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婢女进入他的院子,并未说明姜屿是谁,只提醒他不要对陆姝说起今日的事。
陆一钊没有立即答应,反而沉默片刻,问:“如果阿姐最后一个知道,一定会难过吧?”
婢女默然,良久才道:“我们娘子有计较。”
计较也不是当下。
施晚意睡得香沉。
她深夜起夜,迷迷糊糊爬起来,又迷迷糊糊地回来,沾床就睡,一无所知。
第二日,施晚意浑身舒畅地醒过来,抻了个懒腰。
宋婆子站在她床边禀报昨日的事儿,也没落下陆一钊的话。
施晚意的懒腰僵在那儿,看向枕边,顺势放下手,拿起花笺。
姜屿的施压,说激烈也不算激烈,他没有真如他所说,直接上门提亲,但是步步紧逼。
啧。
施晚意瘫在床上,趴着不动。
宋婆子问:“娘子,您怎么打算的?”
施晚意的打算……
扪心自问,她肯定是喜欢姜屿的,肤浅的喜欢也是喜欢。
至少她没有如此肤浅的喜欢过别人。
但她更爱自己。
施晚意想要进可攻退可守。
不是欲迎还拒,不是作。
既然姜屿想娶她,那合该由他排除万难。
你情我愿的事儿,她不需要对姜屿负责。
婚后才是两个人共同的经营。
现下还没到那一步。
她只需要对还没成年的陆姝负责。
施晚意侧头,“先让婢女给陆姝提前透透底,有个准备,晚些我再跟她谈。”
宋婆子应下,叫人进来服侍她。
施晚意梳洗完,坐在镜子前梳妆时,一个婢女匆匆进来,禀报:“娘子,宫里来人了!”
“宫里?”
施晚意和宋婆子对视。
来得是施太后身边的嬷嬷,见到施晚意,微一躬身,道:“二娘子,太后娘娘召见,请随我入宫。”
施太后身边的老嬷嬷,宋婆子也认识,有些浅淡的交情。
宋婆子与她寒暄:“我们娘子这身打扮,面见太后娘娘不合礼仪,可否劳烦稍等些时间。”
老嬷嬷很好说话,面容和善道:“不急,我等二娘子一道进宫。”
宋婆子吩咐婢女几句,便请老嬷嬷去偏厅小坐。
婢女们手脚麻利地动起来。
施晚意坐在铜镜前,略微出神。
太后娘娘这个时候召见她,能是为什么事儿……
婢女们不敢耽搁,动作很快,施晚意重新收拾妥当,便带着宋婆子与那老嬷嬷前往皇宫。
有老嬷嬷带路,进宫也顺畅,直接到了太后娘娘宫殿前,施晚意和宋婆子没在外候多长时间,便被召进去。
施晚意记忆里,施太后对她一直淡淡的,一丝不苟地踏进殿门,也不敢抬头,拜见道:“晚意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
“起吧。”
声音不算冷淡,不紧不慢。
“是。”
施晚意起身,端正而立,规矩极了。
施太后探究的目光上下扫过她的脸。
从前的施晚意是什么模样呢?
也是这般安安静静,规矩谨慎的模样,算不得怯懦,却拘谨非常。
完全没有施家人的大大咧咧。
尤其还在施家明确反对之后,仍然执拗地嫁给陆仁。
施晚意的不讨喜,不是因为她固执,是因为她的愚笨。
哪怕平庸,都好过心机算计。
施太后不喜欢愚笨又固执的人。
但是再回京的施晚意,出乎施太后的意料。
此时的施晚意站在她的面前,规矩谨慎,也沉静。
现在的她,像是能够做出那些事的模样。
施太后开门见山地问:“你可知,你犯了欺君之罪。”
施晚意立即躬身,毫不犹豫地认错:“晚意知错。”
太后如此说,必然是知道内情,她只是认错,没承认什么,不算违背承诺。
施太后状似冷酷地问:“既然错了,该如何罚你?”
单独召见,总不会真的是为了训斥她、罚她吧?
施晚意决定冲动一下,便试探地问:“晚意认罚,毫无怨言,但晚意犯错之时,是陆家的媳妇,可否连坐,罚陆侍郎无晋升?”
