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般的面庞,眉眼清隽, 相貌极佳,微风拂过,衣带飘飘, 真真是如玉君子。
不过面色发白,阳刚不足,阴柔有余。
少年成名, 为官多年, 必是殚精竭虑, 把身体熬坏了。
阴柔?她心里咂么两遍这个形容词,忽然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江承典起身喊声“爹爹”, 江泓却并不理他,自顾与疏议司诸人打招呼。
孩子只好乖乖缩在一旁,抿着小嘴,落寞又可怜。
刑部一位三品尚书、二位四品侍郎, 下设五司, 每司长官居五品郎中。
对疏议司诸人来说, 江泓相当于隔壁部门的总经理。
这层关系说近也不近说远也不远, 不能太生疏也不宜太亲近。
听完齐鸣介绍,江泓扭头, 严肃地看着江承典,怒道:“逆子,过来!你是最后一个见到晏斯的人, 当日他可有提起什么特别的事, 或说吃了酒要去哪儿, 给我一一道来!”
江承典被骂得脸都憋红了,始终不敢迈步靠近父亲。
疏议司诸人却是心中微讶,听其称呼“晏斯”,暗道原来江泓已知道了。
江泓面色不愉,宽袖下的双拳缓缓收紧,闪过一抹沉沉的阴冷之色。
江承典更怕了,不由抽泣。
不哭还好,一哭江泓更来气,瞥儿子一眼,喝道:“废物,不许哭。”
江承典心中委屈,哭得更大声,边哭还边抬手拭泪。
如此动作,袖子自然往上缩了一截。
匆匆擦泪后,他意外地瞥见欧阳意看着自己手腕的眼神。
少年一怔,随即扯扯衣袖,盖住手臂的伤。
动作微颤,难掩慌张。
孩子哭的肝肠寸断,难以自控,眼看问不出什么,齐鸣摇摇头,道:“罢了,些许琐事,我去学堂了解也是一样的。”
江泓适时地用眼神召唤老仆,让其将孩子带出去。
他是严父,可不想看这小子继续在同僚面前丢人现眼。
然后主动对齐鸣说:“请转告韩郎中,这两日疏议司但有需要,随时找我便是。”
齐鸣躬身叉手行礼,“多谢江郎中。”
欧阳意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只微微颔首,神情疏离。
但江泓却好像十分满意,露出笑容,“意妹妹,改日我再到疏议司拜访。”
说话这刻,神色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讨好的样子,目光灼灼,夹杂求而不得的爱恋,语气中惊喜温柔,不知是因着急赶路还是看见初恋激动,脸颊泛起病态的嫣红。
欧阳意的假笑都不由滞了滞。
这是办公场合啊喂。
一边是哭得昏天暗地的儿子,一边是温文尔雅示爱的父亲。
一股奇奇怪怪的气氛在堂内弥漫,连沈静都感受到。
直到转身离去前,江泓的笑意下还带着一丝不舍,视线都不曾离开过她。
送走江家父子,齐鸣道:“我说意师妹,不是师兄说,真不知当年欧阳伯父怎么想的,我看江郎中不错,怎么就和他退婚呢。”
江泓有才有貌,谈吐斯文,彬彬有礼,既不摆官架子,也没有因盘问其子迁怒于他们,真是谦谦君子啊。
比起意师妹的夫君,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齐鸣兀自感慨:“早有耳闻江郎中夫人死后,多年未娶,一人抚养儿子,也难怪对儿子严厉了些,就这么一根独苗,怎不望子成龙呢。”
“外面的人都说江郎中用情至深,怀念亡妻,以至积郁成疾。可我刚刚仔细看他对你……他多年未娶,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是你……”
欧阳意:……
沈静想也不想,出声打断,“喂喂,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久推官是有夫君的!”
齐鸣反驳,“梁思礼那厮怎比得上江泓。”
欧阳意马上听出齐鸣话里的意思,“我托师兄去打听的事有结果了?”
顾枫马上凑过来,“打听什么事?”
“梁思礼他……”
齐鸣有些难以开口。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姻缘,可齐鸣实在不忍心小师妹被渣男骗婚,因此陷入两难,打听到梁思礼的品行后一直迟迟不敢告诉欧阳意。
“外面说思礼如何?”
