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阿映自此开启了在自家舅父手上讨生活的艰苦日子。
每天晚上回来都要跟他父亲腻歪一阵,同他父亲告状,许是实在憋得久了,等四岁知事后,话都开始一句接一句往外冒,今天委委屈屈说的是,“舅父打我手心。”
沈文戈不为所动,问道:“为何打你?”
“我带着阿煜摘花,差点被蜜蜂蛰。”
沈文戈:“打得轻。”
阿映跺脚,“父亲!你看母亲!”
后日,他又同王玄瑰道:“舅父好凶,父亲,我不想去了。”
沈文戈眉头都不皱一下,“为何凶你?”
“我带阿煜湖上泛舟,想下水教他游泳。”
沈文戈:“你会游泳为母怎么不知?我看还得对你更凶些。”
阿映气哭,“父亲!你看母亲!”
王玄瑰既心疼儿子,又觉得儿子确实在沈舒航那有了长进,至少会识千字了。
最重要的是沈文戈曾认真同他道,教养孩子不是一味宠着便行,还要时不时给予约束、修剪,才能让他不长歪,成为可以顶天立地的巨树,他听进去了。
加上没了儿子在眼前晃悠,耳根子都清净了,还能不用避着儿子同沈文戈亲热,只好装作看不见儿子的可怜样。
鼓励道:“区区在舅父那读书识字,为父相信阿映一定可以坚持下来的。”
小阿映万没有想到连父亲都不站在他那面,一气之下在舅父家连住了一个月都没回家,结果他父亲母亲没一个人找他!
哼!
他蹲在菊花丛里掉金豆豆,可怜兮兮的同身边的小阿煜道:“我父亲母亲不爱我了,他们都不来看我。”
阿煜一本正经为王玄瑰、沈文戈解释,“可是姑母、姑父每日都会来府上啊。”
可不么,他们夫妻两人再如何心大,也不能放心幼子在外住上一月不归家,还不是因为阿映住在外祖母家,两家离得近,他们随时都能过去的缘故。
“表弟,你若是想家,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
阿映擦擦脸上的泪,“我才不呢,我要等他们两个接我!阿煜,我们出去玩吧?”
“你要叫我表兄。”
“阿煜、阿煜、阿煜!”
两小只自认为悄悄出了府去玩,实则后面一堆人跟随,他们腿短,第一次出门,连崇仁坊都没跑出去。
可这一次出门经历,在两小只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街边的挑贩、往来的官员、邻居家的小孩、衣着长相都很怪异的外国人,原来外面这么好玩。
后来,他们就知道出去玩,要叫上大人,这样他们可以坐马车,能去的地方也就更远。
待阿映五岁的时候,他已经会在父亲、母亲着急上衙时,偷偷藏在白铜马车里,这样为了避免上衙迟到,沈文戈会不由分说带他一起去鸿胪寺。
他虽然也想跟着父亲,可他们那里好无聊,哪里像母亲所在的鸿胪寺,有好多好多外国人,还有同他同龄的小孩子一起玩。
说来都是被他逼的,自从沈文戈带着他一起上衙之后,不管是想同沈文戈这个宣王妃套近乎的,还是家中确实有事无法照料孩子的,均带着自家孩子来了鸿胪寺。
鸿胪寺占地广,他们甚至还给孩子们划分了一个专门玩耍的区域,甭管怎么闹挺,他们办公的时候别叫父亲母亲就行。
如此,阿映在这还交到了三两好友,俨然快成为了鸿胪寺附近的一霸。
有他在的地方,怎么少的了阿煜,纵然阿煜不想出门,只想在家中念书,也愣是被阿映给拽来了。
好在沈文戈是不可能任由阿映胡闹的,等白铜马车送完王玄瑰,就是接他们两个回府的时候。
对此阿映表示,能玩一会儿是一会儿。
十来个小孩子们在阿映的带领下就在鸿胪寺的外街上玩了起来。
阿煜不擅长玩耍,总是输,可把阿映急坏了,他说:“阿煜,既然玩,就别想读书的事了,家中乱糟糟的,还不如痛快玩完,你再回去静心读啊!”
满脸愁容的阿煜摇头,他不光是因为这个,还因为母亲说他在西北的亲人们要归家了,其中便有他大兄,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大兄相处。
而且自知道大兄要回家了,母亲便操持起来,好几日都没听他背书了。
阿映挠挠头,“好像确实是这样?我母亲也十分高兴,整日里说的都是舅父、姨母回来之后,要带着他们去哪里玩,要跟他们说什么。”
阿煜问出了一个让阿映觉得,自己小小年纪也能懂好心疼的话,他说:“要是父亲母亲更喜欢大兄,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还不待阿映回答,玩游戏输了来脾气的小孩子已经口不择言道:“你母亲都是续弦呢,谁知道当年是用什么手段嫁给你父亲的,她当然得扒着你大兄,你大兄可是世子。”
“不许你说我母亲坏话!”