她这是自己挨罚,还得带一个。
施太后失笑,再绷不住严肃的神情,微叹:“二娘,你变了很多。”
施晚意默了默,羞赧道:“太后娘娘,已经过去七年多,晚意今年二十有四了。”
“是啊,本宫也将杖朝之年。”
今年八月,施太后七十九岁寿诞,启帝要为她大办。
年纪越大,越是宽容。
施太后照拂娘家,原来对施晚意态度,也不过是随她去,此时眼里明白地浮起几分喜欢来,眉目缓和,轻声道,“坐吧。”
施晚意眼一弯,欢快地福身后,走到一侧的座椅上,落座。
她都二十来岁,还能如此明朗,施太后拄着拐杖瞧着她的笑,悠悠地感叹:“人的一生太过漫长,你能想开,这一个七年的时光,就是打磨,不算浪费。”
老太后说这话时,浑身都是岁月带来的豁达和通透。
施晚意望着施太后平和的眉眼,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微微一笑,“您说的是。”
“我今日就是见一见你。”施太后没再提那些事儿,转而与她闲话家常。
施晚意不算会哄人开心,可她知道与人真诚是利器,是以始终带着笑,不带一点儿虚掩的回话。
施太后活到这个岁数,自然什么都见过,什么都能看透,她这样确实投了老太后所好。
施晚意在宫里待了半日,还陪老太后吃了一顿午膳,才得以出宫。
她回去时,想吃西市一家的卤肉,便让马车绕路过去。
这才注意到,西市多了许多外族打扮的人,想来就是为太后寿诞而来京朝拜。
而当日傍晚,启帝到太后宫殿向施太后请安时,施太后道:“二娘虽有不妥,但赈灾一方,免除军饷至乱党手中,如此大功,她却没有邀功的意图。”
启帝颔首,“朕并无怪罪之意,只是金口玉言,不能再推翻,也不便有所奖赏。”
施太后想起施晚意的话,笑道:“你没听见她说了什么,我说要罚她,她说希望连坐,让陆侍郎再不能晋升。”
启帝朗笑,“这倒像是施家人会做的事儿了。”
笑声止后,启帝忽然兴味道:“母后,朕与您说一事,您可记得,姜家那二郎,姜屿?”
施太后自然记得,“姜氏子风姿卓绝。”
启帝兴致勃勃道:“您有所不知,他和施二娘有情,为了抱得美人归,甚至住进施二娘的私宅……”
“竟有这等事?”施太后惊讶,再想起姜屿,以及今日所见施晚意的模样,没法儿将两人放在一处。
越是站在权力的顶端,越能制定规则,森严的礼教,有时只是为了束缚百姓。
天家这对最尊贵的母子,就像是碰到一个新奇的事儿,惊讶也只是惊讶,兴之所至便谈论。
启帝不介意姜氏子有这样看起来略有瑕疵的私事,他甚至乐见其成,与施太后说起他所知的姜屿和施晚意之间的事。
一点儿不觉得他一个帝王,看臣子笑话,还打探来取笑,有何不妥。
“姜家二郎,竟然还未能光明正大地登门……”施太后好笑之余,露出几分骄傲之色,“瞧瞧我施家的娘子,就是非同一般。”
启帝附和一句,“确实,若非不同一般娘子,也不会教朕的两个股肱之臣,青年才俊放下骄傲求一顾。”
施太后高兴道:“回头再有消息,便让人来告诉我。”
启帝应下,“儿子亲自来告知您,也就咱们母子能随意地笑言几句。”
天子寂寞,闲唠无人。
第79章
军饷之事,彻底捋顺,必然要公之于众。
折子由姜屿亲书,并未点名真身,既不提施晚意,也不提陆仁之名,全部由刺史府指代,听得人如何想,便是见仁见智。
陆侍郎提心吊胆数日,不知道陛下到底查清楚多少,是否会降罪于陆家……
尤其是是知道宫中召见施晚意之后。
即便他已经毁掉了陆仁意图贪墨军饷的证据,可若是施晚意说了什么,引得陛下对陆家不满,陆家仍然难逃其责。
毕竟论亲疏,施家是正儿八经的太后娘家,皇亲国戚。
早朝上,奏折宣读之后,不管其他朝臣如何想,陆侍郎暗地松了一口气。
起码施晚意确实遵守承诺,没有继续踩陆家一脚。
但早朝结束前,启帝金口玉言,任命了新的礼部尚书——不是陆侍郎。
先前“陆侍郎有可能高升”的传言可是煞有介事,朝臣们一面恭喜新尚书,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陆侍郎。
陆侍郎难堪,表面的风度还能保持住,不动声色地恭喜新上官。
直到离开太极殿,坐进吏部他办公那间独立的厅室,才绷不住神色,露出些颓丧。
这是他离高升最近的一次。
下一次……
没有了。
他的春风得意仿佛是个笑话。
日后在同僚面前,如何抬得起头……
而奏折处处只提刺史府,不提陆仁,陛下又没给陆家赏赐,朝中文武官员,大多是人精,回去后仔细回忆折子上的内容,越发怀疑。
陆仁病重,如何能办那一桩桩一件件事,他也太顽强了。
可不是陆仁,又是谁?
