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这个阵仗,三人心中都是一沉。
红娘小声道:“他们摆出这个架势来,看来是真的有十足的把握。”
――不然太玄无极,可丢不起这个人。
尤其是玉剑盟都来了。
朝今岁:“一会儿务必小心应对。”
师春秋走在前面,隐约听见她们在小声说话,冷笑了一声:“三位,请吧。”
这老头皮笑肉不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架势:
“珍惜这还能正大光明说话的机会,等到时候被抓起来,就没有这么快活了。”
灵韵突然间问:“师姐,你害怕么?”
“我听说师春秋是朝小涂的外公,你说他会不会徇私枉法啊?”
――这悄悄话,说得老大一声了。
话音落下,周围嘈杂的人群都是一静,齐刷刷地看向了师春秋。
“什么?外公?”
“这是怎么回事?”
周围立马嗡地议论开了。
灵韵害怕道:“也是,夙家可是差一点就和师春秋做了亲家,岁岁师姐,这么多人,我都不敢作证了。”
师春秋脚步一僵:“……”
他眼看着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大,就要愤怒地瞪过来,让灵韵闭嘴,谁知道走在后面的红娘往朝今岁的身后一躲,拍胸口:
“吓死奴家了,他瞪我!好可怕!”
一句话还没说的师春秋:……
他面色铁青,就要发怒。
此时他们也已经到了光明堂的门口。
朝今岁脚步一顿,对师春秋笑了笑,很是有当初昆仑剑宗少宗主的气度,彬彬有礼道:
“师长老,灵韵她年纪小,心直口快,您不要计较。”
心、直、口、快。
“红娘一介弱女子,不禁吓,您也多多担待。”
弱、女、子。
师春秋气得面色发青,手指直哆嗦。
但是周围前来看热闹的修士,交投接耳的声音越来越大。
萍姑姑不得不出来,看了一眼师春秋:
“春秋,你是朝小涂的外公,此事的确需要回避,今日你且旁听便是。”
这一出戏,直接把师春秋给赶出了审理长老的范围。
朝今岁嘴角一弯:“怎么,旁观的长老,还要挡路么?”
少女言笑晏晏,但是眼中可没半分笑意。
师春秋刚刚的得意就如同昙花一现,现在满心都是气愤,但是碍于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表现出来,只好恨恨地退到了另外一边,任由她们仨走了进去。
他冷笑道:可悠着点,别太得意!
他看了朝小涂一眼,想到了她手里的证据,师春秋的面色也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他不能参与又如何,朝今岁照样翻不了身!
伴随着萍姑姑入座,终于开始了。
朝小涂上前一步,大声道:
“萍长老,我要状告朝今岁,杀夙流云、紫夫人、夙白山、夙白引,灭绝夙家主脉一系之事!”
她恨恨地瞪向了朝今岁:
“她还用了极为残忍的手法,将夙师兄的魂魄都毁了!想我夙师兄,待她那样好,却遭到如此酷刑对待,死后都不能超生,还请太玄无极的诸位长老做主!应当让此人罪加一等!”
话音落下,不仅是周围的围观群众,就连上面的长老也交头接耳了起来。
――对于修士而言,灭人魂魄、不得超生,是比五马分尸还要恶毒的行为!
他们看向了那个少女,她的侧脸沉静,如同玉竹立在中间,浑然看不出竟是这样歹毒之辈。
萍姑姑道:“可有证据?”
朝小涂早有准备。
她让带过来的人一一说了证词;又为了增加可信度,掏出了一颗记忆珠。
这种记忆珠价格昂贵,不过因为修士很难修改自己或他人的记忆,时常用于太玄无极的审案上。
果然,有了记忆珠的出现,朝小涂的话的可信度大幅度提升,长老们纷纷点头。
朝今岁一直面无表情,安静地听着,一直到朝小涂举起了一张传讯符,朝太初的声音响起:“是这逆子所为!”
她才终于抬起了眸子,盯住了朝小涂手上的传讯符。
朝小涂得意至极地看着朝今岁,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失败者:
你看,朝今岁,就连你的亲生父亲都不为你辩护,你做人,到底有多失败?
