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希文用手揉了一把脸,语气低沉地自嘲:“大家现在看我感觉像看暴力分子,小孩看见我都开始绕道走了。”
“哪有哪有,谁看见你绕道了,我怎么没瞧见?”
张涛原本想安慰归希文,可惜他刚说完,不远处一个女孩子明明是朝这个方向走来,却突然踩了刹车,掉头离去。
事情发生得刚刚好,不差一秒,仿佛特意为了反驳张涛的话似的。
张涛当场愣住,下意识看向旁边的归希文。
归希文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像一块化不开的浓墨,他不苟言笑时,气质凛冽得像雪山上的顽石,又冷又硬,让人靠近不得。
张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瞧见归希文喝住对方,朝着对方走去的时候,心里忍不住为对方哀悼。
这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不巧赶上了,运气真衰。
顾樱也觉得自己运气差,明明自己只是很自然地掉了个头,怎么这也会被人堵住?
秉承着不能得罪人的宗旨,顾樱乖乖站在原地,露出一副认错良好的表情,虽然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过乖一点总没错,归希文不至于这么没品,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也要欺负。万一他真这么没品,看在她态度好的份上,下手应该也会轻一点。
顾樱将头垂得很低,故意不去看来人脸色。
片刻,她听到头顶传来冷冷的质问:“你看见我跑什么,我这么可怕?”
顾樱两只眼睛依旧不看他,只盯着地面,糯糯地说:“我想去买糖,发现忘了带糖票,所以想回家拿,不是见了你想跑。”
顾樱的声音和北城这边大嗓子说话的人不同,她说话时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柔情与旖旎,让人听了忍不住心软。
一旁的张涛不禁开口求情,“算了希文,人家就是想买个糖而已,你别为难人家。”
买糖?
归希文盯着面前将头快要贴着胸口的女孩,心里冷哼。
刚才他看得清清楚楚,这人分明朝他看了一眼,才慌忙转身离开。买糖这个理由,也就骗骗张涛这种没心眼的吧。
归希文指着不远处的小店,“喏,你不是要买糖吗,去啊。”
顾樱重复解释一遍,声音很轻:“我没带糖票。”
“没带糖票?”归希文盯着她,似是冷笑,“行,去我家拿。”
顾樱:?
直到站在归希文家门口,顾樱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情。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她到归希文家里拿糖票,她看着屋子里两个大男人翻箱倒柜地找糖票,只觉得好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笑的意图太明显,归希文突然一道犀利的眼神朝她扫过来。
“你傻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帮我们找。”
顾樱不太想进去,这是她第一次去一个成年男人家里,她甚至没敢多看,只粗略扫了一眼,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空间比她家要大。
想到这两个大男人找不到糖票很可能不会放自己走,顾樱犹豫片刻,还是踏了进去。
顾樱没急着下手,只观察一周,在桌子底下发现一个针线篮子。她走过去,将篮子提出来,从里面摸出一个小布袋,打开布袋,里面裹着各种各样的票,粮票、布票、糖票等都掺和在一起。
张涛帮着归希文找了半天,硬是没找到糖票,这会儿瞧见顾樱一进门,熟门熟路地从桌子底下的针线篮子里掏出糖票,张涛忍不住用胳膊肘支了支旁边的归希文。
“喂,这到底是你家还是她家啊?我怎么看着她比你还熟?”
归希文平时压根没留意自己母亲把票都放在什么地方,他在家找了半天没找到,却被顾樱一下子找到了,本来就有点难堪,结果旁边张涛还非常没眼力劲地开玩笑。
归希文瞪了一眼张涛,“闭嘴吧你。”
“行,闭就闭。”张涛默默捂住嘴,表示自己不会再多话。
归希文没理会他,走上前拿出一张糖票递给顾樱,神情笃定:“去买糖。”
不知怎地,顾樱突然有一种被强迫的感觉,仿佛自己是犯人,被押着去买糖。
归希文这人也真是奇怪,为了验证她的话,连糖票都随便给人。要知道这年头糖票还是很珍贵的,不是轻易就能搞到,得路子广才行。
可能归希文他爸是副厂长,路子够广,不在意这一张两张糖票吧。
顾樱捏着糖票,心里琢磨着,家里好像也没有多余的糖票了,趁机去买包糖也没什么不好,反正这糖票是归希文硬塞给她的,不要白不要。
顾樱拿着糖票开开心心从店里买了一包糖,不远处的归希文看到她兴奋的表情,忍不住产生一丝怀疑。
难不成这人真是来买糖的?