陆家近来的风波,施家女分走大笔家产的流言仍在,甚至有不少人听说有百姓去施家女新宅外泼赃物。
众人猜测不断,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折子的内容传出去后,民间士子间亦有人发现其中的异常。
有德才兼备的士子,较真儿地想要个确切的答案,与其他人据理力争。
可更多的人宁愿是陆仁,也不希望是个女子。
他们绕过不提,依旧指责施晚意妇德妇道不佳,试图掩盖或者使人遗忘忽视对真相的探究。
这是发现异常的人,还有更多百姓,人云亦云,跟着别人的指向,议论、指责、抨击……
就在热火朝天时,一件离京城百姓更近的事传扬开来,施二娘子回京后给城南贫苦百姓送了大笔修补房子的建材。
百姓们之所以那般推崇陆仁,是因为赈灾一事,受益的是瀛洲百姓,感同身受,越发情真意切。
偏偏他们认为的好官,他的遗孀竟然做出相当于背叛的举动——分走陆家五成家业。
正义之士无法接受,便做出些偏激的举动。
现下,施晚意的善举为人所知,一些被遗忘的事重新露出水面。
当年陆仁和施二娘子以及一个妾室的纠葛;
施二娘子做主给妾室找了个好人家出嫁;
施二娘子分家后带走了陆家大房的庶子……
丁芷芙嫁给牛三金,碍于貌美,出门即便戴帷帽也多有不便,是以甚少出门。
可邻里之间,不好将所有邻居拒之门外,便挡不住好奇的人。
丁芷芙知晓分寸,只道:“过去的是非,事关名声,不好再提,不过夫人……施二娘子是极好的人。”
她这一句话,传到外头,依然有人说是因为亲生孩子在嫡母手底下过活,但乱七八糟的议论之中,施晚意的名声确实回转。
反馈到施晚意这儿,便是她的护卫没再驱赶人,也没再洗墙了。
施晚意还收到一封花笺,姜屿约她在茶馆见面。
而这个茶馆……就是金吾卫校场外的那个。
施晚意:“……”
约哪儿不好,偏偏约在那间茶馆。
约在那间茶馆也就罢了,偏偏约在她发现姜屿身份的那间雅间。
约定之日,施晚意站在雅间门口,“……”
雅间门打开,姜屿一身金吾卫军服,气定神闲地问:“二娘,怎么不进来?”
施晚意第一次见到姜屿穿金吾卫军服。
风仪玉立,不同于着广袖长衫时的雅致飘逸,军服剪裁合宜,英挺巍然,天然便带有一股庄重凛然之势。
而且劲装加身,好身材一览无遗。
劲腰长腿,宽窄得宜,力量感喷薄而出,却不会隆鼓地失衡。
哪哪儿都长得恰到好处,还有一张格外优越的脸……
女娲娘娘捏他时,定然偏心了。
施晚意视线下移,教他这一身军服劲腰勾的魂不守舍。
姜屿在门内,瞧着她这好色的诚实样子,好气又好笑,“还不进来。”
他转身进去,施晚意便颠颠儿地跟上,小媳妇似的,眼睛粘在姜屿背上似的。
姜屿一人前来,施晚意的护卫阖上门,守在门外。
楼梯口,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探头探脑地望向雅间。
护卫锐利的
姜屿走在前头,感觉到她火热的视线,心头无奈,驻足。
施晚意太入神,撞在他的背上,连忙抓紧他腰侧。
“没事儿吧?”姜屿想回身,被她抓着,便侧头问。
施晚意摇头,收回手时飞快地摸了一把姜屿腰侧,然后才一脸乖巧地绕到正面。
姜屿感觉敏锐,自然忽视不了她的小动作,直接在她清醒时,轻轻捏住她脸颊上的肉,气她:“你多喜欢我一些,我什么不能给你?何必偷偷摸摸?”
施晚意的脸颊揪起,嘴也微微撇向那侧,略显含糊地回:“你再捏我脸,我当你挑衅了,数三声,快松开,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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