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无往不利,但也从无失手。
所以她在另一个荷包里倒出来些昨日制香剩下的香饵边角料,点在白瓷三角香炉里。
太子殿下在果香气里,目光落在兰时身上,纤手调香,如画一般。
他没想到第一个看清他意图的人会是兰时。
“在你眼里,我就是做什么都有目的吗?”
他当时其实并未想过这许多。
“我相信,殿下是在事后才想到,这其实是件一举数得的事,对此,小女只想说,治家不严,难道不比口角纷争更严重些吗?”
兰时将那香炉往太子殿下方向推了推。
冷不防被太子殿下抓住了手。
太子殿下的目光深邃幽沉,眼底暗藏惊讶与欣赏,含笑揶揄道:“小丫头长大了,有坏心思了。”
这目光太过危险,兰时只觉不太妙,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殿下,我已年满十六了,如今如此这般不太妥当,殿下忙,兰时告退。”
只要她跑得够快,殿下就不会叫她回去。
太子殿下眸中的目光十分危险,不太妥当?
他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何处不妥?”
这话声音虽轻,却比那目光还危险些。
常保捧着汤盅从太子殿下身边经过,听到这句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他知道何处不妥,但是他没法跟自己主子明说。
他怕死。
太子殿下雷厉风行,正午时分,各家大臣就收到了由陛下颁布的诏书,贬官的贬官,罚俸的罚俸,诏书之上并无各家娘子罪状,只一条,治家不严。
连同文府在内,被罚了十多家。
这在宽仁治下的陛下登基之后,是从未有过的事。
有渠道的人家,已经知道是太子殿下建言于陛下,针对地是昨日入宫的小娘子们非议卫国公府的事。
此次太子殿下并未隐去兰时,被罚的人家心中都有数,是卫国公府的十四娘不计前嫌地求了情。
太子殿下记仇兰时那句如此不妥,特意暗地里嘱咐了前去宣诏的内侍官,定要隐晦而又能让这罪臣明白地提,是姜府十四娘前来求的他。
这事做完,太子殿下胸中郁气舒了一半。
不过坏心的报应是,他半夜又做梦了。
平日里并不华美的东宫,是满目的红,宫人们瞧见她,都含笑来给他见礼。
太子殿下不明就里,低头看一眼自己,是正冠服,袍摆上是喜庆的纹样,这种吉祥繁复的纹样,是婚服制式。
他竟然成婚了?
内殿门近在眼前,他心跳如擂鼓,手扶在门上,却迟迟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他分不清这心跳是他的,还是梦中的他的。
这扇门后面的太子妃,还能是谁呢?
他发现,他心里有了一个人选。
再不迟疑,推门进去。
看到床榻上团扇遮面那人,太子殿下情不自禁地笑开。
有那样一个人,无论她把自己遮成什么样子,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一首首却扇诗念下去,绣着玉璧兰草图案的扇面上方,美目流转,是仿佛一瞬之间就不可方物的姜兰时。
珠冠珠妆的兰时,比他想过的还要夺人心神。
他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拿兰时扇柄的手都在抖。
仿佛一切都无需说出口。
红烛高燃,一夜好梦。
丑时许,太子殿下从梦中醒来。
双.腿.间的异样,仿佛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对着自幼照顾着的小丫头有了别样的心思。
太子殿下扶额冷静了片刻,自己寻了干净的衣裤来换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卸钗环的兰时。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于梦中,看见了兰时背部,一处明显的胎记。
这,应当算是一处证据摆。
可他也不会去验证。
若是他同父皇讲,娶了兰时能将北境军收入囊中,那父皇应当会准许的吧,若是他同母后讲,他迎娶兰时,能护住兰时也能护住北境军,母后,应当也是会准许的吧。
这般胡乱想着,太子殿下蹙着眉头睡去。
此时此刻,兰时从梦中惊醒。
她,突然想起她对探花郎的熟悉感从何处来的了。
这事,比她重生更让她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去那探花郎府邸验证一番。
心绪起伏,险些落下泪来,若此事真如她想得那般,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助那苏探花得偿所愿。
兰时再也睡不着,披衣起身,书信一封,去往北境,此事太大,须得有人商议,能与她出出主意的,只有五哥和太子,如今她这身份,还是得与太子殿下避嫌。
便只能同五哥商议,不怕慢些,只要有个章法就好,横竖如今她在京城,如何行事都是方便的。
那她现在暂时不能走了,得将一切安排妥当。
苏岐鸣,怪不得她从不记得那苏岐鸣后来如何了。
怪不得那苏岐鸣躲躲闪闪,都不肯直面她,却肯殿试时写那样的诗,还同她说,敬佩卫国公府。
作者有话说:
兰时:女子就是要搞事业的
第14章 故人
故人三千里,相见不相识
翰林院负责为官家起草诏制,属天子之私,连皇后和太子都不大过问往来的。
她一个武将之后,更不好贸然走近。
只能寄希望于探花郎还会如昨日一般在老时辰,再走一遍崇文道。
守株待兔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姜家十四娘,向来运气极好,还真被她蹲到了。
迎面走来的绿衣小郎君可不就是昨日才见过的探花郎。
苏岐鸣走在路上,从不贸然抬头,总是低头匆匆走过,就好像怕被别人看见似的。
突然,一柄檀木色胡笳横在他眼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苏编修顺着胡笳的方向抬眼望去。
是昨日一面之缘的姜娘子。
兰时见他看自己,盈盈一拜,“卫国公府姜兰时,见过小、郎、君!”