朝小涂眼睛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
前世,朝今岁死得早,朝小涂为了得到夙流云的心,日日学她穿白衣、学她用剑,连自我都快没了;今生她殚精竭虑,明明抢占先机,却还是被朝今岁所毁。
这个人,就好像是她人生里无法避免的一颗挡路石。
现在,这挡路石终于要被清除了。
她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给予了她最后一击:
“我今日所言,字字确凿,朝今岁杀了夙师兄在先,又害死夙家主脉!若有半句虚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如此毒誓,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而毒誓既没招来天雷,也没有半分异像。
一切,尘埃落定。
朝小涂还嫌不够,步步紧逼:“你敢发誓,你没有杀夙流云么?”
她又问:“你敢发誓,你和紫夫人、夙家叔伯的死没关系么?”
“我敢发誓,你敢么?”
咄咄逼人,几乎是压倒般的气势。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了堂上站在最前面的少女,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的视线扫过众人,看见了太玄无极的弟子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看见了围观的修士也暗中将手放在了腰间;看见红娘悄悄地拿出了扇子、灵韵把手放在了剑上。
显然,不管是自己人、还是其他人,都对事实一清二楚了。
周围看似寂静,其实这名为紧张的空气,已经到了一个火星就可以引爆的地步。
她只有三个人;对面,远远不止在场的这些人。
然而,刚刚这么想着,朝今岁一抬头,就看见了光明堂的对面。
――只有在她的角度才能看到,无数黑气出现在了大殿的顶上。
一个个黑衣人严阵以待,他们的身形都比寻常人族高大,一身凶悍的血煞之气,为首之人也是一身黑衣,缓缓地抬眼,一头流水一般的长发,两只残缺的魔角,正好整以暇地扫视着底下的众人,然后突然非常敏锐地扫向她这边!发现是她后,朝她慢条斯理地挑了挑眉。
那种无法无天的气势,仿佛随时都会下来把她抢起就走似的
她眼底的寒意渐渐地化开。
每当她想要赌上一切试一试的时候,他总是会出现,会站在她的不远处。
――算了,原谅他吵她睡觉了。
别人不明白她为什么笑,但是下一秒,就听见她轻声说:
“是我杀的。”
在场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连一直注意着朝今岁的朝小涂也没反应过来。
她以为她会打死不认,会无能狂怒,于是几乎条件反射地道,“你还想狡辩?”
朝今岁拢了拢袖子:“没啊,你聋了么?”
“我是说,人是我杀的。”
仿佛看见周围的人目瞪口呆的样子,她极为有耐心地解释了自己的作案手法,慢条斯理道:
“夙流云是被我所杀,神魂也是我让人烧的;紫夫人我也参与了,夙白引修为太低,不小心就被打死了。夙白山嘛……”
她微笑:“我拿去喂蛇了。”
“我的蛇说味道很差。”
这是什么大胆狂徒的发言?
这大概是太玄无极历史上,第一个对自己犯罪过程侃侃而谈的凶手。
而且态度也太嚣张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她微笑,仿佛看见了一个变态杀人犯,齐齐后退一步。
围在尊上周围的众魔则肃然起敬。
朝小涂脸上的得意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不可置信道,“你还有脸说?!你还有脸认?”
她本来应该很高兴朝今岁认罪的,但是她的态度也太奇怪、太嚣张了,让朝小涂的快乐锐减,甚至产生了一种茫然。
朝今岁还表扬她了:“是我杀的,你的证据挺完整的。”
这下子连萍姑姑和其他长老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朝小涂没有得到一丝打压敌人的快乐,反而有种上不下去又下不来的憋屈感,就算朝今岁今日真的被杀了,她感觉自己也会被哽得晚上睡不着觉。
朝小涂:“萍长老,她都认罪了!快把她拿下!”
一直旁听的师春秋也咳嗽了一声,提醒他们。
萍姑姑立马道:“既然如此,那就……”
朝今岁:“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萍姑姑:“你已经认罪,还有什么事要说?”
她又是面色淡然地说出让人惊掉下巴的一句话:“我要为十年前合欢宗灭门一案犯案。”
这事儿怎么和合欢宗一案扯上关系了??
