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们最好不要再相见,就让她的少女心事无疾而终吧,在这个炽热灿烂的夏天。
不去找温郁而又无所事事的一天里,她要么在手机上刷消息,要么就在自家大门口站着围观林老爷跟别人一起下象棋,林羡清的下棋技术不怎么样,跟一群大爷对阵几局是节节败退,她最后只能灰头土脸地下场,老大爷们笑呵呵地安慰她再接再厉,反正她还年轻。
那几天平安无事,夏天的热度渐渐褪去,披上了秋天的外衣,好像她能够安宁地过完暑假。
但林羡清在某一天突然接到刘老师的电话,那边话说得很急,林羡清听得迷迷蒙蒙,几秒后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大概意思――温郁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不出门了。
这事儿的起因是居委会去他家里收水电费,因为那一片儿住着的多是一些独居老人,不怎么会线上交水电费,一般都是由专人挨家挨户收取,但那天敲了好久的门也没人应。
邻居说见到他打开门回去的时候神色不太乐观,后来没听见过开门的响声,看大门的大爷在十点后也都会锁门,晚上没人出去过。
因为怕独居老人在家里出什么事儿,这边对于这种家里没人应的事情还挺重视,居委会的就翻进他家院子里,但后门锁着,他们从窗户里看见屋里是有人的,不过怎么叫都不答应。
后来他们找到了温郁的老师刘武逸,刘老师又找上她,因为只有她有温郁的联系方式。
林羡清听完后心里下意识咯噔一下,握着手机的手不太稳当,徐寒健之前的话像是恶魔的低语般又在林羡清的脑子里荡来荡去。
她立马给温郁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几秒后居然被挂断了。
林羡清没放弃,边套衣服边给温郁发短信,她心里隐隐觉得是因为人机大赛的事儿,于是她发短信的时候刻意不提比赛的事,只是问他能不能见面,想把外套还给他。
最后她发:〈我想见你。〉
但温郁仍旧不给她回复。
当林羡清着急地走到半路时,才感觉自己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摸出来一看,温郁终于肯回复她,只有六个字:〈让他们走,你来。〉
到温郁家门口的时候,大门边还站着几个人,他们已经准备报警了,担心这小孩在家是出事儿了。
林羡清怕真的把警察弄来了事情不好收场,就挤过去跟众人解释:“不好意思啊,我是里面那个人的朋友,他最近心情不好才不理人的,谢谢大家担心他。”
她的打算是,让她先进去看看,如果温郁真的冲动得做出什么的话,她再把人带去医院,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她怕以后大家想起温郁,只会称他为――那个在家里割过腕的人。
有人很谨慎,不太相信,就上前敲了门,大喊着:
“你朋友来了......你叫什么名字?”
“林羡清。”
“你朋友林羡清来了,她说是你叫她过来的。”
屋内毫无动静,林羡清被人看得尴尬,只好缩着脑袋上前去敲了敲门,声音因为尴尬而不敢放得太大。
她只说了一句话:“我是林羡清。”
“咔哒”一声,门开了。
大家一瞬间热心得想要凑上去问问,林羡清想起温郁发给她的短信,立马转了个身子挡住门缝,打着哈哈说 :“我朋友比较社恐,怕人,大家都看到了,他真的没事儿,不用担心了,大家回去吧。”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妥协,摆了摆手说:“那你多安慰一下你朋友的情绪,怪吓人的。”
林羡清连连应好。
一群人走了以后,林羡清才大大呼出一口气,她转身,拉开门走进去,看见温郁又躺在那个席子上,略长的头发遮住清隽的眉眼,他一声不吭。
小霹雳的饭盆里早就空了,都快落上灰,小猫饿得喵喵叫,林羡清看不过去,给它添了猫粮,于是客厅里就只剩下小霹雳狼吞虎咽吃东西的声音和林羡清的脚步声。
她看了眼温郁,把带来的外套拿出来盖在他身上,说话的声音很柔很轻:“要睡觉吗?去房间里吧,现在天气冷了。”
温郁连眼都睁不开,他身子缩了一下,动作很迟缓地把外套扯过头顶,盖住脑袋。
林羡清就蹲在他跟前,先抬眼扫视一圈,确定没有看见血迹后才吁出一口气。
蹲得有点累,林羡清干脆坐下,她看了眼正在舔盆子的猫,又低眸看着把头藏在外套后面的少年,一时间觉得这俩好像没什么两样。
脾气大,喜怒无常,乖的时候很亲近人,凶的时候又很伤人。
客厅里一点灯都没开,窗帘也被拉得严实,密不透风的,视线暗得很,林羡清凑得离他近了一点,很小声地问:“你吃饭了吗?要不我去做点吃的?”说完她又很懊恼地继续,“可惜我只会煮粥。”
好久,温郁不动也不说话,林羡清当他默认了,刚准备起身去厨房,脚踝上却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只清瘦修长的手,温郁握着她脚踝的力道不重,却很有存在感。
好久后,林羡清听见少年微哑着嗓音说:“别走,陪陪我。”
林羡清不动了,蹲在原地,两只手环住膝盖,房间里细小的呼吸声四处扩散,她回复:“那等你饿了,我就去煮粥,好吗?”
