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阵的都是东宫六率的侍卫,身上佩刀,“铮”地刀身出鞘,沈静躲避得快,但衣服被划烂好几处。
沈静骂了句娘,他只是个九品牢头,离开刑部大牢后佩刀是要被收缴的,这次来偷东西的,身上只带了匕首。
但短短一截匕首根本无法和两把长刀的对抗。
东宫这班人太不讲武德了!
欧阳意找了角落躲好,顾枫却是不得不去帮忙。
对方攻势迅猛,如同猛虎出笼狠招频出,根本毫不留情,靠沈静一个人根本抵挡不住。
其中一人长刀一震,银光直扫沈静,沈静勉力以匕首格挡,“叮”一声脆响,那匕首竟被横削而断!沈静暴喝一声,反手一掷,手中那把断匕直朝对方飞出!
应根本预料不到小小一个牢头有这般好身手,大意之下,肩头被断匕刺中,立刻鲜血流出。
对方伤了一个,战力受损,再有顾枫加入,一时倒也难分高下。
卫贤明的残疾并没有他向外界描述得那么严重,尤其是为了当好韦家大少爷,他刻意不拄拐杖,但还不能久站。卫贤明靠着墙,吐一口气,冷冷瞥了身后的人一眼,“杀了他们,我今晚就跟你们回去。”
此人正是东宫六率副统领黄玉,一个年近四旬目如猛虎的威武武将。
黄玉对卫贤明提出的交易很心动,但没有马上点头。
东宫和他同级别的副统领有三名,陛下越来越衰弱,太子的势力就越来越强。
太子妃不止一次隐晦地告诉他们,待陛下薨逝,他们这些心腹就可以接管十六卫,或封疆大将或京畿禁军,各凭本事。
而韦玄钦的意见至关重要。
韦玄钦最宝贝的就是眼前这瘸儿子。
他不是没在外头杀过人,但本朝律法严明,长安管得更严,凶杀案是瞒不住的,都要找替罪羊把罪顶了。
花钱买命的事不是不能办,就是处理起来很麻烦。
如果没捂好,被捅出去,或多或少对官途有影响的。
何况,屋里三位,都是刑部的人,算起来是同朝为官,其中一个是“久推官”吧,听说她是连“牛头阿婆”周兴都十分器重的下属,天后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久推官”可不是无名之辈,相反,大名鼎鼎。
黄玉在太子继位后他可以获得的远大前程和得罪酷吏周兴带来的恶果之间,仔仔细细考虑后——
终于作了决定。
卫贤明这时也顾不得母亲的坟啊、在韦家的名分什么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杀人灭口。
“久推官”太聪明了,他自认不是对手,只有杀了她,才能让西极山女尸案成为过去。
可惜了,原来她还是个美人。
第一次见到久推官真面目,也是最后一次。
欧阳意不知卫贤明在外头逼逼什么,猫着身躲避边想着,她四肢简单,在这里什么忙也帮不上,观战无益,离刑部就一条街……
心念电转,借着四人大战无暇顾及她的时机,欧阳意抱起铁匣就往外冲!
她也必须逃出去搬救兵。
谁知还没出屋,门外飞来一脚。
黄玉亲自出手!
砰!
欧阳意被踹得连滚带翻,最后撞到墙上。
“阿意!”“久推官!”顾枫和沈静注意到外面的动静,齐声大叫。
欧阳意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整个人有那么一瞬间的懵逼,接着感到腹部一阵剧痛,搅得五脏六腑都错位了。
第29章
“咳、咳, 我没事、没事。”
她往地上呸了口血沫,勉力回应屋内二人,好不叫他们担心分神。
黄玉能担任东宫六率副统领, 是绝顶高手。
这一脚只用了一二层功力,出手这么轻,可不是因为怜香惜玉, 而是——
“我为公子连杀三人,公子将来可否在韦参军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谈条件。
卫贤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连打包票, 急催快点把他们干掉。
欧阳意舔舔唇, 咽下满嘴血腥味。
这下可听得清楚, 卫贤明不是要销毁证据,而是要他们死!
无法无天!