最后小郎君三个字,一字一顿,听得苏编修心中一跳。
若说昨日,姜娘子眼中是纯粹的好奇与探究,那今日就是重逢的喜悦与惦念。
兰时轻声道:“不知如今,我眼前的这一位,是故人三千里,相见不相识,还是几年重遇皆陌路?”
兰时不错眼地盯着眼前人,不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苏郎君面色不变,温声道:“娘子认错人了吧,小生此前从未见过见过娘子。”
“是吗?曾有一人教我认笳奏乐,告诉我胡笳声是相思音,那人不是你吗?”
兰时一把扯过苏探花的手腕,苏探花虎口处,有一枚月牙型的旧伤,年岁久了,已经看不出是何物所致。
果然如此。
兰时泪盈于睫,就是这块疤,她要找的就是这块疤。
幼年长嫂要为她穿耳,她嫌疼不肯穿,扭来扭去让婢女找不准位置,推那婢女时穿耳针差点划到她脸上,是有人替她挡住了,那人的手,被粗实的针划了好深一道口子。
看伤的大夫说,要永久留一道疤的。
“这伤,是曾为我受的,只有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人,你为何会做官!为何不曾去寻我?”
兰时的力气,苏编修根本挣不脱。
他听兰时哭腔也十分难受,忍不住软下声音,安慰道:“娘子莫哭,小人卑贱,不值娘子惦念,从前的事,切莫再提。”
兰时努力没让自己哭出来,“你可知,如今你一招不慎,会万劫不复的!”
依旧攥着那人手腕,不肯松开。
苏编修,腾出另一只手来,摸摸兰时鬓发,目光里皆是怀念,“所以小十四,可不要认识我,也不要同我有任何牵扯。”
“你只要知道,祈年心分三处,有一处一直念着你,就足够了。”
下一瞬,苏编修神色严肃起来,拼命抻回自己的手,低低一拱手,“小人奉命送书册到东宫,叨扰娘子了。”
“我随你同去,苏、苏郎君。”
兰时今日起得早,未施粉黛,双手随意抹了一把脸,再抬眼时,娴静沉稳,丝毫不见方才失态的痕迹。
“走吧,郎君。”
这一手看得苏郎君叹为观止。
哪儿能想象当初扭糖一样的小娘子,会出落成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模样。
兰时有千言万语要说,可又不知从何说起,还害怕隔墙有耳,只能隐晦地提:“若郎君平日有空,可到卫国公府寻我,若郎君有难处,亦可寻我,切不可独自行事。”
苏编修小声回道,“我与娘子说了,不要管我!您将来是太子妃,可千万不要同罪人之后有牵扯,您只需端坐锦绣中,勿要染尘埃。”
兰时不乐意,瞪了苏编修一眼,“谁说我要做太子妃,我要做小姜帅,来日接管北境军。”
苏编修也不同她辩驳,小丫头嘴硬,这些年来他不在京城,也听人说过兰时与太子殿下亲厚,姜兰时若不是喜欢人家,才不会同人家亲近。
“那祝你我,都能得偿所愿。”
一路向前,并肩无话。
东宫门口的小内侍前来同太子殿下禀告,姜娘子在东宫门口碰到了翰林院编修苏岐鸣,二人相谈甚欢。
东宫理政的太子殿下闻言掰断了手里的笔,气势凌厉到小内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地请罪。
太子殿下起身,不耐地挥挥手。
常内侍立马会意,将那小内侍拎了出去,立时封了消息,把苏编修带进了议事厅,同编修一道来的姜娘子被请进了内殿。
议事堂内,太子殿下坐在正位,一言不发,已经隐隐有帝王之气。
苏编修深知此番威压,定是因为兰时,可他一句也不能为自己分辩。
太子殿下审视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编修暗中掐住了手心,才堪堪并未失态。
良久后,太子殿下才令他退下。
“往后,在翰林院潜心修书,无事便不要出来了。”
省得又晃到兰时眼皮子底下去。
让人生厌!
