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手一抖,差点就要把她摔下去。
玉宸怔然回眸,莫名地呆住,仿佛被她眼中无比深沉的,对自由深深的渴望给震撼到了。
是的,绝不是因为那句师娘。
毕竟……作为一直被喊老师/师尊的人,这还是平生第一遭,被喊师娘啊=v=。
通天抖着手,气急败坏地斥责道:“你乱喊些什么啊。”
熊孩子果断抬头,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嘿嘿嘿,没想到吧老师。我早就已经看穿了一切!”
下一瞬,则是哭天喊地的:
“师娘师娘救我!老师他恼羞成怒,想杀我灭口!”
玉宸托着脸,幽幽地感叹一句:“可是,你都喊我师娘了,为什么会觉得我不会帮你老师灭口呢?”
熊孩子:呆滞jpg;
熊孩子:无比惊恐jpg;
少女闭上眼,摆出一副不愿再看的样子,唇边的笑意却怎么也掩不住:“拖下去吧!本座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阿游便自然地从墙上翻下,熟练地从通天手中抱走了垂死挣扎的熊孩子,接着往外走去,又顺手往她怀里塞了好几块糖果。
她手忙脚乱地去接,双脚重新落在平稳的地面上,仰起头时,对上阿游一本正经的目光:
“鲨你灭口哦!”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糖果,抬起头犹犹豫豫道:“能,能再来点吗?”
阿游眨着眼睛:“你猜?”
“好吧。”小姑娘抱着满怀的糖果,略微带些遗憾道:“这样也够了。”
她又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朝里面喊了一句:“老师和师娘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快乐永远幸福啊。”
通天:“..行了行了,快滚快滚。”
玉宸:“扑哧。”
“咳。”通天摸着鼻梁,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试图描补道:“徒弟太活泼了也不好。”
“嗯哼。”玉宸饶有兴致地瞧他,忽而道:“说起来,通天天的徒弟可以喊我师娘,那反过来,我的徒弟唤你什么呢?”
通天危险地眯起了眼眸,微微俯下身来,将一脸好奇的少女圈在他的臂弯之中,低头瞧着她:“我想,至少不是阿宸现在在想的这个答案。”
他声音微凉,渐渐带上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要偷偷想些失礼的事情啊,玉宸宸!”
她微微仰起头,神情愈发无辜乖巧,又伸出手挽起他鬓边垂落的发,于手指上缠绕着,一圈又一圈地把玩着:“好的哦。”
通天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果断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发解救了出来。指尖交错的瞬息,传递着温暖的弧度。
“阿宸这般,是当真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吗?”他眸光微暗,声音中透着隐约的哑然。
玉宸的心跳也快了几分,她下意识偏开视线,勉力压住自己的心跳声,又嘴硬一句:“这有什么好怕的?双修之道我又不是没学过。”
可以,学神的自信。
通天点了点头,垂眸含笑,手指轻轻抓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低首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那我就祝愿阿宸,到时候也能这般自信吧。”
*
不周山前,风雨如晦。
巫族也好,妖族也罢,他们的幼崽们各自划分着界限,抱团聚集在一起,瑟瑟发抖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人们将生死投入这场战争,却衷心地祈愿着他们能得到最后的成果――和平。
后土紧紧盯着战场上的动静,一发现有人丧失战斗能力,便果断出手将他救下。帝俊做着同样的事情。双方果断宣布:“重伤者可退出此战,双方不可对俘虏动手。”
共工闻言,自是摔碎了殿中所有能摔的东西,却也耐不住其余人赞同的声音。
倘若战争是为了解决仇恨,是为了讨还公道,是为了结束他们之间彼此纠缠的孽果,又何必以众人的性命作为牺牲品呢?
同样的,自然有人愿以自身性命相博,惨笑一声拉着对方同赴黄泉,言及“我为某某报仇,心愿已了,死而无憾。”杀红了眼时,也有大片大片的巫妖,死在对方举起的刀斧之下,只求以血恨偿还血恨。
他们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垂首低眸,俯身致意,为逝去的生命献上一曲挽歌。
双方驻兵之地,每个夜晚都有人低声吟唱,唱着逝去的爱人,唱着不会归来的父亲,唱着夜夜垂泪的母亲。
他们也会静静地、长长久久地望着远处的不周山,透过那厚厚的屏障,想象着孩童们担忧害怕,抑或含泪的双眼。
战争的残酷在k露出狰狞面目的瞬间,便开始扼杀起他们的意志。
谁能无所顾忌?何人不生畏惧?