今日确实在意料之外, 但人固有一死……
穿来后,她都在极力避免掺和到朝堂争斗。
是对荣华富贵不感兴趣,也是怕死。
她只想做好自己本分的事,验验尸、查查案。
当个无论上头怎么换老板但都离不开的技术骨干, 搭上大唐盛世的顺风车, 闲暇时吃吃喝喝逛逛街。
独生女、从小生活无忧、父母恩爱, 让她也有点养成咸鱼性格, 不爱争不爱抢,只要小日子舒适就行。
可以后没有什么咸鱼小日子了。
今晚就会死。
她和顾枫已经死过一次, 再死,估计会魂飞魄散吧。
逃无可逃,欧阳意生出一股置之死地的愤怒。
一直可以想象卫贤明的心态, 飞上枝头的凤凰男, 母亲因无钱买药病死, 所以对金钱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攀高枝、死老婆,顺理成章继承所有财产。
可这些钱还没捂热,就又要转赠给亡妻生前资助的慈幼院。
他还不能停止资助,这违背了他爱妻、老实人的人设。
他的布行可就靠炒这人设招揽生意呢!
如果被倾慕他的女顾客知道,那还不被砸臭鸡蛋烂菜叶!
唯一的办法,就是做掉郑敏她们,慈幼院败落,以后他再也不用出这“冤枉钱”了。
恶毒。
“顾枫、沈静,出来!”欧阳意捂着腹部,深呼吸,大喊,“卫贤明要杀我们!”
顾枫闻声,奔到房门,咬着牙骂道:“妈的!老沈,撤!”
停止了要捉拿对手的意图,顾枫和沈静把重心全放在逃跑上,战局马上又变了。
这下子,黄玉不得不带几个人亲自去对付。
剩下的人则围剿欧阳意。
这时喊“救命”不靠谱,避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人的本性。
喊“走水”可能还会有人理你,毕竟这里屋瓦相连,今夜风大,一旦着火必定殃及邻居,对,总有几个热心邻居会来帮忙的。
但,来了又如何,这些东宫侍卫受过专业训练,已起杀心,连刑部官员都赶下手……
普通老百姓,来也是送人头。
哎,何必伤及无辜……
狗带就狗带吧……
门口被黄玉的人堵住,欧阳意连滚带爬,卫宅好几间屋子,她就绕着屋子跑。
在狼狈苟命的过程,她借着夜色遮掩,把铁匣里的信全掏了出来。
即使注定在劫难逃,她欧阳意也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狗带。
这些证据不能落到卫贤明手里。
她狠向胆边生,一不做二不休——
手一扬,刷刷刷,天女散花。
今晚风大,风一卷,那些轻飘飘的信纸像秋日的树叶般飞扬起来,少数落在院内,大多飘出墙外。
欧阳意提气,朝天怒吼:“卫贤明杀人灭口!黄统领谋杀疏议司推官!”
这一吼几乎撕裂了嗓子,声音都飘到了大街上!
狗带,也要拉你们陪葬!
卫贤明吓得站不稳,黄玉亦是动作一滞。
欧阳意不认得他,只是听见卫贤明这样喊,她就跟着喊“黄统领”。
未指名道姓,但已足够简明扼要将信息传递出去——
和卫贤明有关的能有几个姓黄的统领。
她不是普通老百姓,不可能无依无靠任人宰割。
疏议司都是能人,有韩成则和齐鸣他们,再往上还有周兴,今晚这句话只要外头有一个人听到,就足以在事后追究到黄玉身上。
欧阳意正好跑了一大圈又回到院中,夜色那么深,彼此面目都看不清,但第六感告诉她,黄玉露出一个阴狠的笑。
报复来得势若骤雨,杀着如丰沛的雨点又多又急。
顾枫一下子手背就被划了道伤口,皮肉翻开,深可见骨。
“先杀了这女的!马上杀了她!”卫贤明急得想跺脚,但那瘸脚跺不起来。
欧阳意圆润的额头微微冒汗。
月色像金线,勾出的汗珠闪着微芒,几缕黑发因奔跑垂落在她肩头,清冷眉目樱红唇,杏眼如皎月银河。
她扶着墙,不停地喘气,头却始终不肯低下,不肯求饶。
整个人又冷又艳如冬日腊梅迎风傲立。
第一眼看去平凡平常,再看却是惊心动魄,叫人挪不开眼,叫人有采撷的欲望。
原来名震长安的久推官是个小美人!
黄玉咽咽口水,“我奉命行事,你不要怪我。”
他一震长刀,亲自追杀欧阳意。
其实哪用得着追杀,叫她再跑也跑不动了,伤处疼,腿也酸,风又干又冷,每一口呼吸都感觉有把钝刀在肺里刮着。
“阿意!”
