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又,踱回了内阁前。
他迟疑了须臾,轻轻带开门扉,缓步踏入。
玉宸徘徊于记忆之中,眉头紧锁,眼角晕染开几分嫣红,又咬着唇,良久,方缓缓自唇齿间溢出一声「哥哥」。她昏昏沉沉地睡着,大多时候念着含糊不清的语句,有时又道出几分执妄。
是经久难忘的梦魇。
元始沉默着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滚烫一片,眉头又不由蹙起。思虑片刻,仍是对此束手无策。
他站起身,颇为踌躇地在屋内转了几圈,又停驻在云榻前。
元始垂眸看了她很久,又听着玉宸低低唤了一声「哥哥」。他终于俯下身子,小心地握住少女的手:“别怕。”
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说道:“我在。”
作者有话说:
浮黎:在趁虚而入
第47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
后土:那一天,全洪荒都失恋了。
时间一点一滴自指缝间溜走, 却有无言的宁静在此间滋生。
元始静默地守在榻前,目光又掠过窗外斜织的细雪。漫天的星辰倒映在湖心,摇动一池的莲香。昆仑的雪, 纯粹的星光, 清绝的莲,与浮游梦间的人, 像是天地的惊鸿一笔, 无意间便已轻拨了心弦。
说不清是心理作用,还是玉宸渐渐自记忆中抽身。
少女眉心处萦绕着的痛楚渐渐淡去,随着吐纳的韵律,轻颤的睫羽平缓下来, 似风暴席卷后,风平浪静、万里无云的平静洋面;又似万籁无声的天穹,星辰在静谧中等待。
元始起了身, 掖过一层绒毯,又将她的手轻轻揽入,细致地安放好。
道尊没有多做停留,便转身出了阁宇。远远地,瞧见白鹤童子于阶下侍立,霜白的道袍一丝不苟, 尚显稚嫩的脸庞带上几分严肃。童子恭敬地向道尊行了一礼,眸色沉静。
元始微微颔首, 袖袍一揽将之托起:“自此刻起, 你便守着摘星楼,若玉宸醒来, 便请她来见我。”
白鹤童子眼眸微动, 掠过一丝诧然, 又迅速地平复了心情,恭声应下。他低垂着眉眼,眼角余光掠过道尊垂落的一角素白华裳。
衣角在他眼前动了动,却仍停留在原处。
元始慢慢地止下脚步,像是想起什么,回眸望了一眼楼阁。他沉吟许久,方开口道:“若她醒来,便通知兄长与我一声,此外,随她在此休憩。”
白鹤童子微怔,下意识便想抬头,又堪堪止住。他维持着习惯性的缄默,只认真地应下。
元始这才离去。
*
星辰低垂至穹底,仿佛伸手便可触及。
太清背着手立于穹顶之下,仰头观衍着星辰运转。星辉落入k眼中,渐渐分散抽离,构筑成一条条变化无端的命轨,循着新的轨迹,渐次归位。
k思索了片刻,又出手推动了一把,任由星辉动荡起来,命数向着未知的方向演化。做完这些,k方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转过身来:“仲弟可是安置好玉宸了?”
元始自雪中走来,白衣曳落霜华。
他神色淡淡,闻言只轻轻颔首,默不作声地走到太清身旁,抬眸望向星空。隐隐的沉郁之色压在他眉睫之上,显出几分阴翳来。
太清轻笑一声:“这是怎么了?”
元始沉肃着脸,忽道:“长兄觉得,我们会有分开的那一天吗?”
太清微微挑眉,仔细端详了他片刻,方收回视线:“会。”
道尊的声线平直,透着极度理智下覆满冰雪的寒意:“三清之道并不相同,便如你之阐教,通天之截教。单从字面而论,便已呈现对立之态。若有一朝,我们注定分开,便自道义而始。”
元始眼眸微冷:“哪怕现在命数已改?”
太清客观道:“一如水火,少有兼容。在探寻天地真理的路上,三清之道必有相近之处,所谓殊途同归。然,三清之道,心也。”
道尊微叹一声,手指指向自己的心口:“我重无为,顺应自然,超然物外而观之,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仲弟欲阐明天地正理,教化有识之士,大道至简,万法归一;而上清,欲截取生机一线,天地万物,皆可入道……”
k听着元始呼吸一顿,又不带波澜地讲了下去:“此心所求不同,自有矛盾滋生。”
气氛倏忽沉重起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怅惘。
星辰的辉光黯淡些许,天光自群山脚下涌上,渐渐与长夜交替。
太清眼眸微阖,似倦怠几分,望着初醒的昆仑。夜间消弭的喧嚣,又渐渐响起。初时尚显微小,又渐渐聚拢,汇成一片大的声浪。
剑锋划破了漫漫长夜,正如术法的光芒照亮一片天地。谁的书册上沾染了墨迹如云,又隐约有争辩之声彻夜不休……
或痴或狂的道人于茫茫雪地间跋涉,时而倾倒于地,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昆仑与外界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结界,却是这世间求道之士,众生万象的冰山一角。
太清侧首瞧他,语意不明地问道:“吵吗?”