越是在这生死场上搏杀之人,越是敬畏生死。
羲和站在帝俊身旁,低眸听着伤者一声又一声,饱含着痛苦的呻吟,忽而开口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龙汉三族是怎么打到几近灭族的地步的。”
帝俊轻声答道:“也许是他们想要停下来却停不下来,也许是他们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再也瞧不见身边的痛苦与绝望,也许..”
他停下了猜测,以一种讳莫如深的目光注视着头顶的穹顶。他手指微微蜷缩,似想攥住什么,又悄无声息地松开:“也许,不过是因为我们足够幸运,k放弃了对我们动手的心思。”
“羲和。”他轻声唤着他的爱人,自然而然地在她面前,暴露出自己并不完美的一面。
她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爱怜之色,轻轻拥抱着他,任凭两人的玄衣于风中交织,猎猎作响,浸染着史书中冲天的火光。
妖族通过连绵不绝的征伐所取得的皇权,若有帝俊一笔,必有羲和一份。最先跟着妖皇并肩作战的妖族,自是知晓这太阳宫中有另一位隐藏的君主。
就算她后来渐渐沉寂,藏于幕后,甘愿以帝后的身份居于天庭,却也少有人忘却她的封号:羲和日君。
因战争而封,作为统帅而封,以鲜血与荣耀得此嘉名!
帝俊沉默了几许,反过来抱住了她:“你可以不上战场的,羲和。”
她抬起头看他,目光坚毅:“与其让幕后之人选择别的人动手,倒不如由我去。参与这场战争的人中,若说身份贵重,又有何人可以胜过我?太一倒是可以,但是,以他如今的实力,恐怕无人敢对他动手。”
羲和微微一笑:“而我不一样。哪怕他只对我生出一分两分,纤毫微末般的轻视,都将会葬送他的性命。毕竟,我做了太久的帝后。也就只有娲皇见我时,仍然会习以为常地唤我一声――羲和日君。”
“羲和!”
妖皇再也说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誓师之词,只紧紧将她拥入怀中,低眸凝视着她灼灼如烈日的容颜,冷静而清醒地说道,“倘若你真的出事,我恐怕再难保持如今的镇定。”
“不,帝俊,你可以。”
她深深地看着他,分外笃定道,“唯有妖皇可以拉住妖族这辆逐渐坠落的战车,这世上从不缺少一位将帅,却永远缺少一位圣明的君主。”
羲和:“陛下,我不是你皇冠上最为耀眼的一颗明珠。我是足以握住你的手,同你分担权柄的同盟!”
第159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 ◇
天尊:堂堂圣人,在田里种地?什么魔幻现实主义?
她的陛下, 是一个用三句话就能说服别人同他一起闹/革/命的人。
踏上巫妖两族的战场之前,羲和这样想到。
她执着长枪站在最前方,战袍烈烈如火, 倏忽微微一笑, 容光愈发摄人。周围的妖族们不敢置信地互相环视,忽而振奋起来, 牢牢追随着她的身影, 往前拼杀而去。
“杀――”
杀声震天,斗志昂扬,为这死生之战又添上一章染血的篇章。
不周山上,女娲微微垂首, 望着那位自硝烟与鲜血中踏出的女子。长枪横扫,法术肆虐,长发飞扬, 唇角扬起一抹张扬无匹的笑容。
“羲和……”
她轻轻一叹,目光微移,又望着那高台之上,无声遥望佳人远去的君主。
有很多人在他身旁来来去去,信仰他的,追随他的, 爱戴他的..只不过,再不会有她这位娲皇。
哪怕她仍然相信, 妖皇代表着妖族荣光加身、无限辉宏的未来。也深信不疑, 他将爱着整个妖族,正如他们以同样的狂热爱着他。
当一个人背负起无限的责任之时, 他开始变得慎重;当他的每一个选择都将不可控制地滑向深渊时, 他会变得犹豫。
但陛下之所以是陛下, 便绝不会因这些东西所桎梏。
她看着妖皇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整个战场,又将整个洪荒纳入他局中,无数的人蜂拥而动,在为这场战争做着万全的准备。
妖族化成一把真正的利刃,狠狠地刺向对方的心脉,进攻时煞气贯天,撤退时寂静无声。
圣人竟有那么一个瞬息,觉得也许他们未必赢不了这场战争。
倘若,他们谋划的不是三界众生的安危。
……
巫族坚韧的身躯与妖族撞击在一起,高高举起的兵刃互相砍下鲜血淋漓的肢体。世代的血仇今日得以宣泄,此时此刻容不得半分松懈。
后土紧紧地盯着这场战争,在看到羲和的瞬间微微皱起了眉头,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巫族部队中某个空缺之处。
她平静地举起手,当机立断下令众人动手,又转而对句芒微微示意。
玄冥紧紧抿唇,妖异的眸中泛着冰冷的寒芒,率先选择与羲和接上。
她们二人之间顿时空出一大片地方,一如帝江、烛九阴等人,与妖族十圣对战的局部战场,众人纷纷避其锋芒。