温郁松了手,林羡清顺势坐下,两条腿刚伸展开来,又被少年蹭上来抱住,温郁的脑袋枕在她腿上,温热的呼吸再也无法藏匿。
“我失败了,又。”他说的话很无厘头,还支离破碎的,语序像他的心情一样混乱。
林羡清不知道这个时候去摸他的头发算不算合理,但温郁现在的行为本来也是不合理的,异性朋友不该把头枕在彼此的腿上,这太暧昧了。
于是,她压下心里的情绪,尽量轻缓地推开温郁的脑袋,温声说:“谁没失败过?下次再尝试一次说不定会成功呢?而且至今没有人在人机大赛中取胜,会不会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只是节目组提高收视率的噱头而已。”
“人要怎么做到不可能的事?”她继续说。
温郁终于掀开眼皮,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背脊靠在桌沿,昏暗的房间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林羡清只能看见少年的头微微低着,修长骨感的手轻轻搭在膝盖上。
她突然听见温郁的声音有些轻嘲:“所以,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放弃了这么多东西才坚持下来的事,是不可能的对吗?”
林羡清被他这种阴郁又低沉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没见过这样的温郁,整个人沉浸在一种很丧的氛围里,像是被天神扔进血池里又爬上来的堕落神明。
说实话温郁的身上一直有一种矛盾感,偶尔他很张扬,像个正当青春的少年;但很偶尔的,他阴郁得浑身上下都有种危险感,浑身上下都裹缠着由秘密织成的茧房。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很无力地回答。
林羡清不明白他放弃了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把成败看得这么重,但转而一想又似乎能理解,温郁是天之骄子,他有他的骄傲。
良久后,她听见温郁叹出一口气,像是有些懊恼自己的状态,他右手摸上脖颈,皱着眉向林羡清道歉:“抱歉。”温郁很轻地闭眼,神色间都很疲惫,嗓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哑,“我只是......”
他说不出话来,像失了声一样,喉咙干涩到发痛。
林羡清跟他漆黑的眼对视,她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克制地触碰着他的指尖。
有人说,说话时捏住别人的手,能更好地传递情绪,林羡清希望温郁别那么伤心,却又不敢握他的手,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安慰他,告诉他:“我明白的。”
温郁垂眸盯着她有些亮的眼睛,很清透明亮,总是含着一片希望,不像他的,黑沉沉的一片颓丧。
他喉咙哽咽:“我希望你不明白,我希望你别总包容我,我希望你放弃我。”
温郁越来越忍不住,他紧咬着牙不让自己说下去,但喜欢她是冲动,是生理性的,他克制不住的。
少年的嗓音低得快听不见了:“我忍得很辛苦了,快忍不住了。”
不是“快”,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没忍住了。
第30章 珠算
◎“在你走之前,我们谈恋爱。”◎
“什么?”她下意识地问, 尚且有点没反应过来。
温郁却突然倾身过来,本来相触的指尖逐渐缠绕交错,最后严丝合缝地附在一起,指缝贴着指缝, 冰凉与温热交错。
少年上身倾覆过来, 下巴一低就压在她的肩窝上, 林羡清的呼吸陡然一滞, 感受着喷洒在肩颈上的热气。
幽暗的房间里,感官的敏感度被无限放大, 林羡清的视线是昏暗的,她努力地眨眼, 也只能看清温郁后脑勺翘起来的几缕短发。
很突然的, 压在她肩窝处的少年声音很轻地开口:“谈恋爱吗?”
“......”
“什么?”她又难以置信地问出口,一连两次, 温郁的话都打得她措手不及。
温郁的指尖稍微用了点力, 紧紧地扣上她的, 他低吟着:“在你走之前,我们谈恋爱。”
后窗的窗帘被风吹得鼓动了几下, 凉风从窗缝里渗进来,钻进林羡清的领口,带来一阵无端的凉意, 她突然觉得冷。
“你的意思是, 谈十几天的恋爱, 我离开的时候就分手对吗?”她呵出一口气, 笑说, “......这算什么?”
