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狼群里面,出现了两个王。
幼小的狼王,发现了如同丰碑一样不可战胜的老狼王的疲态,于是忍不住露出了雪亮的獠牙。
它做的最大的错事――
就是让她看见了屠神的可能性。
寒冰刃,如今只能将天道打出那副临时找的躯壳。
那等她入化神呢?等到她练出来昆仑剑诀的第六重乾坤动呢?
她眯起了漂亮的杏眼。
清冷的眸子里,仿佛有寒光一闪而过。
下面的战斗还在继续。
天空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乌云已经遮蔽了天空,天上,开始酝酿出了厚厚的雷云。
紧接着,只听见轰隆一声,一条紫色的粗壮巨雷朝着魔神恶狠狠地砸去!
天道虽然衰微了,但是它仍然和天地间有种奇妙的感应,至少,它还是可以引动天雷。
朝今岁眯起了眼睛。
这一点倒是凡人是怎么都的没法做到的。
她想:若是它能在今日死掉就好了。
可是她心中却隐隐有种预感――
它毕竟是天道,做了万年的天地日月的神明,会这么轻易地陨落么?
天道显得无比狼狈,引动的天雷倒是暂时阻止了那魔神把它抓起往山上哐哐撞的行为,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
魔神太强了。
魔神的身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金光,然后赤金色的眸子毫无感情地看着天道,紧接着竟然直接冲进了天雷当中,硬生生地将天道抓了出来,继续抓住他哐哐撞大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魔神的动作突然间僵住了。
他赤金色的瞳孔开始发生了变化。
朝今岁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空气当中,隐约出现了魔气!
燕燕本来就最近动用太多的魔气,就在濒临暴动的边缘,这时候再以魔气诱导,不暴动才有鬼了!
她面色一寒,果然看见了魔神停了下来,他的眼睛,颜色开始变化了,渐渐地从赤金色,变成了充满煞气的一片漆黑,瞳孔也消失了,面颊上也开始出现狰狞的魔纹!
天道所说的,魔神受限于魔的躯体,就是这个意思。
“燕燕!”
那狰狞的、混身魔气暴涨的魔,听这个熟悉的声音,迟钝地转过了头。
他回到了她的身边,动作也变得很迟缓,仿佛在努力克制暴动的魔气一般。
她直接抱住了那可怕的邪魔,于是那只魔就稍微平静了下来。紧接着,他的身上就出现了金色的锁链,把他牢牢得束缚住。
天道慢慢地从废墟当中爬了起来,他被魔神无数次碾碎、又重新聚集,现在看起来身形都是破碎的,但是他在剧痛当中还能笑得出来,甚至还看向了朝今岁,问道:
“现在,你要怎么办呢?”
魔神被魔气暴动打断,现在就是个敌我不分的疯子――还有谁可以保护她?
天道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你的确很有潜力,很厉害。”
“但你我之间,有万年的鸿沟。”
一个是“神”,一个是人。
他嘴角的笑无比的讽刺:“公平?”
面对她,这位天道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毕竟,她年轻到渺小的地步。
他道:“这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这话从“天道”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是叫人觉得讽刺无比。
她很平静地说:“身为秩序之神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诞生的缘故。”
她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面颊,面色狰狞的邪魔竟然乖乖地安静了下来。
天道以为她在魔神面前,势必是小心讨好,他刚刚想要开口嘲讽她,现在去求那个魔神又有什么用呢?如今的魔神就是个敌我不分的疯子,说不定要一秒就要掐断她的脖子!
可是他听见了她轻声开口:
“看见那个天道了么?”
于是,那天道突然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的声音很轻:“乖狗狗,你看,我讨厌他。”
她亲手解开了那条恶犬身上的锁链。
于是,那双没有瞳孔、任何感情的空洞双眼,就对准了对面的那个天道!
天道不可思议:怎么可能?魔气暴动的魔,怎么会乖乖听话?
她怎么敢!她把魔神当做她的“乖狗狗”,她疯了么?