冲天的煞气与怨恨交织,帝俊抬头凝视着天穹,神情愈发平静漠然。他看着众人眼中渐渐染上的无边血色,手指轻敲案牍,又招来一人低声吩咐。
太一带着众多妖将妖兵奔袭而来,黑压压地一片,远望竟看不到尽头。巫族的祖巫攥着藤杖,姿态平和悲悯,又在举起藤杖的瞬息,化出无边的血色藤木,绞杀着生命。
有人睁着一双眼,空洞地望着头上的蓝天,手臂高高举起,又落下。残肢断骨之间,他们刺入对方的心脏,全身上下皆为鲜血。上上下下辨不清面目,只觉得无边的丑恶。
万物有灵,化而为人。为人者,身具智慧,不做茹毛饮血之事,衣冠博带,有善恶之分。
而此时此刻,这些「人」又在战争之中,脱去那身经年修行而得的矫饰,化为不知善恶好坏,一味贪婪纵杀的野兽。
妖族如此,巫族,亦是如此。
既成刀俎,亦是鱼肉。
他们性命的得失与否,最终呈现上来的,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上愈发微不足道的数字。
而你认真去看这个数字,你数一。一是一条性命,是一位士兵,是父母眼中的孩子,是孩子眼中的父母,是友人眼中的皎皎明月高洁傲岸,是恋人心头炽烈如火的情爱。
而它最终变成一,化为一摊烂肉污泥,同旁人的混杂在一起,连同骨头一起被熊熊的战火点燃。最后的只言片语也被埋没在青山之下,不为后人闻知。
只叹一句:执棋落子者,谁能无悔?
帝俊微垂着眉眼,扫了一眼就把奏章放下;后土神色平静,默不作声地等待着。
不周山上,红云抱着一只突然呜呜大哭的幼崽,愈发得手足无措。
她最后瞧见的是一双温柔如初的眼眸,轻轻唱着安睡的歌谣,声音嘶哑到了极点,近乎于哀嚎。
有人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在潮湿的泥土之上,在荒草萋萋的黄泉之间,却不肯多言半句,只怕她生出仇恨的种子。
……
雨水哗啦啦地从天空倾倒而下,全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再也看不分明。雷声剧烈而汹涌,狠狠地劈在地上,裂开一道又一道裂痕。
洪水从缝隙之中无声无息地涌了上来,以一种翻天覆地的气势,残忍而坚决地向着这片大地袭来。
它淹没了最低处的盆地,覆盖过昔日的平原,村庄与田野化成无边的汪洋大海。它与浩大的河流交汇在一处,势头愈发凶猛,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毁掉了所见的一切事物。
所有逃离不及的生灵都在洪水中死去。
准提朝下望去的瞬间,下意识施展神通往洪水里一捞。
圣人站在紫霄宫中,低眸垂首,定定地望着自己的掌心。有只小小的蚂蚁躺在他手中,微不可查地动了动触须,接着,它就安静下来,再也不动了。
*
“我们该离开了。”通天望了望黑云密布的天穹,这样对玉宸说道。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们最初收下的弟子已经垂垂老矣,甚至于,早有人埋骨一地,未能同他们一道走到最后。
托了先前传出的圣人之名,谁也没有对二位师长至今未变的容颜说些什么,只是更加恭敬地聆听着他们传下的大道,又虔诚地将之传递给更多人。
他们逐渐习惯于使用洁白如云彩的纸张书写文章,也学会了更多更简单明了的文字。
每一天每一天,都有新的文字在稚子儿童与掉光头发的老者手中诞生,也有无数普普通通的百姓试着去学这些文字,然后自己加以改变、创造。只求能在家书上添上一笔,好叫对方知晓自己的心意。
在最后的数年时间里,他们反而更多地停留在土地里。所有的华彩文章被抛弃一边,什么大道至理皆弃之不顾。
就只是这般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地,种地。
……看得天尊差点当场报警。
他神情阴晴不定地看着玉宸裙裾上沾染的泥土,目光呆滞地移动到满头大汗弯腰劳作的通天身上..恨不得原地自戳双目!
天尊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好了_(:з」∠)_。
堂堂圣人,在田里种地?这特么是什么魔幻现实主义啊??
天尊忍了很久,才颤着声音开口:“你们是缺少黄巾力士还是童子侍从?”
你们快说,我马上就给你们送来!
玉宸和通天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哥哥,我们什么都不缺,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们缺少一位名为袁隆平的圣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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