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明渐盛,穿过晦涩难言的天穹,落在久经苦难,遍地狼藉的苍茫大地之上。通天执着盘古斧,俯身看着下方的景象,又微微侧首,瞧着身旁的玉宸。眸光清浅,仿佛有流水潺潺,清风朗月。
命运的轨道在少女指尖拨乱反正,跃动着星辰无暇的光芒,新奇而雀跃,天真而纯澈。
一切都在改变,从毁灭迈向新生。
这样就很好了,他们所深爱着的这片洪荒,只要有那么一丝一毫的生机存在,便会焕发出灼灼无限、灿烂耀眼的未来。
唯愿这无边清梦,今夜入梦。
*
刺目的光辉之下,浮黎漠然的面庞上溅上一星两星的血迹。
本该无形无相的「道」,此时却被困居在这具身躯之内,再也逃脱不去。长剑穿透k的心脏,翻腾着的煞气贪婪地啃噬着魔念。
痛苦而嘶哑的哀嚎声里,缩成一团的灰雾渐渐垂下了目光,缓缓靠近着k,仿佛在骤然之间意识到:这也是很好的食物。
如此虚弱的「恶」,为何不能为它们所吞噬呢?
k不也曾这样做过吗?
魔道的哀嚎声愈发凄厉,痛苦到了极致,k反而大笑出声。
“浮黎,浮黎?!”
“哈,痛苦吗?绝望吗?可惜,你心心念念的,永远也不会得到!”
元始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下意识远离了几步,目光又定定地望着浮黎,颇为不适地问了一句:“玉清,浮黎?”
圣人如今执着长剑、浑身染血的模样,着实不像是一位圣人,而更近乎于魔。
浮黎淡淡地瞥了一眼袖口上洇湿的血迹,眉头轻轻一扫,竟没在第一时间将之抹去。转而握着那把剑,缓缓旋转一周,愈发得无悲无喜。
那氤氲一片的血迹缓缓垂下,同他掌心里的鲜血一道,汇入大地之上天空之下,赤色的洪流中间。
魔道的声音渐渐消散于虚空之中,只余下那么一两声空洞的呼吸声,一声又一声,毫无意义地,回荡在空旷的天地之间。
“洪荒,洪荒..”
“因贪欲而掠夺众生者..终将为自身之恶念所吞噬..”
浮黎漠然地听着那余音,分外平静地拔出了剑。
他侧过身来,微微颔首,算是应下元始这一句,又缓声道:“劳烦道友照顾舍妹。”
太清果断开口:“举手之劳,无需言谢。”
他截下元始的话头,仍然望着那缓缓挣扎的,失去人形化为一团气状的「恶」,真诚地赞叹道:“浮黎道友以恶止恶,以杀止杀,道法无双,令人佩服。对此等恶道,自当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
浮黎不置可否的目光落在太清身上。
气氛莫名凝滞几分。
玉宸神情微顿,抱着天机命盘而下,疾步向这边走来。通天摸了摸下巴,自空中一跃而下,落到两人之间。
“哥哥们也不差啊。这架势,这威风,愚弟我真是甘拜下风。”他懒洋洋地开口,笑容轻松极了。
通天远远地望着那团不知名状的物体,轻轻叹上一声,自然地提着盘古斧,拍了拍浮黎的肩膀,眉开眼笑,红衣张扬:“麻烦二哥让一下,让我去补个刀啊。”
元始、浮黎顿时皱起了眉头:“你喊谁二哥?!”
通天流畅得不行:“应我的都是!”
元始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
浮黎拢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攥紧。
太清剧烈地咳嗽了一声,迅速地捂住了元始的嘴,把他往后一拉:“元始!冷静啊元始!”
玉宸瞳孔骤缩,扑上前来,从另一边死死拉住了浮黎的衣袖,磕磕绊绊道:“哥哥!哥哥你冷静一点啊!”
玉清不想冷静。
玉清很想杀人:)
元始:“太清你给我放手!”
浮黎:“阿宸听话别闹!”
太清与玉宸对视一眼,目光顿时深沉起来,越发用力地拉着两位玉清圣人。
洪荒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可再不能经历另外一场了啊!
..
然而,罪魁祸首早就已经溜掉啦。
仍然是无所畏惧,执着于放飞自我的通天,执着盘古斧站在魔道面前。他低眉望着那丑陋不堪,不断蠕动着的「恶」,轻轻笑了一声。
圣人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眸里,似乎藏起了世间最灿烂无匹的星辰,耀眼夺目,绝不可轻易直视。
他缓缓提起盘古斧,对准那「恶」的核心。正待劈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来,万般郑重地唤她:“阿宸。”
少女茫然地抬起首看着他,手上还努力地拽着浮黎。
通天微微一笑,仿佛便有万千风华融于一身。
他轻轻松松地同她道:“结束了。”
结束了?
