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停了手。
道尊半阖的眼眸里是荒芜的冷,徐徐泛起几丝微澜,又迅速消弭而去。他伸手召来青鹤,便自云端踏下,乘鹤下了凡尘。
*
天地间骤起的异动自是为通天与玉宸所感。
两人神色微动,身形于空中停驻了一瞬,一齐朝着外界望去。
少女斜斜挽出的长剑偏移几寸,清光流溢而散,映照着皎皎月明。通天偏首瞧来,剑锋收势,不偏不倚地招架住青萍,自然地结束了这场「内战」。
玉宸眸里微微闪过一丝困惑,定定地望着外界:“劫云和功德金光……打起来了?”
“好像是的呢。”通天同样困扰地瞧着这闻所未闻的一幕,“我在洪荒这么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他小心地收起了手中的青萍,确保不会误伤到玉宸,方抬首打量起一前一后降临至昆仑境内的天地谴责与馈赠。
他随及心念一动,似有因果线被牵扯之感,待他再去细细感受,心下又是一怔:“哥哥……元始……”
他神色茫然地与玉宸对视,颇有置身梦中的荒谬感。
又如大梦初醒,睁眼时一瞬的茫然,恍不知今夕何夕,竟得如此缘果。
“元始师兄?”玉宸重复了一遍。
少女思索了一息,抬眸问道:“这般动静,师兄可是无恙?”
通天陡然惊醒,眼眸沉郁几分。
红衣青年微微抿唇,迅速回过神来,灼灼明华的面容上,不由自主染上几分焦急之色。
他本能地牵起玉宸的手,将她带至身旁,便想运转法诀离去。刚挪出一步,又想起下面眼巴巴等着的弟子。
他低头瞧去,十分顺利地对上了一众神色各异的目光。
一息,两息。
沉默无声绵延。
多宝轻咳一声,当仁不让地站起来,将一群人赶去修炼。玉宸冷静地与他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随后便拉着通天离开。
金灵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回头望向多宝:“师尊和师姐这是……?”
多宝一脸平静:“应是外界出了什么状况,你也瞧见天上的劫云了。”
“可那也不用把师姐带走呀。”无当微蹙眉睫,美目含愁。
多宝微叹一声:“无当。”
无当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怎么了?”
多宝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唇边含笑:“没什么,只是这一批弟子的礼仪举止都麻烦师妹操心了。”顺便记得自己也复习一遍。
#这么闲一定是作业太少了:)#
#没事,师兄这就给你来一打,不用谢:)#
*
玉宸干脆利落地划开时空隧道,带着通天落到玉虚峰前。
她微微侧首,下意识想带着他继续挪移而去,却见通天抿着唇,神情静静地凝视着她,随及轻轻一笑。
红衣灼灼的青年再自然不过地牵起少女的手,接着,便在茫茫雪地里奔跑起来。
漫天呼啸的雪自鬓边拂过,墨发肆意飞扬。风声猎猎,万物渐渐在视线中模糊。脚下步履微乱,只习惯性地追逐着,却听心跳在胸膛中炸响,比风声更烈三分。
玉宸被通天牵着奔跑,长裙迤逦飞扬,而她侧眸看去,望着青年专注的面容,睫羽无声颤动了一息。
他微微侧过首来,眸光熠熠生辉,唇角轻轻上扬,好看得不像话。
在那一瞬间,两人皆忘却了自己是一位圣人。
一念动天地,往来数万里。
却尚不及此时此刻,赴你夜奔的气概。
*
远远的,神情淡漠的元始负手立于山巅,望着云海翻腾。他似是察觉到下方的动静,眉眼微动,慢慢转过身来。
劫云在他背后酝酿,惊雷寒彻的光劈开云层万里,却无力抖落他长睫上无意停留的轻雪。
笼罩着昆仑全境的结界庇佑着此地,连带着漫天的飞雪皆落得散漫自由。
“真好啊。”
玉宸轻轻地在心头感叹一句。
她微微笑起来,纯粹而欢喜。和通天紧握的手愈发坚决,无所顾虑地朝着峰峦上的圣人而来。
元始眼眸动了动,神色间似染上几分诧然,遥遥看着两人跑来。
待至近处,少女微微喘气,眼眸弯起,露出个粲然的笑容,松开了拉着通天的手。
而通天回眸朝她一笑,放慢了脚步,又走了几步,却是直接发动了气团子一脉的核心技能,干脆利落地扑向了一袭白衣,凛然高华的兄长。
元始一个踉跄,手上条件反射用力,稳稳地接住了他弟弟,随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刚刚被功德金光袭击过的圣人微挑眉梢,顿觉手上微痒。
可惜气团子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衣袍,又带着满满的焦急与担忧唤了一声:“哥。”
元始低眸瞧他,眼神里颇带些嫌弃的意味。
他瞧了眼旁边的玉宸,好歹忍住了把人提起来,再丢出去的冲动。却也不由拍着通天的背,轻轻哄了一句:“行了,我没事。”
想了半会儿,又不自在地加了一句:“别担心了。”
玉宸轻轻笑开,自然地背过身去,负手于后,遥遥望着天穹上渐渐散开的劫云。
棠棣之华,鄂不||。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
这句话我替天尊喊了:
元始(惊恐):你别过来啊!