一向一板一眼的小阿煜此时像一只炸毛的小狮子,他冲了上去就是一拳,将那小孩打在地上,摔了一颗本就要掉的牙。
小孩子吐出带血的牙,当即就哭了,同他交好的小孩子,怒了,“你竟然打人!”
他们围住阿煜,后面被阿煜突然爆发打人吓到的阿映这才反应过来,他振臂一挥,喊道:“你们先说我舅母坏话的,还反咬一口,来啊,我们一起上!”
一场混站就此开始。
你踹我一脚,我打你一拳,你咬我,我抓你头发,这里面唯阿映与阿煜最灵活,还会招式呢。
身为镇远侯府的一份子,沈舒航怎么可能不让他们炼体对打,可饶是如此,面对群殴,也少不得挂彩。
他们都是官员们的孩子,谁也不敢上前阻止,只能速速去通知他们的父亲。
咿咿呀呀的怒吼声、小孩子的哭嚷声,隔着条街都能听见。
脱离家人,率先进城的沈婕瑶掏掏耳朵,同陈辰道:“这帮孩子真是太能哭了,我只要一想到过年归家,屋里大大小小无数个孩子……”
陈辰买了两根糖葫芦递给沈婕瑶,说道:“你家孩子们我看都很乖巧。”
“你是没算七娘她家那个,每每看她信上所言,我都觉得幸好阿映不是我生的。”
沈婕瑶将手里的糖葫芦随意给了街上的小孩子,而后盯着陈辰手里那唯一的一串,扬着下巴道:“喂我。”
陈辰被她逗笑,将糖葫芦递到她嘴边,你一口、我一口,谁也没管街上旁人的异样眼光。
沈婕瑶咬着糖葫芦说:“你去我家那天,换一身浅色衣裳。”
说完,她瞥了一眼他月牙白配红腰带的衣裳,眉心跳了跳,赶紧道:“别,你给我穿白衣配银饰。”
陈辰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这不挺好看的?”
沈婕瑶目光危险地盯着他,“你换不换?”
然后在他试图口头答应,实际又要穿五颜六色衣裳登门之时,她道:“你若听我的,紫璇给你骑。”
“真的?一言为定!”他殷勤地将糖葫芦递她嘴边,“来,最后一颗给你吃。”
沈婕瑶就着他的手吃完糖葫芦,两人双双出了街道拐到另一条街上,听见前方小孩子们童真又残忍的骂声。
“打我你也不是镇远侯府的世子!”
“你母亲就是自甘堕落,勾引侯爷才生的你!”
“你闭嘴!”
陈辰推了她一下,“你快去。”
沈婕瑶快步朝前跑去,在一众不敢上前阻止的奴仆中,三两下将混战的孩子们分开,孩子们小短腿没一个能踢到她的,生气嚷道:“你凭什么插手?”
她双手抱胸,居高临下的说:“凭你们这群孩子没一个能打的过我,都给我消停一点。”
随后嫌弃地问向一身衣裳全脏了,脸也花了的的阿煜,“你是阿映?”
又看看同他站在一起,为他拍衣裳泥土的阿映,“你是阿煜?”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看,警惕的谁也没说话,只是仰着头默默向后退,打定主意见势不妙就开跑。
而此时在鸿胪寺里的沈文戈,也听见了孩子们身边奴仆叽叽喳喳的焦躁声。
“打起来了,几位小郎君打起来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要不是力气小,手中毛笔都能被她捏断了,她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先吩咐人去叫王玄瑰,自己提着裙摆就往孩子们那去。
在她身后,还有无数同僚们存着看热闹的心凑了上去,其中不乏忧心忡忡的父亲们。
离得颇远,就有孩子发现了他们,嗷呜一嗓子哭了出来,将阿映与阿煜吓了一跳,两人随即瞧见了沈文戈,小身子双双抖了一下。
在他们思考要不要学那些孩子们,也哭一下的时候,就听沈文戈问:“二姊?”
沈婕瑶昂首,张手示意她过来抱抱,眼下还有一众孩子们,沈文戈哪里做得出跑阿姊怀里相拥的事情,只好抱起阿映塞进了沈婕瑶怀中。
随即阿煜也被沈文戈送了过来,两个孩子一左一右被沈婕瑶抱地结结实实,大眼瞪小眼。
沈文戈抱得时候就观察过了,两个孩子没受什么大伤,也就不着急,先摸着阿煜的脑袋介绍道:“这是大兄与大嫂家的阿煜。”
又伸手掐了掐阿映的脸颊,“这是我家那个上天下地的阿映。”
沈婕瑶惊奇地看着被她猜错的两个孩子,笑着同沈文戈道:“你可知,我刚刚过来,打得最凶的是谁?”