玉宸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他。
红衣辉映成这苍茫天地唯一的亮色,他敛眸垂目,专注而肃穆。
盘古遗留给他们,用以开天辟地的巨斧被他高高地举过头顶,用尽全力斩下!生生将这无边无际的「恶」都一并碾碎成虚无!
世间的恶意无休无止,似野草漫野,春风吹又生。
没关系,它们长上一次,他就烧上一次,看谁耗得过谁!
万千的光辉在一瞬之间迸溅开来,化为漫天的流光。玉宸下意识闭上眼,身体的感官却无限延伸而去。
宇宙寰宇无限广阔,万物之心纯白如新。
一线生机就在这样的天地里被播种而下,在众生的期望之中,将洪荒带向新的未来。
一切都是新生,一切都是开始。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
莫名的,有泪水从她眼角滚下,晶莹剔透,未悲而悲。
红衣青年转过身快步走来,待至近前又愈发小心翼翼,心疼地替她拭去那一滴眼泪:“怎么还哭了啊。”
她茫然地拽住来人的衣袖,颤着声音问他:“真的结束了吗?再也不会有噩梦了吗?”
“对,真的结束了。再也不会有噩梦,也不会有大片大片的劫难。往后岁月漫长,然而,值得等待。”
通天俯身抱住她,眼眸温柔似水。
浮黎铁青着脸,拢在袖中的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青筋暴露,似是愤怒到了极点。
太清朝对面看了一眼,迅速地松开了元始,还没等他转过来找他算账,又赶忙往那边一示意。
通天,危。
危!通天。
元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浮黎忍不住想要动手之前挡在了他的面前。
玉清圣人气仪无双,风姿隽永,就算是面对如此糟糕之局面,也保留了作为圣人应有的风度仪态。
“浮黎道友,不知阁下是否听说过洪荒原初的法则之一――婚姻自主呢?”
“事已至此,不如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我们两位弟弟妹妹的终身大事吧?”
浮黎:“..”
这杀心根本止不住啊(sF′)s喋擤ォ
作者有话说: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念――《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总之岁月漫长,然而值得等待。――《如果我们的语言是威士忌》
第170章 万类霜天竞自由 ◇
后世:於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
浮黎是真的很生气!
就算通天假装无事发生一般把手背到身后, 十分尊重地和玉宸隔出一段安全距离;就算太清再三担保以后一定让他遵守圣人美德,不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卿卿我我,搂搂抱抱;就算玉宸拉着他手臂连声哄他, 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他还是, 他还是..
真是气死本座了!
你们能理解吗?啊,你们能理解吗??
浮黎面色铁青, 声音因着怒气而微微颤抖:“终身大事?!谁和谁的终身大事?”
太清果断挤开元始, 握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挥了两下,十分诚心地开口道:“是舍弟与令妹的终身大事。”
浮黎闭上了眼,重重地呼吸。再度睁眼时, 目光如炬,神情冷到可怕:“好,好得很啊!我们确实是要,「好好」谈谈的!”
太清欣慰地一笑:“道友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放心了。待此地事毕,我们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浮黎阴恻恻地看来:“是吗?那能分手吗?他们应该还没结道侣吧。”
元始淡淡地瞥了一眼通天,冷漠地插口道:“怕是不行了吧。每个洪荒本该只有一位上清,他们的命数早就联系在了一起。”
浮黎转头看玉宸。
小姑娘乖巧地背着两只手,是同隔壁通天一模一样的姿势, 十分无辜地仰望着天空。
“而且,”元始平静地插刀,“难道他们听过我们的话吗?”
“上清真正想做的事情, 至今为止没有一件做不成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吧。”他冷笑一声。
笑死,这是他们想阻止就能阻止的事情吗?上有天作之合, 下有两情相悦, 他们这些做兄长的, 唯一能做的事情,怕不是出席结侣大典,见证绝美爱情罢了。
浮黎捂住了胸口。浮黎受到了重创_(:з」∠)_。
这是一道破防攻击,伤害会心并且触发了双倍暴击。
“哥哥!”玉宸惊慌失措地扶着他,迎面对上他复杂难言的目光。
浮黎微微垂眸,目光自她鬓发间拂落,凝视着那双明亮耀眼的眼眸,手指若有若无地抚过她脸颊,莫名地叹上一声。又撇过身,瞧向始终不自觉观察着这边动静的通天。
他俯身靠近少女耳畔,唇线抿得平直,眼眸幽邃入骨。
如果,如果..
