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是没这个机会了,但你不一样。波兰是不太平,可再不太平也是一时的,挺过去就好了。相信我,读
书没有坏处的。要是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放假的时候来法国给我打工,你看怎么样?”
她的提议非常棒,可白蓁蓁听着就是感到不大对头。她凝眉思索着,食指不自觉的一下一下轻叩着木
桌,探究的眼神不断在沈寄棠脸上扫来扫去。
“你又怎么知道波兰不太平?”
沈寄棠也沉浸于思考,回答显得心不在焉,“昨天听那些看守的士兵说的,捷克,元首,波兰之类的。
你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她答的流畅自然,看不出任何异样,白蓁蓁的眼底浮出些许失望,苦笑道,“可能吧”
她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同伴’,果然穿越这事不是市场里挑菜回回都有。
六月份毕业典礼到来的那一天,白蓁蓁握着钢笔,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填那份实习申请表。出于某种
私心,她应下了导师去波兰进修的提议。
不过她的脸皮没有厚到真的让沈寄棠养,只准备去波兰半工半读。
这些年国内积贫积弱的不良局势本就让大多数中国留学生的日子很不好过。她安安稳稳待在德国的那三
年里,生活衣食无忧,跟那些清贫瘦弱的同胞相比起来幸福的过分,而父母的离去也恰恰让这一切回归成了
该有的模样。
从民国二十四年落下微雨的春天开始,渺小的蜉蝣被卷入声势浩大的历史洪流。她是那天泡在雨水里泛
旧发白的模糊报纸,失去了昔日隔岸观火沾沾自喜的所有仪态,时代不曾将人置身事外。
通行证是白蓁蓁找沃尔纳办的,连带着沈寄棠的那一份。她本来还在担心沈寄棠的那一份不好盖章,特
地准备了一大段软磨硬泡的说辞,想着磨到个天荒地老什么的,但是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
不过是待在沙发上睡个午觉的功夫,沃尔纳就给她送来了两份能在德国境内与境外畅通无阻的通行证
明,国防部警察局该有的印章钢徽一应俱全。
关于沈寄棠犹太混血的身份,沃尔纳仅仅只过问了一个听起来十分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有弟弟吗?”
白蓁蓁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我没有听她说起过。为什么问这个?”
她的记性是不好,但也知道沈寄棠从来不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她只说过自己是独生女。
“是吗?我在中国见过一个孩子,和她的长相大概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个叫沈平琛的文弱少年,沃尔纳一直留有印象。一分两分的相似还能拿巧合当借口搪塞过去,可七八
分的相似?白蓁蓁的心头也升起了不确定。
第19章
夏日闲暇的午后,白蓁蓁一如既往地陪着诺依曼夫人待在花园里照料鲜花,随口提起了自己不日即将离
开德国的事情。诺依曼夫人先是愕然,而后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洒水壶,“是因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种族理
论?我听说很多中国人都回国了”
“是的”
白蓁蓁点点头,眸子黯下一瞬。若是白家父母还在,她也一定会选择回国。欧洲也就现在看着和平,打
起仗来跟中国也差不了多少,与其待在这里孑然一身四处漂泊,不如趁早回国守着爹妈来的安心。
“那你也要回国?”
诺依曼夫人拉着她在一旁落座,她的手一直都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夫人那样嫩滑,覆着薄薄的茧,
触感略显斑驳,温暖的让人不舍得抽开。
“不,我要去波兰。”
“孩子,我知道我不该强求你留下来,”诺依曼夫人细心地将白蓁蓁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但我希望
你能再考虑一下。我看的出来,弗朗茨他喜欢你在乎你,也一定会保护你”
白蓁蓁垂下眼眸,沉默半晌,缓缓挣开诺依曼夫人的手,在诺依曼夫人略显诧异的凝视中,她笑了笑,
徐徐说道,
“我能理解的,能理解夫人那份爱护儿子的心,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您更加了解您的儿子。他俊美无俦
却喜新厌旧,风度翩翩却常常薄情寡义;拈花惹草的事他干过多少您不会不知道。上周我被一个叫做玛婷达
或是玛婷娜的女士打过,理由是她怀疑我抢走了她的前男友,夫人不如来猜猜看她的前男友是哪一位?”