然而,还是被动地被气团子扑了两次=v=
不过功德金光和清气团子的待遇是不太一样的√
大哥哥虽然现在一本正经的模样,但他早些年有个相当恶劣的爱好:
把通天弄哭,把元始搞炸毛=v=
这么多年没被打死也是不容易了。
第72章 蓬舟吹取三山去 ◇
太清:我自无为,何人敢犯?
“人族自诞生之初, 无需苦修悟道,生即拥有道体。族群未至千载,而惊才绝艳之辈屡现, 其修为最高者已至金仙之境, 待逢机遇,即可突破……”
女娲垂眸注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慢悠悠地甩了下蛇尾, 碧绿的眸子半阖不阖,微敛的眸光淡漠疏离。
“天地何其不公。”
她话锋一转,又带上几分难以言喻的悲凉,自眸中晕散开一抹深色:“然, 人族寿命苦短,非修行不可超脱于世,反受世间诸般苦厄,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皆为天数所定。”
白发的道尊端坐于席上,目光无悲无喜地望向远处。
女娲安静了一会儿,望着远处来来往往、井然有序的景象:“我有时候会怀疑,是当初的我的确想要创造一个得天独厚的种族, 还是这方天地借了我的手,让k为之钟爱的生灵诞生在世间。”
“师妹是人族的圣母。”
太清平视前方, 语气平淡道。
他的目光遥遥掠过此间数里, 见粗布兽衣之人来往匆匆,耕作纺织井然有序, 苦涩清冽的药香隐约传来, 竟也似和谐地融入其中, 看不出半分突兀。
风动树影,散落碎金般的流光,跃动过他苍寂的发,仿若岁月祥和,未有灾祸。
“无汝,便无人族。”
女娲神色莫名,侧首瞥了太清一眼。她没有再说什么,曳地的裙摆微微漾起,便重新幻化了双腿,赤足踏于地上。
古老的,厚实的大地包容着万物,温柔地承载着她的脚步。
她发髻中别着孩童精心采来的茶花,神色悲悯而慈和,又噙着一抹柔和的笑,自若地踏足于族落之间。
瘟疫延缓了它的步伐,在她的脚步下迟疑、退却。那抹淡淡的药香又盛上几分,徘徊徜徉在生死之侧。
至少此时此刻,她像极了旧日传说里歌颂的那位造化神o,有感天地寂寥,而依照自己的形体,创造了一个新的种族。
太清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
他慢吞吞地掏出紫金葫芦,信手取了几枚丹药,便随意地将之掷入流水之中。丹药遇水便融,药力散入水中,随河流扩散而去。
道尊掐算几分,确保无误后收了葫芦,背手行于溪畔。
倏忽,太清眉梢微动,远远望去。
句芒一身淡青长袍,捧着一束扦插的枝条,侧坐在白虎背上。白虎辗转腾挪之间,几步便踏入人族境内。
初开灵智的猛兽温顺地低下头,任由翠发的青年安抚他的脊背,转而稳稳地自他身上迈下。
似是察觉到太清的目光,句芒轻敛广袖,颔首行礼。
木之祖巫拂袖落于云层之上,于族地附近催发起灵木,澄碧的光芒流转之间,遍地的树木愈发葱茏,削减了几分枯黄的病容。
莹莹的光华拂过山水田垄,便见绿意绕枝,草木生发,愈觉盎然生机。
族地附近的人渐渐聚拢在他下方,遥遥注视着草木蔓发,春茂青山之景。
他们口中喃喃地祈诵,神情敬畏地望着造化之景,脸上渐渐焕发起对未来的希望与期待。
“春神吗?”
