大郎说的是真的,您大可宽宽心。”
宽不宽心的,不耽误施老夫人坚持:“二娘一定得回娘家,凭甚么要为陆仁守节,他也配!”
“呸~”
另一头,姐妹俩说话,施春浓半点儿不领方既清的情,“他们这些个读书人,阴险狡诈,心眼子全都多的很,肯定没安好心。”
施晚意不解她的偏见从何而来。
施春浓眼神游移,然后钉嘴铁舌地说:“话说到前头,我不是怕,你瞧我什么时候怕过人。”
施晚意微微挑眉,似乎瞧出她的外强中干。
施春浓道:“你以前都在闺阁里,不出门不知道外头的事儿,打进都城的头几年,仗打得最激烈,好些个武将大字儿不识一个,只知道莽,陛下身边儿出谋划策的,大多是这些读书人。”
施晚意点头。
如今朝中的勋贵都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多读过书,便是有生于微末的,后来也读过兵书,有求上进之心。
那种全凭天赋便用兵神武的,万里挑一。
施春浓继续说,“姜玉郎你知道吧?”
“自然知道。”
“姜玉郎我见过,那才是真正光风霁月的人。”施春浓啧啧感叹完,下一句脸色就变了些,“姜玉郎死讯一传回来,一片哗然,姜家那个二郎那时才十二岁,一到陛下跟前便献了一计,生生将河间王困死在瀛洲城。”
这件事,施晚意在瀛洲的时候听说过,公允道:“可是阿姐,战场上的计谋,得另当别论。”
施春浓摇头,“你听我说,还不止。据说姜玉郎之死乃是河间王长子魏元丰主使,姜二郎这些年对河间王一脉赶尽杀绝,唯有魏元丰消失无踪。”
“方既清是寒门出身,曾经是姜家的学生,与姜家兄弟皆交好。”
“我有一次亲眼见到,姜二郎谈笑时手起刀落要了人性命,方既清就在一旁看着,神情跟今日没什么差别。”
施春浓抖了抖泛起的鸡皮疙瘩,道:“我看见他心里就毛。”
施晚意有些意外。
施春浓连忙又找补:“二娘,你莫要误会,我真的不是害怕。”
施晚意好笑,哄道:“是,我知道阿姐英勇。可婚事已成,阿姐动不动便扔下方府,跑到庄子上住,方家老夫人恐怕会对你不满吧?尤其姐夫至今膝下空虚……”
她心知施春浓此举不算负责任,但人皆偏心,立场在这儿,更多的考量自然是以施春浓为主。
“老夫人是极不喜欢我。”
施春浓大喇喇,“若能和离,他再娶一门正妻更好。”
施晚意问:“和离的话……你没跟姐夫说吧?”
“我又不傻,当然得先争得父亲、母亲、大嫂的同意,可惜他们都不准。”施春浓叹气,“不过我早跟老夫人提过,要给方既清纳妾,但方既清说他们家有家训,三十无子方可纳妾。”
施春浓说着,露出一丝笑,“这不没两年了吗,回头我给他找一个好生养的妾室,我往后就待在庄子上。”
施晚意:“……阿姐记得找我,我帮阿姐参谋。”
可别一人瞎折腾。
施春浓爽快地点头。
闺房外,瓦雀在树枝上跳跃梳毛,随后展开翅膀,飞往神峪寺的方向,屋子里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
“二娘,你说成亲有什么好?为何非要成亲?在庄子上跑马多快活。”
“兴许是因为……他们认为,人都得成亲吧……”
神峪寺,瓦雀落在院中,捡着谷子吃。
廊下,一个着常服低调前来的金吾卫,正在禀报:“大人,查到了一个前朝乱党窝点。”
姜屿喂瓦雀的手一停,淡淡地说:“知道了。”
是夜,三更月上,都城宵禁,空街人静。
永平坊东北隅,一行人在雪地上疾驰而过,到了一处不显眼的民宅前,四散开来,从各方围墙上翻越进入。
宅子里的人睡得安稳,没有丝毫察觉便被捂嘴捆走,任是如何挣扎也无用,只满眼惊慌地望着黑夜中的人影。
他们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搜查完,便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
永平坊武侯铺——
姜屿修长的手指中把玩着一枚龙纹玉玦,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几个被按在地上,仍在奋力挣扎的乱党。
“说吧,这玉玦从何而来?”
金吾卫拔掉其中一个乱党口中的破布,用力一按,厉声道:“快说!”
那乱党并不屈服,恶狠狠地瞪向姜屿,“你们休想从我口中探听到分毫!”
