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直挠头:“似乎没有证据证明是他杀。”
欧阳意:“这话反过来说也行。”
韩成则目光一动:“我懂意师妹意思,如果无法证明是意外,同样就无法证明是他杀。”
欧阳意轻轻拨开死者的嘴,将整个口腔展现在人眼前,“他的门牙崩坏了两颗,嘴角亦有破损,无论昨晚发生什么,都不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么一说,众人醍醐灌顶,立马分散行动起来。
“我们在巷口找到一颗牙,应该属于死者的。”齐鸣和沈静都十分兴奋,捧着一颗牙像捧着一锭金子似的。
欧阳意点点头,又提醒道:“接着找找他的马?”
“这里!”顾枫举着一段被割掉的马绳,“门柱上有环形摩擦的痕迹,尹恩很可能将马临时栓在此处,马目击了其主人死亡过程,挣动下,马绳将门柱的漆磨损。”
欧阳意点点头:“从被割断的马绳切口可有看出,凶手带了利刃,他想快点把马放走,省得马的躁动引起犬吠。”
韩成则接道:“尹恩将马拴起,应该是以为要和对方好好谈谈。”
欧阳意:“毫无疑问,这起谋杀,是熟人作案。”
傅森都看呆了,附掌道:“大善!疏议司真是名不虚传!”
“已判定为命案,接下来就照章办事。”韩成则道,“傅县令,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傅森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说罢领着长安县诸人浩浩荡荡离去。
长安县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个难题给疏议司。
韩成则脸色微寒,“齐鸣、沈静,你们借送尹夫人回家之机,去尹家查查,留意他的书信和金钱往来;意师妹、顾师妹,我们去户部一趟。”
诸人应诺。
见梁予信没有要走的意思,韩成则看向他,“小梁参军对此案有兴趣?”
梁予信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韩成则邀请道,“那不如一道与我们去户部?”
梁予信:“好啊!”
顾枫笑道:“你就等着这句呢吧!”
梁予信道:“顾姐姐慧眼,我也是想和你们学学。”
韩成则点点头,招来衙差,“去找黎推官,就说疏议司有要案,让他速返。”
衙差:“喏。”
*
陈理是个宽厚的人,虽然被打得右手脱臼,鼻青脸肿,仍看不见他脸上的怨气。
黎照熙来拜访时,他正在教小外甥识字。
陈理的妻子和妹妹则在灶台忙碌。
黎照熙掏出一个红包,说道:“陈兄,这是疏议司大伙让我带来的一点心意,给孩子买买书。”
陈理伸手就往回推,被黎照熙按住,小声说,“家里多了两口人,妹子最近也不宜出门,全家靠你呢,您就拿着吧。”
陈理不再拒绝,把银子装了起来。
陈理的眼角本来就有点红,激动之下,血丝密布。
黎照熙怒道:“狗娘养的东西,抓到该给他判个刺配千里!”
陈理最近不在疏议司,黎照熙跟着沈静混,学会不少粗口。
陈理失笑道:“你别好的不学,净跟老沈学脏话,别忘了咱们是读书人。。”
黎照熙搔搔头,“哦,知道了。”又问,“这几日你前妹夫家还有来骚扰你们吗?他们曹家就这一个孙子,我担心他们不罢休。。”
陈理摇摇头,“前日来过一回,就再也没来了,只说曹树博几日没回过家,问我是不是我派人抓走。”
黎照熙一顿,“那……这混账几日会回家,是出事了?”
陈理再次摇头,“难说。他这人吃喝嫖赌无一不爱,那日寻我麻烦,从我身上夺走了不少钱财,可能这几日在和他的狐朋狗友鬼混呢。”
黎照熙听得直后怕,心道,还好在疏议司大伙极力劝说下和曹家解除婚姻关系,不然陈理家的血都会被这混账吸干。
快走的时候,陈理夫人和妹妹端出午膳来,留黎照熙用膳。
“不了,我顺道回家一趟。陈兄你好好养着,过两日我再来探您。”
“好,雪天路滑,你路上小心。”
“放心,长安的路我最熟。”
“就是知道你熟,罢,为兄不啰嗦了,帮我禀报韩郎中,我这手不碍事了,不能陪你们出门查案,倒是司衙里有抄抄写写的活儿,我可以干。”
“哈哈,韩郎中早料到你有此一说,他交代了,说司衙里不差你一个,你歇着吧。”
“这……成,我就听你们的……”
“我走了!”