太清若有所思,瞧着句芒漫行于云端之上。云海雾气翻涌,使得青年身姿半隐半现,只见他手中碧枝流坠着盈盈的清辉,无声融入大地之中,催动着此间生机。
那抹光辉落至圣人足前,又蔓生开烂漫的花朵,纯白的一片,无声地绽放。
女娲脚步微顿,与之遥遥对视一眼。
圣人以指轻点额头,同他见礼,湘色袖袍垂坠一寸,露出一截皓腕。女娲微舒眉睫,碧色眼眸微柔,复而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
*
太清收回了视线,他起身拢了拢鹤氅,沿着小径行去。
一路上,偶尔逢上一两寻药的孩童。道尊偏首瞥了半眼,眉目微拢,出言指点一二,不待回应,继续慢慢地往下走着。
山路尽头,玄都拱手而立,垂眸等待着太清。
他瞧了眼弟子,蹙起的眉微展,朝他招了招手:“那边的情况如何?”
“弟子瞧过医师们施用的药方,中规中矩,无甚过错。”玄都恭声答道,“然而染疾之人至今缠绵病榻,神志浑噩不清。若是情况再恶化下去……”
太清微微摇头:“师妹既已出手,瘟疫不会继续蔓延下去,只不过这些人,能救便救,熬不过去,便是命数已定。”
玄都踌躇片刻,仍是不由问道:“师尊先前言其为天意,可天地厚爱人族至此,又为何要降下灾祸?”
太清望着玄都,微微一叹:“凡事因果相依,越是得尽天地厚爱,越是要承受相应的劫数。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以,得偏爱不足以为乐,被忽视不足以为怨。”
“非历经千灾万劫,人族难以立足洪荒。”他语气淡淡地道,“现在尚且有吾等庇佑,待往后,神o不再临世,人族又当如何?”
玄都静默不语。
太清叹息道:“生于洪荒,幸或不幸,第一样要学的,便是去争命。”
他轻轻抚过弟子的发,掌心微冷,一如他淡然的目光:“学不会的,便会死;学的会的,也未必能活。只不过生在此间,总要去争上一争。”
玄都怔了怔:“清静无为……”
他方出口,又在下一瞬反应过来。
“哪能真的无为呢?”
太清瞧了瞧徒弟,笑着反问道:“纵然是为师,最初也要学着如何去活,从而护着你两位师叔顺利化形。所幸父神在昆仑留了阵法,否则按三清化形入道的速度,未必不会沦为他人口中之食,任人宰割。”
太清:“为师如今敢言一句清静无为,也不过是仗着这世间再无人可欺辱三清。我自无为,何人敢犯?”
玄都心头震动,下意识望向太清。
道尊神色淡淡,兀自将苍雪背负于肩胛,目光又遥遥地落向远处。他唇边倏忽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似春风过境,万物复苏。
“来了啊。”
*
鹤引是部落里少有的年轻医师。
人族传承不久,草药知识除却寥寥可数的记载,多是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下来,甚至大多知识未经过整理检验,但凭医者经验行事。因而医师年龄愈长,愈精通此道。
但他却不同。
并非人人一眼便可瞧出用药的分量多少,在前人遗留的只言片语上推演出新的方子,亦非人人皆敢大胆行事,以身试药,甚至借着感染疾病的方式,来研究病症的发展趋势。
鹤引几番折腾,成功把自己送进了隔离区,从此乐此不疲地研究起瘟疫来。
一如往常,病到骨瘦如柴的青年支棱着将自己从木板上撑起,借着两根木头支架挪移两步,气喘吁吁地坐在草药前,继续冥思苦想。
“昨天试验了这一种法子,成效不甚明显,第一百零二次失败。”
他拿着石刻,数了数墙壁上的刻痕,又往上浅浅地画了一条痕迹。齑粉随着石刻的划动簌簌地落下,记录着此次试验的经过。
将近正午,院落的门扉又被孩童清脆地敲响:“鹤引哥哥,今天的草药放在院落外面啦。”
鹤引侧首望去,扬声应了一句:“麻烦你了,回去之后记得洗手。”
孩童认真地应下,又轻快地跑开了。
鹤引不由笑了声,身上的病痛稍减。他正待回头煮起一剂药方,动作又倏忽顿住。
鹤引神色微凛,慢慢抬首望去。
窗扉前的日光偏移了一寸,轻缓地自来者的鬓边拂过,隐约可见几分流连之意,像是不舍离去。
云雾半遮了她的面容,仅仅露出一双明亮璀璨的星眸。却令人恍惚失神,只觉室内骤明,而其美好得不似人间之景。
月白云裳的仙人,缓缓向他走来,像是落入此间的梦,无声无息地映入他眸底,几乎不忍去惊动半分。
鹤引下意识屏住呼吸,神色怔怔地望着少女。玉宸从容地环视了一圈屋舍,目光又停驻在刻痕之上,从头到尾慢慢地往下看。
“知母寒润,止治实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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