“他们都说……你夫君梁思礼……颇好色,常年流连花巷。本朝有明规,朝廷官员不得进入烟花之地,梁思礼因为屡次违规,被革去奉宸卫参军之职,如今虽在奉宸卫办事,却还是白身……”
齐鸣在长安土生土长,是长安百事通,他打听回来的消息十有八九是真的。
欧阳意一颗心缓缓下沉。
沈静眼睛瞪大了,“我可是见过久推官夫君的,仪表堂堂,办事极有章法,他怎么会好色误事……”
顾枫喃喃,“梁妈妈那么顾家,不像是色胚啊……”
沈静灵光一闪,替梁柏辩解道:“不对,人家可是御前办差、天子近臣,天后不会看走眼的,那些好色的传闻定是误会!”
欧阳意尴尬,“什么天子近臣,老沈莫夸海口。”
沈静嘿嘿挠头,脑子里却是忽然开窍的感觉——
官职连升两级,从粗鄙牢头一跃成为受人敬重的疏议司推官,背后没有人帮他一把是不可能做到的。
入职前,周兴单独找他说话。
除了交代“好好办差”的场面话,还很隐晦地试探他是否朝中有人。
蛤?他要是“朝中有人”,还至于在大牢那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呆了十年而寸步未进?!
外人都以为沈静的提拔是受到周兴赏识。
只他心里清楚,并非如此。
总觉得,久推官的那位奉宸卫夫君,很不简单。
若真是他背后助力,其意图就好猜了,就比如现在——
有他在,欧阳意不用骑马,而是悠然坐上沈静的小马车。
沈静在前驱车,欧阳意掀帘问道:“老沈,你真觉得我夫君不是好色之徒?”
“我看大牢十余年什么人没见过。”
沈静自信地拍胸脯。
“赌徒常年耽于暗室,他们的眼睛是死的,但他们的手指灵活,因为要摇色子。好色之徒呢,眼睛是活的,因他们总爱乱瞟,但酒色伤身,色字头上一把刀,沾了色,武功基本就废了。”
沈静很笃定道:“我看梁兄武功高强,打趴一圈的东宫侍卫眼睛都不带眨的……久推官,你信我,梁兄绝不可能好色!”
欧阳意:……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顾枫笑道:“老沈,你可以嘛!”
见他看人很有一套,欧阳意又问:“那你觉得江承典怎么样?”
“江承典虽看着外强中干,却不是那种唯唯诺诺、别人说怎样就怎样的,他极有主见,否则也不会胆大妄为约晏斯喝酒。他没撒谎的胆子。表现得再老成,也只是个孩子。”
沈静边驱车边道,“可怜被家里看得紧。他老子连吹糖人都不曾给他买过。”
“但他说喜欢上学,这点值得怀疑。”
“何以见得?”
“晏斯是中途插班进来的学生,别看孩子少不更事,都有自己的圈子,像晏斯这样的新人被排挤很正常。偏偏江承典与晏斯交好。”
“所以他们是同一类人?”
“我看见江承典身上有淤青。”
被排挤、被欺负,不敢回家跟大人说,只能默默承受。
沈静这会儿功夫也品出不对劲,表情变得沉重。
……
三人出了应仙巷,郁郁之际,闻到一股香味。
顾枫眼睛一亮,“藤椒炸鸡!”
沈静抽动鼻翼,边道:“好像是在那儿。”
顾枫点点头,带着马车循香而至。
大约十几步后,三人到了藤椒炸鸡的摊子前。
这个摊子很小,但陆续有客人,要上一块藤椒炸鸡,吃得有滋有味。
摊主是个妇人,荆钗布裙,身旁挨着一个三四岁的娃娃,巷子有穿堂风,娃娃被紧紧裹在大棉袄里,露出个小脑袋,冻得小脸通红。
那妇人与陈理眉眼有七分相像,八成就是陈理的妹妹陈语。
顾枫笑道:“我去看看。”
“这是藤椒炸鸡怎么卖?”
“鸡腿八文、鸡架五文。”
“鸡腿鸡架各来三份。”
合计三十九文钱,这可是笔大生意。
陈语一愣,生怕听错了,有些忐忑道:“瞧着客官是新客,第一次就买这么多,要不,您先买一份?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顾枫数出一串铜钱往桌上一放,“我们人多!”
来了一位豪客,而且不像找茬的样子,妇人终于露出喜色,“好嘞。”
隔着油纸还有点微烫,顾枫迫不及待啃一口鸡腿,香、麻、脆,略有嚼劲,味道完全继承了她的手艺。
顾枫有些小得意,说道:“这味道真绝!”
欧阳意矜持地啃鸡肋骨,颇有现代啃肯爷爷吮指原味鸡的感觉。
沈静也边吃边竖大拇指。
陈语羞涩,“承蒙夸赞,这是一位朋友给的菜谱,不是我独创。”
“原来如此。”顾枫睁眼说瞎话道,“你这位朋友厉害!”