太子殿下处理完探花郎进内殿的时候,兰时坐在他素常看书的地方打香篆。
皱着眉头抿着唇,好像在思考什么大事。
绯色裙衫像是汝窑烧出来的红釉瓷,衬得她肤色更白。
同探花郎相谈甚欢?
苏岐鸣那弱不禁风的模样还能入她的眼?她明明除了他与她兄长,谁都不曾搭理过。
小娘子长大了,眼光却并未一起。
太子殿下心下不快,但半分都没透露出来。
坐到兰时对面。
闲聊般开口,“用的什么香?”
这香气幽微,不像她往日里用的兰花香。
兰时抬头瞧他,表情微妙,“殿下,这是你殿里的香,是沉水。”
怎么连这个都闻不出来了?
兰时此时未走,只是想问一句:“殿下,苏编修回去了?”
太子殿下的脸瞬间沉下来,“问这个做什么?”
兰时浑然不觉有危险气息,一点点向殿下渗透:“我瞧那编修人品贵重,才识过人,是个好官,也应当会是个良配。”
太子殿下怒极反笑,“是吗?咱们姜娘子见过几个半男人啊?就觉得那手无缚鸡之力的翰林编修是个良配了?”
“殿下。”太子殿下这般阴阳怪气地,真是没有半点储君风度。
兰时也不高兴,但面前这个是太子,她又不能翻脸。
温声反驳道:“并非只有力能扛鼎才算大丈夫,若是如此,站在你面前的姜兰时,与端坐仁明殿的皇后娘娘,都是举世少有的大丈夫。”
姜家女儿旁的没有,偏偏就是力气大。
姑母未出阁时,用的兵器可是一对铜锤,虽说到了她,力气不敌,那也是红缨长qiang,虎虎生风的。
兰时想想,还是得再为编修再说两句,“苏编修同时下纨绔皆不同,听说是寒门出身,如今年纪轻轻便点中探花,可见前途不可限量,得太子与陛下恩泽浩荡,肯定会为了朝廷为了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私心。”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私心?
太子殿下恨不得堵上姜兰时的嘴。
“你才见过他两面,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心中所想你如何得知?”
太子殿下轻嗤一声,“那我来告诉你,你心目中这位不可限量的编修,私下里同那纨绔沈初霁关系极好,想来不久就要走沈相的路子,做沈相的门生了,何须卫国公府家的小娘子为他向我进言!”
这一番话说得颇为咬牙切齿。
兰时却暂时顾不得了。
同沈初霁关系好?走沈相的路子?
怪不得,苏姐姐能以女子之身,过初选走仕途。
那沈相父子,岂不是拿捏着苏姐姐最大的把柄。
兰时虽从未主动琢磨过人心与朝局,但她怎么说也做过一世皇后,耳濡目染,也能看出些门道。
苏姐姐这是踩在刀尖上了,她肯定知道自己不过是沈相的棋子,可还是投了沈相门下。
兰时心下一沉,这相安无事还好,若将来东窗事发,那苏姐姐,肯定是沈相的弃子。
绝不可以!
兰时忧心忡忡地模样,清清楚楚地落到太子殿下眼里。
看得太子殿下心火烧得更盛。
忍了再三,还是怒道:“姜兰时!你还未出阁,口口声声提一个外男像什么样子!况且那苏岐鸣配不上你,不必想了。”
兰时被箍住了肩膀,被迫直视太子殿下,听太子殿下前半句,兰时火气也上来了,明明家中兄长们都未曾这般指责过她,太子殿下怎能如此?
可听到后半句,火气是小了些,可这话,隐隐地不对头。
太子殿下,好像误会了什么。
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说过倾慕探花郎,何来配不配一说。
但特意解释这个,好像很奇怪。
“殿下消消气,婚嫁匹配与否,言之尚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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