她的目光带上咄咄逼人的意味,“正是您那深情款款的儿子。我知道这样的回答也许会让您感到万分生
气,但是自私也请有个限度,您又如何向我保证将来有一天弗朗茨不会抛弃我?”
“若……若是你觉得弗朗茨不靠谱,我想沃尔纳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听见诺依曼夫人这么说,白蓁蓁简直要被气到笑出声了。
“夫人您可真幽默,您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孤傲偏执的海德里希夫人永远不会允许她优秀的儿子在一个
不成气候的亚裔女孩身上费尽心思,那有损他父亲的颜面。我的脑子是不够聪明,但我有自知之明,您的儿
子我要不起,海德里希夫人的儿子我也配不起。”
说完白蓁蓁起身,向诺依曼夫人微微躬身,继续说道,“很感谢您这三年以来的照顾,待在诺依曼家的
日子让我很开心,我想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瞧瞧这一院子养了二十多年的蔷薇玫
瑰,根根都不忘记长刺。我不是什么任人捏扁了搓圆了也不敢吭声的软包性子,大家都是活在这世上的人,
纵然百般艰难也总得想点办法维护自己。我不像大多数的幸运儿,天塌了还有一对父母担着”
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转身在门槛处见到了面色冷凝的弗朗茨。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巴掌大的幼猫,灰白
相间的皮毛,圆溜溜的眼睛骨碌来骨碌去,像是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而下一秒,弗朗茨不自觉收紧的
力道似乎使它受到了惊吓,它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细而尖的叫声稚嫩脆弱,锋利的爪子挠了他一手血
痕。
白蓁蓁不担心他是否听见了她与夫人之间的谈话。换句话来说,她也许是巴不得他能亲耳听见的。快刀
斩乱麻的结果虽然狠,但总比往后黏黏糊糊藕断丝莲的联系要好。她抬起头语气轻松向他打了声招呼,随即
便侧过身子想从弗朗茨身边经过,弗朗茨拉住了她的手腕。
“玛婷娜打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蓁蓁看着他怀里的猫,眼睛是少见的黑色,很像她以前家里养的那只,她不禁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猫
友好地蹭了蹭她的手,她有些忍俊不禁,“没有那个必要,我已经打回去了,猫很可爱,但我不养”
原定于下周末的车票被她提前改到了这周末,收拾行李的时候白蓁蓁只收拾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一部
分。三年来诺依曼夫人和弗朗茨送的那些礼物她很多都没有拆封,丢在房间角落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夏末时节灿烂艳丽的蔷薇伴着一阵热烘烘的风轻轻摇晃,她拖着行李站在门口,回望着身后沐浴在阳光
下的三层精致小洋房。不论是花房还是庭院,诺依曼家房子的构造白蓁蓁一直都很喜欢,但这大概是这辈子
最后一次看见了。
弯了弯唇角,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初到波兰的日子很不好过,她不熟悉华沙,波兰语学的也不是很熟练,常常在某个街角走岔到渐行渐
远,直到一眼望下去全是不认识的路。她几乎每天都要去警局报道一次,理由就是非常正统的迷路。
好在她碰上了一个热心的犹太寄宿家庭,一对开着香甜面包坊的科罗尔夫妇。他们有一个刚上大学的女
儿尤米拉和一个年满七岁的小儿子罗伯特。尤米拉跟她差不多大,华沙大学音乐学院在读,她有一头美丽的
棕褐色头发,时而编成鱼骨辫,时而卷曲着披散下来,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来华沙警局领走她,然后一遍又遍
地带她走完回家和学校两条路线。
她是白蓁蓁在华沙交上的第一位朋友,也是唯一一位。
“我很好奇你在德国也是天天迷路吗?谁负责把你从警局带回家?”
今天的尤米拉依旧致力于把白蓁蓁的长及腰际的头发编成和自己同款的田园风麻花辫。
“我在德国的学校和寄宿家庭中间只隔了一条街,隔壁就是军营,从不担心迷路”
白蓁蓁很是抗拒,奈何抵不过尤米拉那大的惊人的力气。瞧瞧这位犹太姑娘,总是热情的让人招架不
住。
“军营?”提起军营,尤米拉产生了一丝兴趣,放过了她的长发,眨着眼问她,“我听说德国士兵大都
反犹?这是真的吗?”