话毕,咬舌自尽。
但他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人却没有立刻死掉。
烛火晃动,烛光映在姜屿脸上,越发眉目如画。
他只是轻轻一抬眼,一抬手,金吾卫便将人拖到其他乱党眼前,教他们看着他扭曲着,颤抖着……一点点没了生息。
人往往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无所畏惧。
极致的死寂中,恐惧像是恶鬼一样,慢慢围拢过来,逐渐笼罩几个乱党全身。
他们怕得瑟瑟发抖,仍旧闭紧嘴。
姜屿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玉玦,慢条斯理道:“没长嘴,便于我无用,给他们个痛快。”
金吾卫便拉着几个乱党出去,两声凄厉的哀嚎之后,又安静了片刻,一个金吾卫返回到屋内,道:“大人,有人招了……”
第10章
崇仁坊,姜府——
方既清才下值,身上还穿着官服。
他手里握着两册书,踏入姜家书库后,径直向西。
沿途,书架整齐林列,直冲屋顶,其上天文地理、医史兵易、百家学说、神鬼志异……浩如烟海,这是姜家最珍贵的财富。
方既清穿过廊屋,推开一扇门。
姜屿坐在正中书案后,手中握着一册五行机关之书,闻听开门声,方才抬眼,放下书,“师兄。”
幕僚庄含坐在左侧书案后,亦起身见礼,“方大人。”
大邺胡风盛行,尤其胡服简便,上至王公贵族,下至百姓,常见于街市。
姜屿少年时打马游街,也常着胡服,如今却偏爱独有风骨的广袖交领长衫。
屋中暖,他只穿了一件薄衫,坐在书案后仪态并不如何端正,甚至有些懒散。
但是风流蕴藉,不减其兄。
方既清走过去,将手中书册递给姜屿时,扫了一眼书案上的玉玦和书,书上还有姜岑的笔注。
“劳烦师兄。”
姜屿接过书,放下一册,展开另一册。
“此书第五十二页,有记载,魏室高帝得番邦进贡和田玉,命工匠以玉形雕琢成玉佛,角料有三,雕成玉玦一枚,挂坠一枚,大小玉珠数枚。”
姜屿翻至此页,对比书上的记载,形制确实是同一枚。
“另一本书中第三十五页,有记载,魏室平帝将玉佛并其余佩饰作为生辰礼赏给了四子河间王魏嵩,河间王甚喜,常佩玉玦。”
“其后乱世,战事吃紧,充作军饷。”
方既清徐徐道来,庄含继他之后,道:“乱党招供,他们刚从一行商手中发现玉玦,正在追查玉玦来处,便教金吾卫抓捕。”
“他们说,行商交代,只花了三百两便从人手中买下玉玦。”
“看来……”
方既清肯定道:“有人无意间找到了河间王遗失的那笔军饷。”
战场上瞬息万变,任何一点变化都可能影响战局。
当年,河间王长子魏元丰与姜岑多次交锋而失利,为求胜,甚至不惜以能够扭转战局的数十万军饷为引,只为诛杀姜岑。
姜岑奉命阻截军饷,全军覆没,军饷却不翼而飞。
魏元丰失算,此战致使河间王一系无以为继,最终溃败。
瀛洲城一战后,秦军也找过这笔军饷,但无人知姜岑将军饷藏在何处,是否留下线索,所以一无所获。
至今已有十三年,第一次出现与那笔军饷相关之物。
“若乱党招供之言属实,拿到玉玦之人恐怕并无势力。”
庄含分析:“那笔军饷钱物巨大,官银有印,纵是起贪念,也不敢拿出来花用,倒是转卖,很可行。他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一次全都取走,大部分财物应该还在原处。”
姜屿放下书册,拿起玉玦,指腹摩挲如脂如膏的玉玦表面,“亦有另一种可能……”
方既清沉稳道:“主人取走,下人私昧。”
但无论何种可能,玉玦是目前唯一的线索,他们只能顺着玉玦找下去。
堂中香篆袅袅,静了片刻,方既清道:“我要去岳家接人,先行告辞。”
姜屿随口道:“那日偶然见施家门前有马车,原是嫂夫人。”
方既清为人认真,说道:“施家并无他客,我夫人骑马,马车应是施家二娘所乘,她前日回的娘家。”
姜屿捏着玉玦慢而轻地敲击书案,一下……又一下……
耳边响起清脆的声音,他笑道:“那是我瞧错了,不耽误师兄,师兄请便。”
方既清离开,庄含忽然想起一事,说:“昨日我打听了,陆家是有一位未嫁的娘子,不过才年方十四。”
姜屿毫不在意,拿起先前翻阅的书,继续看。
庄含见他如此,只得消了继续说的心,没注意到他手中的书许久没翻页。
与此同时,施家气氛紧绷。
施老夫人板着脸,气呼呼地瞪着面前的施晚意。
齐筝轻抚施老夫人的胸口,劝道:“母亲您消消气。”
随后,她又转向施晚意,好言好语道:“二娘,宋嬷嬷不是说要砌炕,哪有那么快砌好,你再多住几日,何必急着回去。”
施晚意笑道:“大嫂,只要多使些钱,莫说一日砌炕,房子都能盖起来。”
施老夫人听得恼火,阴阳怪气道:“你外放几年,有钱豪横了,娘家这偌大的宅子都要装不下你了。”
施晚意哭笑不得,“娘~您想多了。”
一旁,施春浓摸不清状况地附和:“就是,陆家再有钱,能有咱家有钱吗?”
齐筝虽然也不喜欢陆家,却说了公道话:“陆家门楣虽然比不上那些个大世家,底蕴还是有的。”
施晚意微微点头。
施春浓撇嘴,又要开口……
施老夫人见她一说话就带偏别人,气道:“你闭嘴。”
施春浓只得悻悻地闭嘴。
施老夫人转头,对施晚意不容置疑道:“我不准你回陆家,今日你还要忤逆我不成?”
施家父母就是纸老虎,根本拿儿女没有办法,兄妹三人对父母是各有法子,屡试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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