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停留在半空,莫名其妙地停顿了几许,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玉宸长长的睫毛随之无声翕动,掩映着其下纯澈的星眸。
“可能是时空转换间出的错漏。”通天为了掩饰内心的奇异情绪,微咳一声,转而又蹙起眉梢,“不过在宥又似无事,莫非这还与修为有关?”
通天停顿了一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内容不是很恰当。
他眼底眸光不知何时沉坠几分,深深地凝视着少女,轻声问道:“玉宸是在想自己的亲朋好友吗?你……很想,想起来?”
少女神色不改,眼里依然是惯常的无垢出尘。
那双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通天的身影,仿若临水照花,触手可及,偏生空无一物,拾不起分毫。
她认真地想了许久,扬起脸回答道:“我想。”
这本该是人之常情。
通天心知肚明,却难掩下心头那丝怅惘,以及莫名而生的愠怒:“哪怕玉宸可能永远都回不去,想起来只会徒增伤悲吗?”
圣人微抿薄唇,眸光微沉,执着地注视着她。
玉宸抬眸看他,眸底似有些微的讶异。
倏忽间,少女笑起来,三分张扬,三分肆意,有着说不出的愉悦,灼灼如春光一般,连四周的风雪也为她止息。
她松开了通天的手,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轻轻踮起脚尖,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似有一缕淡淡的莲香,随着她的举动,萦绕过鼻尖。
通天微微怔住,并未料到她这般出其不意的举动,偏又不曾阻止,任由心念微微一动。
“纵然是两个时空,也只有一个您。”
玉宸的语气分外笃定,眸光灼灼:“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您对我很好,所以玉宸,也非常非常喜欢您。”
小姑娘扬起脸,笑得明媚动人:“过去的记忆不会影响现在的判断,所以我说的每一句话,皆为真实。”
*
【从天上掉到昆仑的第三天,天晴,微暖】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轻易地应下师徒缘法呢?”
自昼夜颠倒的梦境里醒来,玉宸这样问过自己。迷茫混沌的少女得不出答案,身形一晃,便要自云榻上跌落,却在下一瞬被听到动静赶来的圣人揽入怀中。
“玉宸是做噩梦了吗?”
他抱着神色恹恹的少女,担忧地抚上她的额角。
墨色的长发与云袍交织,好像落入一场水墨山水的绮梦。似惊鸿一瞥,就此跌落寒夜。
分明是陌生的面容,从未相识,不曾闻面。却在见到他的那个瞬间,忽而觉得熟悉到刻骨。
“这个人我见过的。”玉宸分外笃定。
在哪里见过呢,不记得了。
何时见过呢,不记得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记得,却只觉得熟悉。
熟悉到,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哪怕我身处莫测境遇,所见皆为孤白。但自从见你,整个世界便有了色彩。
*
听懂了玉宸话里的未尽之意,通天不由哑然。
“我很高兴,玉宸。”
他瞧着少女,微微地笑了起来,忽令此地灼灼生辉:“只可惜人的一生,多半是由记忆组成的。”
当你遗忘了过去,你就失落了曾经的你,你的性格发生转变,你的生命不再完整,你将始终觉得自己缺失了一部分。今时今日,你所言皆为真实,但若你记忆回归,你的想法或许又会发生转变。
“我承认,我确实有那么一瞬不愿你再想起。我怕我家小徒弟,并非她此刻展现给我的模样。”他自嘲一笑,“你到现在也没有与在宥说上过话吧。”
以此世阐截两教首徒隐隐约约相看两厌的态度来看,通天并不觉得在另一个洪荒,若是世界照常发展,会出现什么偏差。
无关性格,无关实力,道统教义之争,能盖过所有。
纵然出了什么意外,阴差阳错间,在宥哪根神经搭错了,喜欢上了对家首徒,态度也不该是这般。
尊敬?敬重?或者说,敬畏?