没有如果。
“原来,阿宸动心时,是这般模样啊。”
*
人间的盛景,在通天执着盘古斧,神采飞扬地转过身来,对着玉宸,也对着这个洪荒亿万万的生灵,说出「结束了」这三个字时到来。
他们仰起首,看着圣人一斧斩碎了邪魔,又一斧还了世间太平,宇宙寰宇换了崭新天地,恰是人间好时光。
而他飞奔而来,眼中欢喜莫名,却只为与他心爱的姑娘相拥。
不知何时,刀剑从手上松开,被脚下的洪水带着不知道去往哪个地方。人人或哭或笑,放声大喊,直至声嘶力竭。抑或紧紧相拥,在那短暂的瞬息,忘记了身份与种族。
后土以手掌托起了那些舟楫,送到女娲面前。女娲俯身接过,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重新放在了不周山上。
她垂着眼眸,手指轻轻敲打着窗扉,温柔而耐心。
慢慢地,一扇小小的窗户被打开,一只雪白的鸽子飞了出来,停靠在那宽厚的,布满沟壑的手掌上。
渐渐地,一个最勇敢的人族握着手中的长矛,从阁楼中慢慢爬出。在女娲含笑的目光注视下,他的神情从谨慎严肃转向无边的欣喜。
“女娲娘娘!”欢乐的声音渐渐连成了一片。
无数米粒般大小的生灵聚拢在她身旁,或坐着,或站着,鼓着掌!跳着舞!热热闹闹,快活极了。
女娲笑意融融地瞧着这一幕,微微抬首,倏忽怔住。
远远的,她看见玉宸抖动着袖子,随后,有一个小小的黑点从她的广袖中落下,化为一个温润如玉的青年。
――伏羲。
她直起身来,缠绕着不周山的蛇尾轻轻晃动,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转瞬之间,她轻轻笑了起来。
女娲的哥哥,也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啊。
如此,当真是再无牵挂。
圣人阖眸一笑,目光重新放在那片饱经苦难的大地之上。洪水已经渐渐退去,可往后的灾难怕也是数不胜数。
不过,这些都没有关系。
他们会有办法的。
女娲再度仰起首,望向头顶无穷浩渺的天空。
摇摇晃晃的不周山已然偏离了原先支撑着的地方,洪水与灰雾的侵蚀,也让更多的漏洞裸露在外。她的法力短暂地堵住了天穹的漏洞,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盘绕在女娲身旁的龙凤垂下了头颅,听着女娲一字一句详细的描述。
尔后,他们向着五湖四海飞去,从东岳泰山寻觅着红色的石头,在南岳衡山寻找着黄色的石头;西岳华山有蓝色异石,北岳恒山有白色异石..
最后,鲲鹏从不周而出,巨大的鹏鸟落在高高的中岳嵩山之上。它敏锐地围绕着整座山转了一圈,在低头饮水的瞬息,在泉眼之中发现了青色的石块儿。鲲鹏衔起它,用力地挥动翅膀,乘着长风而来。
圣人坐在不周山上,以法力炼制五色石。
*
执着盘古斧的通天遥遥望着这一幕,又侧眸看了一眼玉宸。
少女神色微顿,注视着天机命盘上渐渐蜿蜒出的轨迹,它无声地运转,无声地改变,顺着洪荒之上每一个生灵的意愿,记录下他们的未来。
她面上渐渐染上几分悲色,与通天对视,又齐齐望向女娲。
元始眉头轻轻皱起:“怎么了吗?”
玉宸轻声答道:“有圣人,愿再为天地赴死。”
他们的神情顿时凛然起来,几番思索之后,又同时落在不周山上。
..
女娲并不意外地看着两位上清圣人联袂而来。
她弯了弯眼眸,笑着同他们道了一句:“恭喜。”
又不忘调侃一下通天:“昔日师兄言之凿凿,说这是你小徒弟,被我用红绣球诈了一回。如今瞧来,竟是姻缘天定,早有缘法在身。”
通天定定地望来:“既然如此,师妹不妨来替我们证婚,好应了这一场因果。”
玉宸:“以五色石补天之数,足以令其圆满,风希又何苦想着去替代其中一块石头,以自身去补天?”
女娲微微含笑:“谢过二位相劝,只是,我已经厌倦了作为神灵的命运。我只想作为我自己,活在这世间。”
玉宸下意识一怔,抬首看向她。
女娲自一堆五色石中拾起一块,放在手心凝望,轻轻一叹:“阿宸你看,这石头,生来就是要补天的。它们在地上躺了千年万年,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就算如此,时间一到,它们还是要被我寻来,炼制成补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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