沈文戈看看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想将脸埋起来的阿煜,再看看一副魂游天外的阿映,“嗯?”
如此,都不用问了,定是阿煜先动的手。
一向小大人的阿煜竟然来了脾气?
那他们是因何打架?
另一旁被父亲言词训斥的孩子们,也磕磕巴巴将实情讲了出来,待听见他们说阿煜是因为,对方言词涉及自家母亲和兄长,才发作时,沈文戈与沈婕瑶神色双双淡漠了下来。
一起阴着脸的姊妹俩,气势虽不同,但同样吓人。
“子不教父之过,”沈文戈拿汗巾为两个孩子擦拭脸颊,说道,“此事,自有王爷定夺。”
沈婕瑶接着道:“虽说大过年的不想找你们晦气,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清的,我大嫂是媒妁之言明媒正娶进的门,是镇远侯府侯夫人,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饭后谈资。”
“再者,我镇远侯府世子为谁,也不用诸君惦记,我家世子与其幼弟,一向和睦,偏尔等生了一张嘴。”
众孩子的父亲惭愧,小孩子说坏话,八成都是在家中听他们念叨才记住的,如此,两人也算是没给他们脸。
沈婕瑶抱着孩子转身就走,沈文戈让同僚帮自己告假,赶忙跟了上来,就见她将阿映给候在一旁的陈博士抱着,还颠着自己怀中的阿煜让他开口叫舅父。
见沈文戈过来了,沈婕瑶当着她的面,同阿映说:“快,叫姨夫。”
两个孩子到现在还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呢,只能看着沈文戈求助。
沈文戈瞪了自家二姊几眼,这才道:“这便是西北大将军,你们的姑母、姨母。”
而后她扫视了一圈已经回长安,升任为工部侍郎的陈博士,半晌才道:“开口叫人吧。”
陈辰大大方方任她打量,等两个孩子乖乖叫了沈婕瑶,他才低声哄道:“阿映要不要先叫我姨夫,若是叫了,我有好东西送予阿映玩。”
阿映才不会轻易被他说的话勾搭了去,他见自己母亲虽不开口,也不阻止,眼珠转转,商量道:“你给我和阿煜准备的东西是一样的吗?要是不一样,可我还想玩阿煜的怎么办?”
“那,给你们各两份?”
一大一小认真商量该给多少礼物,沈文戈就和沈婕瑶说着姊妹俩的悄悄话,沈婕瑶近两年信中只言片语都没提及陈博士,突然今年回长安过年,就让孩子改口了,也太快了些。
沈婕瑶摇头,“不快了。”
她与陈辰上可纵马夜袭,下可屋顶畅酒,朦胧轻纱攀附,将两人缠绕在一起,顺其自然相知、相遇、相恋。
原本两人都是没有成婚心思的,可自打陈辰先一步返回长安,她自己独留西北,便觉得白沙都变得湿沉又有重量。
好似突然失去了一位,知她、懂她之人。
她已经经历过似火山喷发,热烈而又浓厚的情感了,可最终向往的,是陈辰这份宽容似海,无限的陪伴。
用肩膀撞了一下沈文戈,她怪笑道:“宣王妃,过年你二姊夫来家中,多帮着说些好话啊。”
然后在沈文戈要变脸,瞪她之前,她轻声道:“他知道我的一切。”
沈文戈一愣,便知她说的是她与三皇子那段往事,包括那个未能降生的孩子。
眸底水光一闪而过,她最终还是瞪了她一眼,同还在讨价还价的阿映道:“莫要跟你姨夫玩闹了,叫人。”
“姨夫!”
阿煜不用沈文戈催,一向乖巧又懂事,一手抱着沈婕瑶,一手道:“舅父。”
陈辰:“哎!”
等陈辰带着一车年礼登门时,镇远侯府恢复的往日的热闹,或者说,比之以往更热闹了。
六郎闲不住,非要拉着三郎去演武场演练,都知道三郎断了一臂,平日里大家都小心翼翼避免触其伤感,偏生他与众不同,仗着是三郎亲弟弟,混球似的要和自家兄长较量。
可别说,被六郎大大咧咧拽去演武场的三郎,虽只能用一只手,却好似焕发了以前的光彩,与六郎你来我往,打得痛快极了。
大家便知晓,他不愿他们将他看做废人。
饶是如此,断了一臂的三郎,也不是六郎的对手,一旁候着的五郎带着四郎就下了场。
“三兄,我们来助你!”
他们这边打得热火朝天,可把阿映与阿煜乐坏了,他们平日里,哪见过这么多人,还真家伙打上了,两双眼睛都看不过来。
等见了过来寻他们的父亲,就双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各自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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