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抓捕黑蝠团暗桩一事已有章程,庄戊来不来无甚必要。”武曌道,,“你将名单领回去办也是一样。”
郭淮弯腰,双手接过内监递给他的名单,垂首道:“臣遵旨。”
大御案后的武曌往后一靠,目光看向下方回到座位的武承嗣,又点了他的名。
“承嗣。”
“侄儿在。”
“庄戊位居户部尚书多久了?”
“三载有余。他是先帝永徽年间的进士,做了八年的下州长史,而后在太常丞位置上又干了八年,因政绩优越,升任通州刺史,在通州期间治灾有功,三年多前,先帝亲自提拔庄戊回长安当户部尚书一职。”
武曌点头,睨了眼侄子,语带欣赏,“你才接管户部几天,倒是如数家珍。”
听到表扬,武承嗣暗喜,起身行礼,“户部五品以上官员履历,侄儿都记下了,再结合他们平日表现,侄儿以后才知应当用谁。这个庄戊,从履历上看很好,户部在他治下连续三年收项增加,之前在低阶官职任上也未曾出错……”
武曌的手指有节奏地敲着御案,神态放松,“世上哪有不出错的人呢……”
武承嗣:“……”
武承嗣默了默,起身道:“姑母的意思是……”
“先革去职务,圈禁在家,不得与外界通信,若有暗中勾连者,以渎职罪论处。”对着武承嗣愕然的神色,武曌继续吩咐下去,“狄卿,此事全权交给你办,帮承嗣将户部打扫干净。”
“臣遵旨。”狄仁杰平心静气地领旨,垂落的眸光抬起,就瞧见武承嗣复杂的表情。
原来狄仁杰给武曌的折子里不仅包含黑蝠团安插在六部的眼线,还着重弹劾了户部尚书庄戊。弹劾内容外人无从知晓,但光瞧武曌的严厉态度,武承嗣便猜到狄仁杰定是掌握了确凿证据了。
会和黑蝠团有关吗?
武承嗣不由背后一凉,他刚刚还在夸庄戊能干呢,姑母该不会以为他和庄戊一伙?
武曌点头:“郭准,这些时日户部由你亲自暂管,可有难处?”
郭准不淡定了,已然听出武曌言外之意,早上出门前哪里能想到,他辨认出的几张运银路线图成了上司翻船的证据?!
他不是故意的啊!
“吱呀”——
殿门从外面被推开,冬天的穿堂风一下灌入。
郭准站在最靠外的位置,瞬间感到脖子一冷,莫名就心虚地以为是他的上司庄戊来了,说不定在殿外听到谈话,找他算账来了?
今夜宫里是梁怀仁当职,无内侍引路,只他一人急步而入,神色匆匆,跪倒便道:“急报!巡逻禁军在宫门口发现户部尚书庄戊尸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武承嗣一惊,差点从椅子栽倒,“什么!?”
狄仁杰已站起,急问:“如何死的?”
梁怀仁:“被木桩砸死,凶手早跑了。狄公,他身上有醉仙居杀人案同样的异香。”
狄仁杰倒吸冷气,“和陈探花坠楼、醉仙居杀人案是同一凶手所为!”
“凶手还在宫里?!”武承嗣吓得骤然从椅子上起来,顿感一阵头晕目眩。
他身体不好,每逢面圣都会赐座,这一晚上他起起坐坐好几回了,真是折腾死人。
满殿俱静,几个重臣都同时从武曌眼中看见诧异之色。
这下的局面,连武曌都要好好想想……
狄仁杰向上首行礼,“天后,容臣去现场查看。凶手不明,夜里危险,还请天后速回寝宫,召回梁大将军,今夜寝宫所有人只出不进。”
“也只能如此,准了。”武曌忽然感到有些疲惫,抬手揉了揉眉心。
第75章 美人泪 15
浪潮阁能成为长安第一销金窟, 除了因为李匡肯砸钱,最重要的还是服务质量好!
做皮肉生意,却并不强人所难, 无论姑娘还是郎君都是自愿留下,热爱这一行,如此才能真心为客人着想, 真心换真心,客人来了浪潮阁方有宾至如归之感。
欧阳意却说宁轶并不喜欢男人,这岂不是公然打李匡的脸。
李匡露出不理解的表情。
欧阳意轻咳两声:“此道中人有些特点, 比如极好洁净, 我猜, 是你清秀的相貌、优雅的举止令人误会……”
宁轶垂眼,愣怔片刻后, 忽然笑起来,他的笑很舒展,令人如沐春风。
“宁某苏州人士,父母早亡, 自小被恶毒的叔婶卖去烟花之地, 赚的钱还得供养叔婶一家, 而后不堪受辱, 孤身逃至长安。小人背井离乡,舍去过往一切, 只为了能吃上一口安乐饭。”
宁轶指着自己的脸,“可我改变不了自己这张脸,这张脸, 总让人误会, 我也曾想过毁容, 却又怕毁了容,没人愿意雇我弹琴。哎……”
顾枫一噎,犹豫着这笔要不要补到笔录里。
“难怪,你问都没问一句江泓怎么样了,恨他?”