通天思绪一转,又想起小遥峰前,多宝执剑出战前,与在宥之间的暗流汹涌。他的大徒弟啊,恐怕也已经发现了什么吧。
更何况,圣人的直觉,从不骗人。
那种莫名而起的欢喜,仿佛曾经空白一片的地方,被人完整地填补。几乎让他的每一寸灵魂,都无比雀跃地欢呼起来。
只恨不得将其拥之入怀,从此往后,永不分离。
能从远古洪荒活到现在,哪有那么多傻子,便当真是傻子,也是个福缘深厚的傻子,哪是旁人可以轻易算计得了的。
看破却不说破,也不过是圣人最终的抉择。
“老师……”玉宸仰起脸,怔怔地唤着他。
通天半阖眼眸,掩下心中万千思绪,又轻轻地笑了一声,宛如山中溪泉间相携而来的清风明月,干净舒朗至极。
他轻轻俯下身子,顺着自己的心意,分外自然地伸出手将少女揽入怀中,眉眼温和出尘:“阿宸,无论如何,在你想起来之前,你依然是我的徒弟,是截教的大师姐。”
我尽我之心待你,亦愿你,不负我心。
*
前方之路已至尽头,湖光山色映入眼中,天空低垂至底部,似与潋滟水色相连。
圣人没有再拖延,只是随手拔出了青萍剑,对着眼前万顷的湖海,那般随意地一挥。
一剑分两湖,平地起危楼。
似是注意到少女的目光,通天回眸看她,唇边笑意清透:“我想了很久,要让阿宸住在哪里才好。后来想想,莫如这昆仑天池。上可观北天星斗,下可枕山河入眠。最是,合适不过。”
揽尽天地风流的圣人,也不会知晓他此刻眸光熠熠生辉,令这万里河山为之黯然失色,让人说不出一句不好。
怎会不好呢?哪里会不好呢?
玉宸也浅浅笑着,眸色澄碧如水的少女,轻舒广袖,下一瞬,便立在了这万顷碧波之上。
她垂眸看着湖面,旋即伸出手,万千无暇青莲便自下而上,沿着湖面盛开。单纯借助灵气生成的无垠莲台,交错着,留出空隙供人通行。千姿百态,不一而足,仿若众星拱月,围绕着中心的楼宇。
通天注视着一幕,有更深的笑意染上他灼灼眉目。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他喃喃自语,转而笑开,“不如唤它摘星楼。”
玉宸闻言,干脆利落踏着云层扶摇而上,以指为笔,灵气为墨,于上书字。笔力入木三分,似有剑意凛然,寒彻江月。
自此,昆仑有摘星。
*
“里面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便是。”初步解决了住所问题的通天深感满意,又转念想到。
玉宸摇摇头,含笑而立,“已经够啦。”
我已有安身之所,有修行之地,更有日月星辰为伴。此间,已足够我醉枕山河,偷得浮生半日闲,再多求什么,便显得贪心了。
通天不由有些无奈,他绷着脸,脸上略带严肃,“至少也要多添几个阵法,防尘保湿、警戒防卫……哪个不要注意。”
说着说着,他又垂眸逡巡过湖中青莲,“这莲台……”
道尊顿了一顿,“虽有莲台相护,也不可掉以轻心。”
毕竟你永远不会知道截教弟子会以什么样的姿势,偷偷摸进来围观。
心有余悸的通天,默默地在心底补上了一句。
*
咳咳,历数往届被截教弟子祸害的受害者,可谓上至鸿钧道祖,下至入门萌新。
是的,我没有打错字,就是那位号称「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的那位鸿钧道祖。你可以怀疑我,但是不能怀疑琼霄娘娘的一手资料。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便长话短说。
事情起初也很简单,不过是日常在外面拐孩子,啊不是,是捡徒弟的通天圣人,一日又兴冲冲地捡了三朵软绵绵、萌萌哒的云朵,准备回昆仑。
圣人一边苦思冥想今天到底编什么理由,才能挡住兄长们的死亡凝视,一边顺手把云朵们往袖子里一塞。
这一塞,就坏了事。
十分凑巧,那日鸿钧道祖恰巧有事召请诸圣。通天在接到远道而来的紫霄童子的通知后,十分自觉地就转道往紫霄而去。
但凡最高领导讲话,不管你喜不喜欢听,感不感兴趣,面上总得认认真真、恭恭敬敬。更何况,鸿钧道祖还是一个不讲废话、言简意赅的领导人。
为了深入贯彻落实道祖的方针政策指导,以及推测日后洪荒局势变化,六位圣人都是听得全神贯注。这一认真,通天顺势就忘了自己袖子里还塞着三团云朵。
圣人理论上来说,是不能随便讲话的,尤其是涉及天数、大道的内容。一半是因为言出法随,另一半是因为k话中一旦涉猎大道真知,什么地涌金莲,祥云万里之类的天地异象,几乎是不要钱地撒得满地都是。
而三朵云彩,便是这样混入了道祖讲道论事的背景板里。
通天仍然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依然记得那天,有三朵云朵初生牛犊不怕虎,非常有作死精神地,在紫霄宫里,道祖头上,下了一场连绵细雨。
云彩嘛,下雨是基本操作。
六圣几乎是齐齐低头,不敢去看鸿钧道祖此刻的脸色。通天自然也是如此,然而下一秒,他便跳了起来。
等等,这三朵云彩看上去好像有点眼熟……师尊住手啊QAQ,这是我家的崽。
当通天颤颤巍巍地顶着自家师尊无悲无喜的目光,重新将三朵犹然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的云朵塞回袖子之后,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之后这一万年,肯定会过得非常精彩。
苦中作乐的圣人默默地想到,至少不用再想理由搪塞兄长们了,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
好消息个鬼啊,哥我错了呜呜呜QAQ。
事后,据云霄娘娘交代,她们姐妹三人听道听得迷迷糊糊,不自觉就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出了袖子。
下雨这种事情,属实是个意外。
通天看着眼前三朵乖乖认错的云朵,显然不便动手责罚,毕竟真算起前因后果来,作为罪魁祸首的他,还是要承担大多数责任的。
通天:认了认了。
此后,截教三霄娘娘,即云霄、琼霄、碧霄三位,成功地在洪荒扛把子的六位圣人面前,留下了经久不灭的印象。
这就又是后话了「摊手」。
第10章 赌书消得泼茶香
玉宸:我的剑呢?我那么大一把青萍剑呢?