温郁的喉结很艰难地上下滚动几下, 他身体有一瞬间泄了劲儿, 林羡清能感觉到温郁捏着她手的气力正在慢慢退去。
“我.......”他吐出一个字。
总是这样,话说不全,又吊着别人的胃口,让林羡清期待着他能说出一句“那就一直谈下去”。
可是他没说。
林羡清心里有点侥幸地想,他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是有点喜欢她的吧?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定一个十几天的期限呢?
她低了头,有点自嘲地问:“你只是想跟我玩玩?还是说看我每天围在你身边打转很同情我,于是施舍给我一点爱?”她几乎快要笑出声了,嗓音却又泛着苦,“没必要,温郁。”
“我也不缺你那一点可怜。”
兴许是太过疲倦,温郁低眸的时候眼尾染上一点红色,他顿了顿,又执拗地开口:“不是可怜你。”
“那是因为什么?”林羡清快被他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逼疯了,她脑子里几乎乱成一团,迫切地想寻求一个答案。
老屋的窗棱被风吹得吭吭作响,回荡在黑暗中,两人对峙,却没人开口打破这份寂静。
温郁的下巴还抵在她肩上,察觉到小姑娘生了气,他只能动作很慢地撤离,张了张嘴,却仍旧没能发出声音。
“还是不能说对吗?”她有点想哭,先喜欢的那个人果然是败将,会因为对方迟迟给不出回应而着急,最后变成精神内耗。
“那就再见吧,衣服也还你了,你现在身体也挺健康的,你说的‘要有下次’也应验了,你很聪明,每一步都算得挺准的,所有事情都如你所愿了,我们就不要再见了。”
她哽了下,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底下抽出来,起身要走。
结果刚半站起身,就被温郁扯住衣摆,林羡清忍了下,尽量把语气放平和:“这很无聊,真的。”
温郁只是低着头,嗓音哑得像被沙子摩擦过:“我之前在骗你。”
“我知道。”几乎是立刻的,她回复。
少年不敢抬眼,不敢看她,稍长的黑睫在发涩的空气中一下接一下地抖:“陪我十几天,然后你想知道什么,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紧接着,他声音放慢,几乎是低声下气:“想要钱也没关系,多少都可以。”
林羡清觉得自己的鼻腔发酸,她回了头,盯向那个低头扯住她衣摆的人,不可置信地问:“你想用钱买我跟你谈这十几天的恋爱?温郁,你是不是疯了?”
少年轻扯着嘴角,讥诮地笑:“早疯了。”
温郁不松手,“不是要求你,是我在求你,就当......走之前送我一场梦。”
他终于撩起眼皮,漆黑的眸子里很难看出有什么情绪。
林羡清被他的语气触动,她斟酌了好一会儿,说:“我不要你的钱。”
少年的手一瞬间松了劲儿,滑落的瞬间又听见她说:“我可以陪你这十几天,但我要知道为什么。”
“好。”他很轻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倏地皱起眉,“但这场恋爱最好不要透露给别人,抱歉。”
林羡清真的不想再听见“抱歉”这两个字了,她很无力地问:“这也跟你背后那个秘密有关吗?”
温郁“嗯”了一声,林羡清无话可说,她扬开温郁的手,“先吃饭吧,我去做。”
温郁说让她为他织就一场梦,林羡清一边打开炉灶一边想:就当也为她自己织了一场梦。
梦境结束之后,两个人都要抽身,所以要克制。
十几天内,不可以把喜欢变成爱,毕竟,人不能一直耽溺于美梦里。
锅里的气泡翻滚着,炉上冒出一小阵滚烫的雾气,林羡清盯着看了好久,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桌上还放着她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林柏树给她发的消息:
“什么时候过来?爸妈已经把你的房间整理好了。”
温郁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复而垂下眸子,用指甲扣着桌子边沿,神色一点点沉下去,又咬起了下嘴唇,直至抿到铁锈味,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又把嘴唇咬破了。
把粥端上桌子的时候,林羡清才看见他的嘴上又出现了伤口,她没好气地说:“上次你说是不小心撞的,这次也是吗?坐着不动也能把嘴撞破?”
温郁开口又想道歉,林羡清听得脑壳疼,直接打断他:“算了算了。”
她咕哝着:“又没怪你。”
温郁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林羡清走到哪儿他眼睛就看向哪儿。
她抽了几张纸,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扔给他,“擦擦。”她说完后就坐在他对面的位置捧着碗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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