宁轶怔了一下,“这个……没有必要了……他对我不算好,也不算差……”顿了顿,又道,“除却侍奉男客,其余时候小人能活得像个人,已经知足……”
欧阳意没说话。
江泓此人她是了解的,看上去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重阴暗,尤其擅长无形中给人制造的心理压力,就像他对待儿子、对待欧阳意。加上江泓又是达官贵人,威胁一个小乐师屈从太简单了,宁轶没有背景,在长安如无根浮萍,江泓轻易将人玩弄于股掌。
欧阳意本想趁热打铁,把素娘叫来问询,回来的掌柜却禀报说素娘今晚不便。
诸人瞬间就懂了,素娘在接客。
欧阳意叹口气,“方便的话,请王爷让素娘明日来疏议司一趟。”
李匡颔首,“你不必交代,本王也会办。”
李匡亲自提着灯,送欧阳意出门,身旁的人穿雪青色袄,脖子拢在兔毛领里,只露出一张脸,乌发以一支玉簪簪起,仿佛从黛色山水仕女图里走出来。
前前后后有浪潮阁的掌柜们、奉宸卫,还有疏议司黎照熙他们,分明那么多人,但看在李匡的眼里,天地间只剩了她一个。
欧阳意今晚收获颇丰。
宁轶说的那个三品高官,不难找——长安做官、已成家、在通州也当过官,这个履历找吏部一查就有。因此她心情不错,和李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明眸转来,微微一笑。
李匡的呼吸都停了,能听见怦然剧烈的心跳。
正要再说话,梁予信奔来,急停在欧阳意耳边,跟她说了句什么。
“什么!宫里又死人了?!”欧阳意大惊。
顾枫和黎照熙面面相觑。
欧阳意:“是同一人所为,因为死者身上有相同香气标记。”
皇宫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安全,死个把妃嫔、奴婢,都是常事。但这次不一般,因着陈探花坠楼案,所以相关内监宫娥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之后发生醉仙居杀人,武曌身边又有一批人被严控。如此这般,还能再死人,凶手到底在宫里有多少暗桩?
“死的谁?”李匡问。
“户部尚书庄戊。”梁予信道。
毫无疑问,第三名死者也是死给武曌看的,而且死的不是别人,是庄戊,他不是无名小卒,是堂堂三品的户部尚书、朝廷大员!
说来也巧,作为弟弟的庄戌今晚在浪潮阁调戏欧阳意的同时,他哥哥庄戊正被人谋杀!
堂堂户部尚书的死讯,相信在今晚就会传遍全城。所以梁予信才答得干脆,没有瞒李匡的必要。
梁予信:“掌灯时分,天后召见六部尚书,其他各部都到了,唯独庄戊久候不至。之后训练的金吾卫发现人死在玄武门外。今年秋季雨水多,玄武门墙檐塌了一角,正在修缮,木桩摞着足有几人高,初步验尸,是被滚落的木桩压死的。”
李匡凝目,“原来,和曾骏山有故交的三品高官就是庄戊。凶手先后解决了他们。”
欧阳意:“尸体现在何处?”
梁予信:“先搁在奉宸卫。”
五日之内,御前连死三人。这是泼天大案啊,查过多少连环杀人案的欧阳意都大为惊讶,更何况被凶手当作最终目标的武则天。
不敢相信这刻偌大帝国的掌舵者会如何惊怒交加!
欧阳意问:“你们大将军呢?”
梁予信:“命案发生时,还在傅森家中,这时应该已经往宫里赶了。”
气氛一下紧张起来,巡逻皇宫、盘问取证,今晚注定是梁柏的不眠夜。
欧阳意:“你带我去看尸体!”
梁予信:“好嘞!外头马车已备,这就可以走。”
李匡也顾不上闲谈,只道:“我送送你。”
欧阳意:“嗯。”
她满腹案情,思索着快步走,不慎被碎石绊到,一个踉跄。
“阿意小心!”
“久推官小心!”