周围人一头雾水。
朝小涂立马反唇相讥:“那有什么好讲的,不就是魔族所为?修真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萍姑姑也当机立断:
“此事与本案无关,若是有冤情,下次再审。”
――这是不愿意让她再说下去,就要将她今日按死在此地的意思。
萍姑姑和师春秋多年断案,早就千年的狐狸,朝小涂没看出来,他们却已经察觉到了不对,隐约猜到到了朝今岁想要做什么,对视一眼,几乎是十分默契地做出了决定:绝对不能让她说下去!
“先将她拿下!此案就此了结!”
然而,还不等太玄无极有所动作,也不等对面屋顶的魔头动作――
朝今岁直接足尖一点,身如一片秋叶飘出了包围圈。
她直接跳上了外面人群当中的那个巨大的石獬豸,在人群的一片惊呼声当中,站在了其上。
在师春秋和萍姑姑等人又惊又怒地冲出来的时候,朝今岁已经反手,掏出了一颗记忆珠。
各种声音戛然而止。
人群像是消音了――
因为那颗留影珠里,已经出现了紫夫人狰狞的面孔。
里面的朝今岁问道:“紫夫人,十年前合欢宗灭门之事,你知道么?”
紫夫人那极为有穿透力的、非常让人毛骨悚然的柔和嗓音响起:
“我当然知道,还是我亲自去的!”
留引珠戛然而止。
两句话,就像是往平静的湖面丢了一块巨石。
师春秋面色大变,萍姑姑驻足,面色也非常难看,他们都知道:完了。
她已经抢占了先机。
朝今岁根本就没有想要和朝小涂玩什么文字游戏,更加没想过自证清白!
――“自证清白”,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
太玄无极当初的这个规定,其实就是一个大坑:
想要诬陷一个人做了坏事很简单,但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做过,却千难万难。
所以太玄无极,总是正确、从未误判。
她根本不会这个落进“自证清白”的陷阱里!
想要洗脱罪名,证明她杀的人该杀不就行了么?
朝今岁站在石狮子上,朝着萍姑姑和师春秋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要知道,当年合欢宗满门被屠杀,如此灭门惨案,也是太玄无极定的罪!
而太玄无极,当初可是看见了魔气就直接认为此事乃是魔尊所为,想都没想就发布了赤级通缉令!
和今日何其相似?
萍姑姑想到了这一点,师春秋想到了。
但是朝今岁已经站在了人群正中央的石獬豸上,万众瞩目。
他们面色铁青,但是无能为力。
周围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谁能够想到,这么一件事,竟然牵扯到十年前的合欢宗灭门一案!
如果是朝今岁的事,只是性质极为恶劣的私人纷争;
那么合欢宗之事,就是修真界千年来最为惨烈的大案!
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本身朝今岁被发赤级通缉令就是师春秋有了私心。
那可是合欢宗上下几千人被灭门的惨案!
当初这事闹得修真界人心慌慌,还以为修真界出了个杀人狂,太玄无极当时查了一年,最后站出来说:都是魔尊燕雪衣所为!
可是朝今岁手里的紫夫人的声音还在回响,像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太玄无极的脸上。
“你们不说是魔尊干的么?”
“你们不是说案件确凿无疑么,为什么紫夫人自己承认了?”
……
事情开始闹大了。
萍姑姑和师春秋等人,心中同时咯噔了一声。
朝小涂面色茫然,浑然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此时的她也不明白,她给太玄无极,惹上了一个多么棘手的麻烦。
对面的魔头也面色古怪,时不时看她一眼。
他当然知道,如果仅仅是为自己翻案的话,她完全没有必要绕到十年前的合欢宗灭门之案上。
――这不仅会死死得罪太玄无极,而且难度会更大。
毕竟此事干系不可同日而语,太玄无极的权威受影响更大,他们很可能咬死不认。
她明明可以只从鸳鸯城说起,这样仅仅是私人恩怨。
但是她没有。
她又不认识合欢宗的人。
为了谁呢?
他有点高兴,又觉得这人修,意气用事,不知道审时度势,实在是傻得可以;想要瞪她,又觉得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
毕竟,想想看,她都是为了谁?
他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抬起了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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