但他突然间有种毛骨悚然的直觉,促使他开始不要命地朝着天边飞蹿!
但是,太迟了。
……
她平静地转过身。
在今天,她见识了两位神明的力量,窥见了神之领域的一角。
她凝视着玉剑山下无数仰头的人群。
风吹起了她的长发,笔直的身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
她会成为神、不会继续做那个在山底下,抬头仰望着山巅的人。
她不会停留在他的羽翼下。
他是她的乖狗狗,但是在他保护她的时候――
她希望下一次,会是她去保护他。
她会成为真正的神。
会来到山巅,与他在顶峰相逢,并肩看日月星辰变幻。
但是现在,她还有一件事要解决。
她的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她想要去验证一下真假。
如果猜测是真的,她有了一种预感。
那是前所未有的机缘!
八重山的幻境被劈碎,玉剑大会就中止了。
然而还不等玉剑盟的人进入山中查看发生了什么意外,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
天雷滚滚、天地震动,恐怖的威压遍布了整片天地。
那远远不是元婴大圆满时修士能够弄出来的动静,难道是化神修士?
可是接近化神的几个元婴大圆满都齐齐地面露震惊之色:那不是化神的威压!
一时间,玉剑城中,人心慌慌,乱成了一片。
从八重山匆匆赶下来的袁惊天立刻下令道:
“封锁玉剑山!不许任何人进出!所有宗门的弟子都先聚拢起来,开启护山大阵!”
“战斗暂时没有波及到玉剑山,这个时候往山外跑才是找死!速速回来!”
山底下,各大宗门的剑修都面面相觑。
有人惊恐地高声道:“袁盟主,是化神修士么?”
袁惊天没有说话,和雷镇恶几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忌惮之色。
袁惊天丢下一句“不是化神修士”,就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那是比化神更加恐怖的存在!
息壤宗的三人都面露担忧之色。
因为朝今岁没有下山。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把朝今岁叫走的青年人。
红娘压低声音道:“尊上就在附近守着,放心!”
朝照月强压下了心中的不安:“应该不会有事。”
他想要暂时忍住担忧,可是外边的地动山摇让他根本放心不下来。
他刚刚想要灵韵和红娘先回去,他再去找找,但是下一秒,一只小纸鹤就扑棱棱地飞进了他的掌心。
上面只有一行字:袁家山南别院,速来。
山南别院,也是袁凤年的产业之一,朝太初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此处。
在外面一片兵荒马乱之时,本就位置偏远的这处,就显得十分幽静。
在祠堂前,供奉着一座“无上至圣先师天道”的牌位,三炷香前,是神色焦急的朝太初。
他本以为那计划天衣无缝。
只要朝今岁能够答应天道,她就会遗忘一切,再也不会想要弑父!
这样他们就可以握手,只要不威胁到他的地位,他当然可以容得下她。
况且,到时候,她不过是天道手中一只可以随意拿捏的傀儡罢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朝太初几乎是望眼欲穿,可是没有――
从始至终,朝今岁都没有动摇!
他恨得牙痒痒:她为什么不软弱一点?她为什么就不肯退缩呢?
但是他又是那样了解这个女儿,她是个宁折不弯,玉石俱焚的性格,她不中计,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
看见魔神出现的那一刻,朝太初终于绝望地意识到,指望天道保住他的命是没用了。
朝太初在别院内急得团团转。
别院外下起了雨,更加让他心烦意乱。
终于,他狠下了心,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什么天道魔神,他们有他们高高在上的活法,可是朝太初这种普通修士,自然也有自己的活路。
然而,就在他转身要离开别院的时候,朝今岁出现了。
她看上去和离开昆仑剑宗之时,没有什么区别。
白衣如雪,一双漂亮的杏眼,凌冽又充满寒意,长发无风自动,在这个雨夜里,显出来一股肃杀之味。
她提着昆仑剑,剑上还有雨水一滴滴地往下落,竟有种血水一般的,让人触目惊心之感。
朝太初本来心惊了一瞬。
可是渐渐的,这个人竟然冷静了下来。
他说:“你来了?”