归希文盯着前方从店里出来的身影,冷不防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眼前这人长得小小一个,皮肤不白,四肢瘦成麻杆,看着应该年纪不大。
归希文对于大院里小他几岁的女孩子统统没什么印象,不过面前这个女孩子实在眼生,他想不起曾经在哪里见过,想不起她是谁家的孩子。
顾樱把一包白糖揣进兜里,扬起一张温和无害的脸,“我叫顾樱。”
归希文还在琢磨着这个耳熟的名字,一旁的张涛却先跳了起来,围着顾樱不停转圈,满脸不可置信。
“哇塞,原来你就是那个新搬来的大家口中长得又瘦又小又黑,像个丑小鸭的顾樱?”
大家口中?看来周围的小伙伴对她的外貌有过太多置喙。
顾樱嘴角抽了抽,她心里想揍人,脸上却还是乖乖的表情,“嗯,我才搬来一个月。”
“哇哦,原来真是你啊,你看上去好小啊,成年了吗?”张涛盯着顾樱,仿佛在盯着什么稀奇玩意儿。
顾樱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扬起一张应付别人时的标准笑脸,耐着性子回答:“成年了,我快二十岁了。”
张涛惊呼:“天呐,你快二十了?看起来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你长得怎么这么显小?”
张涛一惊一乍的样子有些刺痛顾樱,仿佛她是个小丑,站在这里被人评头论足。
顾樱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经快维持不住,她飞速告别:“我要回去吃饭,我先走了。”
说完,她揣着白糖头也不回地跑开。
跑了一段距离,看不到身后的两道人影,顾樱才不自觉放慢脚步,眼神也逐渐冷下来。
又瘦又小又黑,像个丑小鸭?
原来大家对于她的评价是这样的?
正想着心事,左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顾樱回头,对上一双清凌凌蕴着笑意的眼睛。
“张阔,你又吓我。”带着埋怨神情的顾樱说出的话并没有埋怨的语气。
张阔知道她没放在心上,温和地笑起来,“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走到你后面你都没察觉。”
“我在想……”顾樱话说到一半,突然死死盯着张阔,“我在想你是怎么看我的。”
“大家说我又瘦又小又黑,像丑小鸭,你怎么看?”
张阔闻言,忍不住揶揄:“原来你也会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啊,我以为你天天待在家里,已经修成神仙心态,一点也不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了呢。”
“别人的评价我的确不怎么在乎,但你是我现在唯一的朋友,我在乎你的看法。”顾樱说这话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眼里是掩不住的真诚。
张阔心里一动,半天没能言语。
顾樱身上有种很吸引人的东西,那便是她一双眼睛真诚地望着你时,仿佛其他东西在她眼里都不值当,只有你是最重要的。
张阔每次被顾樱用这样赤诚的眼神看着,每次都能从心底里发出一股激荡的情绪。
其实他和顾樱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但仿佛认识了很久很久,相处的时候莫名很融洽,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吧。
张阔伸出大手掌在矮他一截的顾樱头顶上轻轻揉了揉,温声道:“丑小鸭最后会变成白天鹅,你也会绽放属于你的光彩。别着急,岁月还很长。”
五月旁晚的风很温柔,大院里盛开的紫罗兰芬芳弥漫在空中,夕阳的碎光洒在面前人的脸上,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
顾樱咧开嘴笑了,笑得像个如愿以偿得到糖果的小孩。
她从口袋里掏出中国结,递给张阔,郑重又得意:“我编的,送给你。”
第3章 假设
◎选一个做女婿,你选谁?◎
顾樱心情颇好地回家,从兜里掏出一包白糖,放在桌上。
正忙着炒菜的孙兰听到外面动静,探出脑袋往堂屋睃巡一圈,目光落在那包端正摆在桌上的白糖上,顿时吓了一跳。
她急急忙忙在围裙上揩了一下沾满油污的手,走过来指着白糖严肃地问:“这哪儿来的?”
“我买的。”顾樱很坦荡。
“你买的?”孙兰大惊失色,“家里不是没有糖票了吗?”
不等顾樱解释,孙兰已经想歪了。
北城有一条买东西不需要票的街道,当地人称其为“黑街”,黑街这个称呼既不好听,又上不了台面,后面大家就改口叫青街。老一辈眼中,黑色就是青色。
青街上的东西大都来历不明,买家和卖家双方心知肚明,从不问货源,只讨论价格,这种没法见光的交易处在一个灰色地带。大家都知道这不是正常的交易,但仍有不少有需求的人在青街上得到满足。
虽说对于这种事情大多数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合规就是不合规。要是被有心人瞧见,揭露了,告发了,是要惹大麻烦的。
孙兰望着桌上静静躺着的白糖,身子忍不住发抖,她似乎在须臾之间已经窥见到顾樱闯祸,连累顾长明没了工作的下场。
孙兰这一个月来紧绷着的情绪终于迎来高潮,她紧抿着的苍白的唇微微颤动,在即将爆发的前一刻,她听到顾樱干净利索的声音:“放心,我是用糖票堂堂正正买的。”
孙兰闻言,整个人顿时一松,过了好半晌,她才追问:“你哪儿来的糖票?”