“替我向伯母问好。”
“好嘞!”
黎照熙出了陈家,熟门熟路地拐过两条巷子,来到一个卖牛皮糖的摊子前,打算买两块糖回去给弟弟和妹妹。当他的手摸到袖兜时感受到了异样。
多了块碎银。
一定是陈理拉着他“啰嗦”时,偷偷塞进去的。
陈理收下疏议司所有人的“心意”,却独独不肯收他的。因为黎家的家境实在困难。
黎照熙苦笑了一下,心头有股暖流涌过。
*
去户部的路上,欧阳意掀起马车帘子,朝梁予信招招手,示意他上马车。
梁予信跳下马,将马交给手下,钻进马车,一脸谄媚道:“久姐姐何事吩咐?”
欧阳意问:“让你查的人,查到了吗?”
她不敢对梁柏提及穿越者,只私下让梁予信调查原书男主“王自强”。
这是一本穿书爽文,讲述的是王自强穿进以李匡为主角的权谋文里,王自强顺利拿走了李匡剧本,一路青云直上当到宰相。
欧阳意的出现完全抹去了王自强的主角光环,身为男主的他销声匿迹,欧阳意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直到得知黑蝠团谋杀的多名朝廷官员是未来的栋梁,欧阳意才恍然,怀疑王自强是黑蝠团背后的首领,那个人称“七爷”的神秘人物。
王自强是胎穿,算起来,他现在应该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如果他是从少时就开始谋划,十几年时间,足够将黑蝠团经营到如今规模。
梁予信挠挠头,“那个衢州的王自强啊,他死了。”
欧阳意:?!
第63章 美人泪 03
欧阳意大惊, 问:“怎么死的?”
“战死。”梁予信按下好奇心,答道,“据回报, 这王自强也是少年英才,高宗年间屡试屡中,年仅十四岁就进入会试, 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十五岁孤身前来长安,之后两年都在长安,十七岁回乡。老家人说, 回乡后的王自强整日郁郁寡欢, 不复往日神采, 打听了才知道,他在长安殿试名落孙山, 谋不到前程,所以回家了。”
“他是怎么又从军了?”
“高宗病危,北漠人趁机发兵,安北都护府招募兵卒, 那王自强也不知怎么想的, 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 竟去从军了。也许是想换条路, 建功立业?”
“他还是想当官啊。后来呢?”
“我给安西都护府去了信,回信说, 王自强此人散漫,练武不勤,不过倒是懂判断敌情, 被上峰看中调到身边当文职。好多次出主意, 令我军屡屡获胜。有时他给出的判断, 比安插在敌军中的细作送来的情报还准。安北都护看中此人,连提多级,成为一名副将,还亲口夸赞他是天降奇才,”
“天降奇才?”
“就是这么说的。”
欧阳意心里无语,哪是什么军事奇才,分明是占了历史知识的优势。
“后来呢,奇才马前失蹄?”
“真被久姐姐说中了。不知是北漠人狡猾,还是我方情报泄露,王自强之后的预测越来越不准,指挥的埋伏战没埋伏到人,反而后方被敌人趁虚而入。王自强羞愧难当、立功心切,混战中被敌人斩于刀下。”
欧阳意喃喃道:“看来北漠人不傻。”
“久姐姐说甚?”梁予信问。
“没什么,他有没有留下遗言?”
“并无,马革裹尸,草草葬了。”
欧阳意心想的是,北漠人会随着战况改变策略,不会像史书记载的那样一成不变,这样一来,王自强没了优势,他有没有可能承受不了战败而死遁?
“哦,他的家人呢?”
“他爹是个混账玩意,在王自强儿时抛弃妻子。至于他娘,他们娘俩相依为命,接到儿子死讯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王家贫困,他们王家村的人筹钱给他们母子建坟。”
说到这里,梁予信忍不住问:“久姐姐,你是如何注意到此人?他和黑蝠团有干系?”
欧阳意:“消息来源我不能透露。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哈,那能联想的可太多了!”梁予信道,“其一,王自强出身衢州,衢州那地儿可盛产人贩子,吕敬是衢州人,豹爷也是衢州人,黑蝠团的发源地就是衢州!其二,王自强是在七年前战死,七年,久姐姐听到这个数是否觉着熟悉?”