往事不堪回首,已是月明中时。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的通天,发挥了十二万分的专注与认真,把摘星楼里里外外用阵法围了个遍,力求达到三步一陷阱,五步一雷罚的宏伟目标。
玉宸随手散开长发,任其垂至玉阶之上,迤逦一地。而她唇边含笑,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
时不时地,玉宸歪歪头,伸手在阵法上添上围廊亭台,又借莲台花木将之簇拥。两相遮掩之下,若非刻意去寻,已经找不到其下的阵法痕迹。
真的,非常适合坑人呢。
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玉宸不由笑开,容色濯濯,似有日月辉映。
通天眼角余光掠过这抹夺目光辉,他并未回头,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挥袖将阵法连贯而起,形成了一个以摘星楼为核心阵眼的群阵。
一时间,整个昆仑天池不由动荡起来,湖水波澜四起,又有云层低垂,几乎触底。两者的边界几近趋无。水天一色,不外如是。转瞬阵法势起,风止浪息,四周寂然,只余摘星楼在湖正中,夺尽群星光辉。
「摘星」之名,当真是名副其实。
通天:我起的名字,就是有水平。
截教弟子(面无表情):师尊所言甚是,就是发挥得不太稳定。
*
昆仑,玉虚宫。
远远地,似感应到此处动荡,玉清道尊缓缓地睁开了阖上的眼眸,他眼底漠然,浅淡的眸色里透着沁入骨髓的寒意。
他垂眸看向掌心的纹路,有一面遍布玄妙道纹的镜子浮现而出。镜面上笼罩着一层混沌云雾,神秘莫测,远非常人可以直视。纵然是修为高深之辈,未达一定境界,哪怕多看几秒,都会有一种神魂不稳之感。
先天至宝,昆仑镜。
下一秒,镜中光芒大盛,笼罩在上面的混沌云雾顷刻散开,显露出一个画面,隐约可见是一座湖上楼阁,占地数里,中有危楼,离地数丈,直指云天而去。
道尊于空中轻叩一下,无声无息间,镜中时光倒转,楼阁从无到有的一幕幕重新展现在他眼前。许是因为牵涉到另一位圣人,画面内容模糊不定,只隐约能看清大概。当然,这前提也是两者修为相差不大,否则遭到反噬也是常理。
元始重新垂下了眼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却未放下对昆仑镜的关注。他将镜中画面尽收眼底后,重新陷入了沉思之中。
*
远处,通天手中动作不由停顿了一瞬,他回首遥望玉虚宫的方向,不免蹙眉。
圣人对事关自己的事情,一向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既然元始并未出手遮掩天机,这么坦坦荡荡地看了,通天也差不多能同步收到天道发来的消息,询问他是否要阻拦。
对此,圣人也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当场拒绝,干涉这种窥探;一个是任其自然。通天思前想后,也未觉自己做了什么逾矩之事,索性也不再去管。
横竖也不知自家二哥又犯了什么病,需要掏出昆仑镜回溯时光。
唉,二哥也是越来越懒了,多半是和大兄学坏了。
通天摸着下巴,一脸深沉地想到。真想看摘星楼,完全可以亲自过来看呀。难道从镜子里看会更清晰吗?
玉宸的手则是不着痕迹地颤了一下。
她瞳孔微缩,似感应到了什么,但又很快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
*
星斗夜辉,皎月高悬。
如此良辰美景,恰恰适合想一些,不是很美好的事情。【不】
苦逼截教掌教,上清通天教主目前正处于一种眼神呆滞、目光发直的状态,而罪魁祸首便是眼前一堆花花绿绿,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的书籍,哦,也不能说是全部,还有几本书走得是小清新文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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