顾樱咳了一声,颇不自在,“归希文给的。”
孙兰刚刚放松的心立即紧缩,她盯着顾樱,一脸不可置信:“你说谁?”
“归希文。”顾樱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
孙兰其实听清了,她只是不敢相信,顾樱怎么突然和归希文扯上关系了?怎么还发展到送糖票的阶段了?
电石火光之间,孙兰兀然想起顾樱编织的中国结,难不成顾樱新结识的朋友,竟然是归希文?
孙兰被这个想法吓出一身汗,她正要细问,铺天盖地的焦糊味打断她的行动。
天大地大,这时候都没有锅里烧着的菜大。
孙兰二话不说赶紧抢救即将不能下咽的菜,一番操作下,勉强还能吃的青菜出锅了。
孙兰不死心,一边刷锅一边提出刚才未提出的疑问:“小樱,你这个新朋友难道就是归希文吗?”
顾樱把中国结送给张阔,张阔看起来很喜欢,她心里也很高兴,这会儿听到孙兰竟然觉得她新朋友是归希文,仿佛受到侮辱似的,顾樱气呼呼地反抗,“不是!怎么会是他,我才不会和他做朋友。”
孙兰“哦”了一声,然后提出一个灵魂拷问:“既然这样,归希文送你糖票做什么?”
顾樱:“……”
“不是送,是强迫好吗!”
顾樱觉得有必要把整个事情好好交代一下,不然以她母亲的脑回路,指不定会衍生出更多歪曲的想法。
哪知孙兰听了顾樱整个描述,笑着给予归希文一个不错的评价:“没想到他除了脾气不好,其他地方都挺好的。”
顾樱愣了,怎么她解释一通,反而还提升了归希文的形象?
顾樱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我没看出他哪里好,不如张阔一半好。”
孙兰从顾樱口中听到张阔的名字,眉头挑了一下,她记得张阔的模样,人长得普普通通,眉眼温柔,看着就是个脾气温和的人,站在人群中不大显眼。
看来这位张阔才是顾樱最近新交的朋友。
孙兰有意逗顾樱,尖着嗓子道:“你这话不公平啊,归希文这人,虽说脾气不太好,但其他条件可不差,他可是咱们大院里长得最俊朗的后生。”
顾樱立即表示不同意,“个人有个人的审美,我就觉得张阔比他好看多了。”
孙兰偷笑,她知道顾樱是个护短的性子,没想到护短已经护到这个程度,毫无客观可言。
孙兰又说:“可人家归希文是个名牌大学生,你的朋友张阔是什么学历?”
顾樱有点不开心,“大学生怎么了,你看归希文那样子,哪有一点大学生的样子。”
在顾樱印象中,归希文没有半点斯文人的影子,倒是张阔斯斯文文的,很像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学者。
孙兰偷偷瞄了顾樱一眼,瞧见她脸上涨着红,不知道在和谁生气,顿时有些好笑,又道:“还有一点,归希文父亲是副厂长,据说不久就会转成正的,这个家庭背景怎么着也比张阔好吧?”
顾樱这下真的绷不住了,她黑着脸,神情很难看。
孙兰的话没错,长相、学历和家室这些东西,归希文或许很优越,但和一个人相处,只是凭借这些东西吗?
那这样说,大家交朋友根本不用看性格,全看这些外在的东西好了。
顾樱不喜欢孙兰用一种市侩的眼光看待张阔,她心中的张阔比归希文不知道要好多少,她母亲却要用一种世俗的标准去衡量张阔,还把张阔衬得一文不值。
顾樱很不开心,幽怨地瞪着孙兰,仿佛在等她反口。
等了半天,没等到孙兰反口,反而等到孙兰下定论:“所以归希文这个人,除了脾气不好之外,其他地方似乎没得挑剔。”
“妈!”顾樱满脸黑线,“你不能被一包白糖收买了,净帮归希文说好话。”
孙兰敲敲顾樱的脑袋,“你才是不要被第一印象束缚了,我还不了解你,你这个人呐,一眼定生死,第一眼眼缘不好的人,你就总是不喜欢,怎么改也改不过来。虽说我总告诫你不要得罪归希文,但人家拥有的优点咱们还是得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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