沈静砸吧砸吧嘴,“这时候要是有两口烧酒搭配,就更绝了。”
可惜他们正在查案,不宜饮酒。
顾枫看了看锅里还剩下不多的藤椒鸡腿鸡肋,豪爽道:“把这些包起来,我全要了。”
陈语先是惊讶,接着大喜,忙取出油纸包裹。
她动作麻利,又快又稳,全包好了给顾枫,说:“这里有三个鸡腿五个鸡架,其中一个鸡架太小,本来只打算卖三文,客官一口气买这么多,这小鸡架就送您了。我收三个鸡腿四个鸡架的钱就好。”
顾枫也不客气,照单收下,付了一串铜钱,叉手道:“老板性子爽利,我喜欢。那就多谢了。”
陈语回施一礼,“应该我多谢客官才是。”
这还不到中午就可以收摊带孩子回家了。
顾枫伸手摸摸小娃娃的脸,孩子的皮肤又软又滑,手感极佳,她又忍不住捏了一把,笑道:“你这娃儿可爱得紧,只是你边顾摊子边照看他么?他爹呢?”
像是提及伤心事,陈语默然。
半晌,才有些尴尬地说:“孩子爹忙,我一个人顾得过来。”
顾枫“哦”了声,不再细问,之后告辞离去。
*
南安王府。
李匡:“你说晏德达孙子失踪的案子,刑司也参与进来?”
身着中书舍人朝服的官员满脸堆笑地回答道:“天后已让中书省诏旨制敕、玺书表章,懿旨很快发到刑部张楚金张尚书手上。”
李匡喝了口茶,讥诮道,“张楚金真是一根筋,周兴既然早已把案子交给疏议司,何必让刑司来分一杯羹?”
谁也不能来抢久推官的功劳。
朝廷里谁人不知南安王对久推官一片痴心,中书舍人含糊道:“张尚书也是为了尽早破案。”
“有久推官在,用不着别人。”
“王爷说的是。”
李匡慢悠悠起身,送走客人,一名侍卫从暗处出来。
“听闻是张尚书看中刑司新来的郎中江泓,想给他在天后面前施展的机会。张尚书应该不知道这位郎中与久推官是青梅竹马。”
提起江泓,李匡就一阵胸闷。
“什么青梅竹马!”李匡挥袖扫落茶盏,一片噼里啪啦的响,指着地上半跪的侍卫,阴沉沉道,“去,给我查查他的底细!”
江泓此时出现在欧阳意面前,还当上刑司郎中,明着是想和青梅竹马再续前缘。
但暗地里做什么,谁又知道呢?
*
来崔家吊唁的人来得比梁予信预料得早,也比预料中更多。
崔家门庭若市,要不是门口挂着白幡,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家有喜呢。
吊唁宾客中不乏武人,以免被发现,梁予信便从梁上下来,他粗布麻衣服,作仆从装扮,四处偷听了些八卦,又偷吃了招待客人的点心后,大摇大摆出了崔府。
只做一日的梁上君子,收获已足够了。
狄仁杰坐下,梁予信飞快地说起来。
一、崔友沃私库有巨额钱财。
这些大都来自长安商贾和求人办事者的孝敬。
库房中有账册和书信为证。
二、崔家后宅并不像表面那么混乱。
除了郑良玉,所有女人包括谢娴都心怀鬼胎,靠近崔友沃都是有目的的,有的为了钱财,有的为了家里生意,有的为了给兄弟谋仕途。
崔友沃也都知道她们的心思,能帮就帮,出手大方,从不计较。
因此后宅小妾们都各安其所,偶有争执,大部分还是本本分分的。
下人们也很感恩崔友沃。
有几个下人的家人犯事,都是崔友沃亲自出面替他们摆平。
逢年过节,下人们都能拿到红包,差事办得好的,也都有赏。
总的来说,崔友沃为人不错,不可能有仇人。
三、崔友沃的确动过休妻的念头。
此事,他私下和郑良玉以及另一名正受宠的小妾说过。
梁予信笃定地道:“我觉得应该好好查查谢娴。她身为主母,一旦被休,可就什么都没了,她有动机,也有财力□□。”
狄仁杰思忖片刻,方道:“谢娴终归是后宅女子,如何与黑蝠团搭上。”
“我们这次要找的幕后真凶,应该是有颇有心机,但平日却表现得胆小怕事,只在特定情形下变得心狠手辣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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