李匡本能地抬手要把人揽住,只差一点,她身上淡淡的白檀香气隔着几层厚实的衣料传过来。
欧阳意虽心急,规矩没忘,眼角瞥见黎照熙也伸出臂膀,她顺势扶一下,赶紧往黎照熙方向挪步,勉强躲开了。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捏了一把,李匡在门口蓦然停了脚步,“意意慢走,明日一早,我会让人将素娘送到疏议司。”
“多谢王爷。”
欧阳意坚持行礼,他说了不必谢,但欧阳意并不打算和他过多交集,念在南安王今日没有发疯且还帮助良多的份上,她临走时又回头补充一句。
“请王爷放心,今日您的出现,我不会记录在任何文书中。”
言外之意,李匡是浪潮阁幕后东家的事,她会保密。
“意意思虑周到,都听你的。”
李匡语调柔和,目光宠溺,直到把人送远了,表情才渐渐转冷,吩咐左右。
“快去,去找庄戌,务必要把他找来。”
一名手下有些不明所以:“庄戌的哥哥刚死,他应该接到消息赶回韩府了吧?”
“蠢货!”李匡踢了手下一脚。
“你难道没瞧出来,今晚来浪潮阁的根本不是弟弟庄戌吗!”
手下瞪大眼睛,一脸惊惶,难以置信,声音都结巴了,“他不是弟弟庄戌,那他就是、是哥哥韩、庄戊?”
也就是说,今晚欲对久推官不轨的是哥哥庄戊!堂堂的户部尚书!竟假扮成纨绔弟弟的样子流连花丛!
而死在玄武门下、身着紫袍的高官,才是那个花花公子、庄戊的弟弟庄戌?!
*
一炷香前,梁柏在傅森的家里。
金吾卫做抄家这些事还是挺细致,找出了几个暗格,挖出傅森诸多私人密信。
丘神绩研究傅森的财产,清点一番,其家产并不丰裕,调侃道:“想不到堂堂长安县县令,过得这么寒碜。”
金吾卫大将军位高权重,过得滋润,习惯锦衣玉食,也就瞧不上傅家这点。
梁柏没理他,对远远的一名奉宸卫道:“你去拿个盒子来。”
“遵命。”奉宸卫撒丫子往外跑,不多时就带了一个小木盒回来了。
丘神绩:“梁大将军,这是要作甚?”
梁柏一言不发,走近床榻,“搜查此处。”
丘神绩虽不明白,倒是听话,指哪打哪,趴在床上细细搜了遍,片刻就将床榻上所有的头发放进盒里。
奉宸卫进来禀报道:“傅家的夫人和小妾回来了。”
原来,傅森一夜未归,梁柏一方面让人放出傅森临时出公差,一方面又故意放出传出被逮捕的消息,显得神神秘秘,欲盖弥彰,弄得长安县县衙和家里都人心惶惶。之后县衙被查,狄仁杰诱供时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傅森党羽立刻吓得屁滚尿流,担心他在牢里供出他们,索性为了自保,先招供了。
傅家人急得团团转,傅森的妻子一大早出去找“门路”,拜访傅森故旧,企图打探到丈夫关在哪个牢里。
到目前为止,外界都还不知傅森已死,就是为了“钓鱼”。
一听到人回来,丘神绩就上前汇报道:“傅森之妻名刘珍,是个大字不识的北方边民。早年傅森带兵打仗受了伤,路过刘家村,刘珍救了他。天寒地冻,山洞里没有取暖之物,刘珍用身子给他焐热。之后带回刘家村,经过刘珍细心照料,他才捡回这条命。傅森欠她的,养好伤,回到安北都护府,傅森就求娶了她。”
梁柏问:“夫妻和睦吗?”
丘神绩道:“赶鸭子上架,哪来真情,傅森只是尽了男人该尽的责任。倒是刘珍对他一片痴心。”
二人一起进了前厅。
傅家位于西市附近,是当初傅森为了上衙方便置办的,外头熙熙攘攘,浑然不知里面真正发生什么。
冬日的夜风不算小,空气凛冽,灌入鼻腔特别干燥。
刘珍满头白雪,坐着发呆,直到梁柏和丘神绩的脚步声惊动了她。
丘神绩冷冷道:“傅夫人是吧。”
刘珍打量了一下,抬抬下巴,“你们是来抄家的?”
她居然用了疑问句?
丘神绩一顿,用眼角瞥她。
这女人丝毫不怕他们。
刘珍大喇喇地开了口,“官爷,夫君不在,我是傅家之主,能不能告诉我,我家男人到底在哪儿?”
丘神绩脸色迅速变得不好看,“我还没问你话,你倒问我。”
刘珍不服软,强势道:“问问不行么?我男人好歹也是五品官,就这么无声无息被你们抓了,得有个罪名吧!”刘珍拿出帕子随意扫扫头上的雪,“我们不是无名无姓的小老百姓,随便你们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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