元始抿唇不语,眉眼浸染着寒雪。他垂眸望着底下热闹的景象,眉头微微蹙起,又缓缓舒展开,方惜字如金地吐出一个字:“吵。”
半晌,他的睫毛颤了颤,勉强道:“活泼生动,赤子之心。”
太清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你呀,何必如此。”
长兄难得带上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望着元始:“仲弟不必执着于此事,虽说离别之事或不可改,但我们三者之间,此心不离,羁绊不断,又与往日何异?难不成你叫通天回来一次,他还敢不回吗?”
元始定定地看他,冷声道:“他胆子一向大。”
太清挑眉:“他若当真不回家,那由为兄出手把他腿打断,打包送上昆仑如何?”
元始:“兄长狠得下心?”
太清:“只要到头来,仲弟不要怪我动手粗暴就行了。”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达成了共识。又闲下心来望着山下弟子,时不时点评上几句,倒是难得的安谧祥和。
嗯,作为被管教对象的幼弟,在这种事情上,一向是没有发言权的。
*
画面转到另一边。
茫然不知发生何事的通天,也只是困惑地打了个寒颤,隐约觉察到似乎有人在念叨他。
眼前的林木遮天蔽日,向天穹延伸而去,不知名的花蔓绕着枝干盘曲而上,徐徐地绽开纯白的花。时不时地,从树上挂下个巫族孩童,一脸好奇地望着下方的圣人,又被无奈的后土抱走,顺带通知父母。
有结界的阻隔,倒也不必担忧会被听见一些,不该了解的事情。只是这样的事情多了,难免显得不庄重。
后土微微担心了一下,回头刚想解释一二。
又见通天歪过头,唇边笑意盈盈,自然地朝她怀间的小孩子打了个招呼。孩童也不怕生,举起肉嘟嘟的小手招了招,非常有主人家精神地发起了邀请:“大哥哥来我家做客吗?我娘做的甘露可好吃了。”
通天苦恼地蹙了蹙眉:“虽然我也很想去,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孩童懂事地点头:“那等大哥哥有空了再说吧,哦对了,我家在那棵大榕树的旁边,要从这里开始往东边走……”
他连说带比划,令圣人笑容更甚,饶有兴致地听着。
匆匆赶到的巫族长辈黑着脸捂住孩童的嘴,一脸抱歉地将他抱走。孩童趁着后土交代事情的空当,又挣扎出一个小脑袋:“大哥哥加油啊。”
通天含笑点头,想了想又伸出手与他击掌。在周围隐约的倒吸冷气声中,上清圣人神色自若,风姿怡然。
句芒默默调整了一下表情,摆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模样。一边试着自我催眠,这是正常操作,对,不能显得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他又托着下颌瞧了半会儿,终是忍不住一笑,之前心底隐约的担忧感又淡去了几分。
上清圣人,一如洪荒传闻里所言。
确实是一位最不像圣人的,圣人。
自异象之地离开后,后土便邀请通天入巫族族地一叙往事。
由句芒在花海之间铺了一层草木精华编织而成的凉席,三人便随意地坐下闲谈。本就是临时造就的一场会面,匆促之余,也谈不上什么准备充足。所幸在座之人,都不甚在意什么排场,亦能言谈甚欢。
后土略提了一两句异象,被通天微笑带过,她也便不再追问。温婉的女修言笑晏晏,转而谈起巫族内部一些趣事风俗来。
像是约好了一般,众人纷纷避开某些敏感话题,顺着风花雪月一路往下谈。其间处理几个「不慎掉落」的孩童,亦显出几分安逸与美好。
作为木之祖巫,句芒所辖领地,一向是草木葱茏。
苍苍郁郁的树灵沐浴着星辉,暗合着阵法之势,将外界的纷纷扰扰都阻拦在外。泛着银光的枝条垂至地面,根部深埋地下,汲取着养分。树身上下又萦绕着淡淡的辉光,伴着飞舞的萤火。
似是注意到通天的目光,句芒掐了几个法诀,将树灵唤醒。
幽蓝的光便自眼前溢散开来,宛如地上的星辰,连绵一片。待通天往前探出掌心,便有流光停驻在他指尖,深邃纯粹的明蓝透着暖意,向他传递着喜悦的情绪。通天摇动了一下手指,流光亦晃了晃,仍缀在一旁。
后土望着这幅画面,眼眸里含着温和的笑意:“它们似乎,很喜欢您呢。”
“树灵一向性情温和,”通天从容回道,语气平和,又未掩饰赞叹之意,“之前也听闻过这巫族奇景之一,今日得见,确实非常漂亮。”
“圣人喜欢就好。”翠发青年摇晃了一下头顶插着的碧枝,想了想又歉疚道,“吾辖下领地少见外客,族人一时好奇,或有冒犯圣人之处。”
句芒一边说着,又顺手接下一个迷迷糊糊的孩童,转手抱给后土。她微叹一声,几乎如流水线一般,又将孩童抱给赶来的家长。
趁着这之间的时间差,胆子大的又与通天交流几句,胆子小些的,眨巴眨巴眼睛,自以为不察地偷瞄了红衣圣人几眼,又赶忙低下头。
一传十,十传百的。
哪怕有些孩童被关押成功,也有一些偷跑出来,这消息也便随风而走。
而事实上,就连他们一本正经的父母们,也趁着这个机会,来凑一凑热闹。如此而来,令人无奈的「意外」便又层出不穷了。
人数一多,便出了一个特别勇敢的熊孩子,冒着被当街暴打的风险,无视了长辈族长一众的目光逼视,眼睛亮晶晶地闪光:“大哥哥,等我长大以后,你愿不愿意做我的道侣呀?”