欧阳意目色微沉,“玲玲说过,黑蝠团豢养杀手,是从七年前开始。”
原来,奉宸卫顺着“玲姐”这条线索,剿灭了她手下多个拐卖妇女儿童的窝点。
“玲姐”终于被捕。
欧阳意认出她就是曾经和她一同被拐,又出卖同伴的女孩玲玲。
“你不问问这些年我在做什么吗?”欧阳意故意说。
“不用了,我看见了他们对你的态度,很恭敬。”玲玲苦笑,“那时候,我就发现你不是一般人。你很有手段。这种地方,不是女人能来的。”
玲玲看看欧阳意又瞧瞧梁予信,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欧阳意保养得宜,皮肤白得发亮,而玲玲却已然满脸褶子、面色枯黄,风霜都写在脸上。
玲玲:“不过我很好奇,你是用什么办法让你的男人这么宠你。”
欧阳意知道她八成是误会自己以色侍人,利用私人关系才进来奉宸卫卫所。
这是玲玲认知局限导致,她的上半辈子被父母当作“货物”,下半辈子都在人贩子窝,她想象不到女人能当官,或者说这个时代大部分女子都想象不到。欧阳意没有怪她,在一旁凳子坐下来,“她们……后来都去了哪儿……”
玲玲的目光沉下去,欧阳意为她打开杯盖,让她喝口茶。
“四散各处,有的给男人生了不少孩子,婆家只要不苛刻,日子就能过得尚可。但大部分人就……”
就怎么样?她们的结局几乎不需要旁敲侧击。
欧阳意试探地问:“你后来回去看过你的孩子吗?”
玲玲在被拐前,给哑巴前夫生了两个儿子。
“一个老哑巴,生出两个小哑巴,都是废的,他们不是我儿子……”玲玲泄气地耷拉着肩膀,“后面我跟豹爷好了,但再也生不出孩子。”她自嘲般地说,“生不出也好,老百姓不都诅咒干我们这行的,生孩子没□□么。”
玲玲对过去始终避而不谈,欧阳意便转移话题,“我们知道你是豹爷的情人……”
乍听见这个问题,玲玲一愣,她以为欧阳意是来和她叙旧的。
欧阳意笑了笑,“忘记向你自我介绍,我是刑部疏议司的推官。”
玲玲呆了许久。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她一语双关,“豹爷也是你们杀的,对吗?我走后,道上传闻,豹爷死在那庄子里。但我逃走时,并没有看见豹爷。你们在别处杀了他,将他的尸体挪来别庄,是为了转移视线。你们放我走,也是故意的,对吗?我逃亡了一个又一个庄子,追捕我的人剿灭了一个又一个庄子,就像是跟在我屁股后面似的。”
欧阳意:“你很聪明,猜对了。”
玲玲已是笼中兽,欧阳意不担心她知道真相。
欧阳意道:“派人潜入你们庄子,也是我的主意。我这么说,你会恨我吗?”
“恨什么。”玲玲“呵呵”道,“干我们这行,就料到死于非命的一天,不是死在官府手里,就是死在同行手里。”
说罢,她用了然的目光看向梁予信,当初他男扮女装,引她上钩。
“这孩子长得真俊,功夫更俊!”玲玲忍不住说。
梁予信被她古怪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喝道:“转过头去!”
“对不住啊。”玲玲老实地低头,说,“这么多年,习惯了。”
“习惯将人当作货物,打量她们、给她们估价。”欧阳意说。
即使身陷囹圄,也不能让她改掉习惯。
“没这本事,我早死了。”玲玲低低笑着说,“这些年,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让你看笑话。”
欧阳意保持沉默。
玲玲说:“你知道吗,我早对这种日子感到绝望了。”
玲玲出身不好,爹不疼娘不爱,将她的婚姻当作买卖,从此以后,她就变了。她想,连婚姻和性命都可以交易,还有什么不能买卖的,包括她的灵魂。
她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
玲玲的自述仍在继续。
玲玲是个复杂的人。欧阳意这么想。
她起初对原生家庭有着浓烈的恨,对孩子也有渴望,但说到后面,她的语气越来越冷淡,情绪越来越平静……她有时说起和豹爷发家的经历,会嬉皮笑脸,但实际上像块冰冷的石头,完全没有炽热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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