语气竟然有些意料当中的冷静,他转过身,看向了那袅袅的青烟,感叹道:“当年你一出生的时候,我是很疼爱你的。”
玉雪可爱的小孩,一逗就会咯咯笑,谁不会喜欢呢?
朝太初幽幽一叹:
“当时我就想,你和你阿娘长得像,以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我还曾把你放在脖子上,让你骑大马。”
他的视线看向远方,像是回到了从前。
没人回答他,只有外面的暴雨倾盆而下。
朝太初说:“只可惜好景不长。”
朝今岁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那座“至圣无上先师天道”的牌位。
朝太初说:“它告诉了我两个预言!”
他猛地抓紧了那桌子,一转头却看见了她嘴角嘲讽的笑意。
――若是朝太初当初对她、对朝照月和阿菩都没有那么赶尽杀绝,何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朝太初却仿佛被她的笑给激怒了,突然间激动了起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不,我猜到了!一百年,我每天都在想,我怎么会猜不到!”
是了,朝太初心智不弱,他怎么看不出来那是一个圈套?
朝太初愤怒道:
“我不知道么?!但是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在他把阿菩逼得跳崖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醒了,但是醒得太迟了。
他已经和自己的女儿走上了决裂。
成为了这预言之下的傀儡!
所以哪怕是知道那是个圈套,是个局,他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他只是想活下去!
朝太初猛地把天道的牌位给挥倒在了地上,状若癫狂,“都是你!都是你!”
他双目血红,这回倒是真的恨极了――
他本来可以有一个未来天道的女儿!本来朝今岁会留在昆仑剑宗,永远为他所用的!
朝今岁看着他,百年来,她第一次见到朝太初这样失态,可是她没有半分动容,反而轻声戳穿了朝太初:“你是不是以为,把一切推到天道身上,你就清清白白了?”
“错的是愚弄你的天道,你不过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
她露出了嘲弄的笑:“这话,你去骗骗三岁小孩吧。”
朝太初脸上半真半假的愤怒消失了,他失魂落魄道:
“老夫以后不会再和你作对了。”
“什么昆仑剑宗,什么朝家,你拿去便是!”
朝今岁冷静地看着他。
“既然那个预言是假的,你也知道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老夫?”
“老夫从前虽然待你不好,但是你在昆仑剑宗,吃穿用度,哪里有亏待你过!”
……
一墙之隔,抱臂靠在墙上的朝照月,心情十分复杂。
他沉默地听着,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
“夙家要剑骨的时候,你是毫不犹豫选择牺牲我的?”
“我在天赐府的时候,你是如何下令关闭水云天的?”
他垂下了眸子,遮住了里面的恨意。
他小时候有多崇拜、濡慕父亲,如今就有多恨他!
“父亲,我这个儿子,可从未出现在预言里过。”
“朝太初,除了自己,你谁也不爱!”
话音落下,里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朝太初的声音传来:
“至少,我是你们的生身之父。”
“既然预言是假的,又何至于此?”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们所遭受的一切给揭了过去,仿佛他生了他们,他们承受一切都是应该的,不能指责他些什么。
一句“生身之父”,就要将所有的过去给抵消。
暴雨声里,朝照月捏紧了掌心,额头上的青筋直冒。
朝今岁几乎要冷笑出声。
他可以害死阿菩一次;
他可以下令万箭齐发,把她射死在雪地里;
他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剖去朝照月剑骨;
也可以面不改色地让朝照月去送死。
他现在来问她:何至于此?
是啊,生身之父。
――因为这个,前世朝照月死前,她哪怕被利用、被当做一把刀,哪怕明晃晃的偏心,她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那个时候她想,他到底生了她,算她还他的生恩。
可她那一世得到了什么?
万箭穿心。
她不会责怪朝太初的狠心和苛待,一一细数他的过错,因为那样太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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