句芒手一抖,剧烈地咳嗽起来:“圣人,咳咳。”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通天的神色。
通天怔了一瞬,倒未生什么气,只认真地摇了摇头:“不可以哦。”
熊孩子顿时陷入沮丧之中,在被强权压制的情况,仍顽强地试图以眼神发问。
红衣圣人唇边溢出几分笑意,映着垂落的墨色长发,更显粲然夺目,神色间却又深藏着眷恋与温柔,带着至深的包容。
他以指尖轻点薄唇,微微露出个苦恼的笑:“因为,我是个有家室的人呀。”
等等,你给我把话再说一遍??
后土脸上的表情……裂了。
#什么?你真爱不是一线生机吗#
作者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
――
第48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
太清:我新捡的妹妹好可爱啊。
面对众人震惊中带着恍惚的目光, 通天斜支着下颌,眼眸间流转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落了半盏星光, 沉浮着未融尽的暖意。
他倒是丝毫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惊世之语, 薄唇微弯,眸光粲然几分, 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
后土冷静地转过头, 若无其事地交代起事项来,熊孩子的家长们直愣愣地点头,脑中乱七八糟地堆积着语句,随后果断抄起孩子, 毫不迟疑地退出了战场。
伴随着孩童隐约的哭喊声,探出头观察的小伙伴们面面相觑,心有戚戚地收回了作死的想法。
至此, 这段插曲才堪堪落幕。
句芒组织了几次语句,头上碧枝跟着晃动,却不知是否该探究下去。他苦笑了一声,望着通天:“圣人此言若流入洪荒境内,怕又是一番风波。”
“不过――”,青年莞尔一笑, 眼眸里显出几分诚挚,“吾在此先行祝贺圣人, 此道不孤。”
“此道……不孤吗……”
像是被什么所触动, 通天拢在广袖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连带着胸腔间跳动的心也无端欢喜几分。他掩下眸底涟漪般漫开的情绪, 唇边的笑意又悄然绽开。
圣人的红衣灼灼生辉, 却不及他含笑的眉眼艳艳绝尘, 让人禁不住恍然失神。他低笑一声,眼眸中转过几缕微光:“承蒙道友吉言,吾亦,愿能如此。”
待后土处理完事情,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地拂衣端坐在席上,两人之间的交流又告一段落,纷纷举杯畅饮。
杯中澄碧的酒液倒映着月光,上下浮动着冰块,入口又带上青果的甜香,伴着微微的苦涩。和风拂面,树灵温柔地散开淡蓝的幽光,星星点点随风扬起,将周围营造得如梦似幻。
是安谧的美梦,叫人不忍惊动,恨不得尽一切努力去留存。
后土举起杯盏,凑至唇边,却只饮下一声叹息,飘飘渺渺,无迹可寻。她目光中含着与生俱来的悲悯,又在落至孩童身上时,转成淡淡的慈爱。
“都还是孩子呢……”,她喃喃的声音随风而逝,无端惆怅三分,又转而笑道,“若有机会,还望能再邀圣人,以及您的道侣前来呢。”
后土顿了顿,默默将「家室」二字咽了回去。
“自然会有的。”通天侧眸一笑,语气笃定。
他摇了摇杯盏,又微低下头,垂眸望着杯盏中零碎的圆月,但见星辰纷纷点缀一角,莹莹生辉。静谧之中,似闻远处风铃晃动发出轻灵的声响。有歌声缥缈如烟,丝丝缕缕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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