顾枫都急得带了哭腔,但奈何她武力平平,不要说搭救,自己脱身都难以实现。
而沈静那边,他为顾枫挡了一刀。
刀身刷地戳入皮肉的声音那么刺耳。
夜色深深,敌人包围,顾枫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朝沈静露出一个苦笑,“老沈,看不出你这么讲义气,你这个好兄弟我认了!”
沈静不答,只一个劲嘿嘿嘿地笑,笑得十分瘆人。
顾枫手背的血不断流淌,握着捡到的刀的手已经开始不稳。
是否她们今晚真要葬身于此?
这算牺牲殉职吧?
顾枫脑袋玄呼呼地想,也算死得其所、死得光荣。
再见了,大唐。
*
半炷香前,天色彻底暗下来。
梁予信的催促越来越频繁,引起梁柏警觉。
“你急什么?”
梁予信知瞒不过,就招了,“顾枫告诉我,她们今晚准备夜闯卫宅。”
“顾枫?”
“对,平时就是她为久姐姐送信。顾姐姐不知道咱们的关系,怕将军和师兄对女人当推官有看法,故而那天不肯言明。”梁予信从没对梁柏撒谎,一脑儿说完,悄悄松了口气。
梁予信不敢表露对久推官的倾慕,只想快到卫宅。
不知为何,他有不好的预感。
原本打算结束差事,和师兄赶过去,偏梁柏出现,接着来了个捣乱的韦玄钦,时间一再耽搁,都快急死了……
“我夫人知道顾枫是推官吗?”
梁柏心里生出某种强烈的猜测,她的智慧、她的谎言——
细枝末节的思路还来得及展开,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有那么离奇的想法。
梁予信:“这……我……”
梁柏自问自答:“她知道。”顾枫是她的发小,她怎会不知道。
梁怀仁清了清嗓,“女人当推官,破案如神,打了多少男儿的脸。夫人不说,应该是顾及将军的感受……”
梁柏:“所以你们联合瞒着我?”
话未挑明,指向已十分清晰。
将军多聪明啊,迟早也会猜到。
梁予信满腔无辜地自证清白,“不是、没有,我也算刚刚知道夫人就是久推官。”
这一刻,世界安静了。
梁柏几乎驱停,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仿佛过去一个时辰。
也可能是一个呼吸。
梁柏的视线黑云压顶般笼罩着他的属下们。
梁怀仁梁予信的心脏同时提到嗓门。
梁柏忽然一夹马腹,如箭矢般急冲出去。
梁怀仁还来不及反应。
梁予信眼睁睁看着人和马都快跑没影了。
梁怀仁忽然喊:“将军,等等我们!”
说罢一马鞭抽在师弟马屁股上,两人追着梁柏狂奔而去。
两边的建筑在眼中快速倒退。
梁柏心中设想了很多问题,可越想越乱。
相处一年,不是没有蛛丝马迹可寻——
今年三月初九,欧阳意说抄书馆有一批紧急订单,彻夜未归。
次日,久推官来信,东郊碎尸案告破。
六月十五,欧阳意说发小得了急症,要送她去医馆,连着两日未回家。
没多久,欢喜楼双尸案水落石出。
如此种种,数不胜数。
是巧合?是苦衷。
偶尔也会在家中给“阎罗”写信,但梁柏都主动回避了。
他怎么那么蠢?
她在家练字用隶书,给他写信用行楷。
有一次,她给他写信,还是他给磨的墨。
梁柏脑中火花四射,联想起了一切。
没有给他戴绿帽,只是照顾一个小狱卒的自尊心。
小心翼翼保护的秘密,就是她是鼎鼎大名的久推官。
他在她心里大概是无能之辈,所以她的秘密不方便与他分享。
梁柏平时杀人都当家常便饭,孤寂的心,已经很久没有灼热的感觉了。
发烫的胸口,能融化万年冰山和冷铁,他一时间甚至惊讶于这种感觉,从未有过的,交织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喜悦,也有隐隐的担忧、自责。
山呼海啸,数丈高的海浪席卷而来,继而高山相继倾没,沧海桑田,刹那间,一切恍如新生!
何其有幸,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知己。
梁柏兴奋了一阵,又忽然心慌起来。
不知道欧阳意知道他是奉宸卫将军,会是什么反应?他很明确她对权贵的排斥。
“黄统领谋杀疏议司推官!”
内心所有的纠结都在听到欧阳意那声响彻云霄的怒吼后,戛然而止。
大道上有行人,马速无法太快,梁柏第一次体验到心急如焚,勒马,纵身飞上屋檐,往卫宅方向急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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