白蓁蓁挑起一边眉毛,“恐怕是的,而且情况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不止是士兵,德国公民的反
犹情绪也很高涨,他们有一位疯狂推崇日耳曼纯血统论高于一切的元首”
“所以你才会来到波兰?”
尤米拉一直很好奇白蓁蓁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医疗水平顶尖的德国求学反而辗转来了波兰。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剩下的另一部分?
白蓁蓁低下头,目光集中在合起的掌心某一处。她今天涂了一款墨绿色的指甲油,墨色偏浓重,不细看
根本发现不了其中暗暗闪耀着的片片类似翡翠的幽绿。
尤米拉以为她看的是指甲,可只有白蓁蓁自己知道,她的掌心中央躺着一张褶皱变形的糖纸。褪去了外
表所有的光鲜亮丽,遗留下来的糖纸苍白又多余,握再紧也不过徒增烦恼,她从没想过丢掉,百般遮掩万般
掩盖,不愿让人轻易知晓。
第20章
“波兹南的边境今天出现了很多犹太人”
“从哪来的”
“从德国,一群德国佬们把他们赶了出来!”
“为什么?”
“我不太清楚”
……
课间的班级格外热闹,白蓁蓁没法趁机补觉。她昨晚四点睡的觉,现在顶着两个黑眼圈死气沉沉,偏偏
还有那么几个眼神不太好的傻子专门凑上来问她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问题。
“白,你不是在德国住了三年吗?”
“那些德国佬们为什么要驱逐犹太人?”
“是不是因为养不起?德国十八年前战争赔款还没赔完!”
“凡尔赛条约不是早就被撕毁了?”
吵闹,无止境的吵闹。白蓁蓁合上书,眼神一一扫过身边环绕的人,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位话多的堪比六
百只鸭子的女士身上。
“德国十八年前的战争赔款赔没赔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凯西娅女士。一位贵族出身的大小姐,
上个月砸坏我价值100兹罗提的马克杯至今没有赔给我。我能问个准确时间吗?”
集中在白蓁蓁身上的目光瞬间齐齐转到了凯西娅身上,她的眼睛左右瞟着,众目睽睽之下有些尴尬,
“噢你真扫兴……我下周会还的”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我保证这回是真的,以维茨基家族的姓氏起誓!”
白蓁蓁刚想继续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匆匆回了座位,也包括凯西娅。她的位置在第一排,
第一个被教授叫起来抽查作业。白蓁蓁待在最后一排,呼吸着身边清新舒适的空气,心头盘旋的愁绪却怎么
散也散不开。
同样的话,一字不差,这位维茨基女士在上周就已经说过了,她这马克杯的钱到底讨不讨的回来?
对待那群在波兰边境徘徊数日都不肯离去的1.7万犹太人,波兰政府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愿收容
的意向,直到德国当局出面,经过三天的交涉,勉勉强强才答应下来。
犹太人们在边境待了一个星期。放在平常,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算长,可放在初冬降临的11月份里,这些
犹太人们长时间待在肃杀冷风中,入境之后不是感冒就是发烧,医院人流量一下子多了起来,白蓁蓁买个普
通的眼药水都排了一下午的队。
回家的路上天都暗了,肉眼的可视度变得很低,她怕踩到水井盖,一路上走的很慢。走到一处犄角旮
旯,斜里冲出来了一个影子直直冲向她,干瘦的手像是枯老树皮,发了狠劲儿地攥住她,蓬头垢面底下看不
清那人的脸,白蓁蓁当场尖叫起来,一紧张连母语都骂出来了。
“你特么谁啊?”
对方听不大懂,但还是有所察觉地松了些手劲,弱弱说,“是我”
是个姑娘,说的德语,声若蚊蝇,仿佛在哪里听过。等到姑娘终于撩起头发,擦干净脏兮兮的脸,看清
她长相的白蓁蓁惊讶到合不拢嘴。
是碧塔。
毕业之后就不见了的碧塔。
毕业后不是所有女孩都会像白蓁蓁一样选择继续升学。她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同学毕业后直接去了医院当
护士,其中大都以金发碧眼雅利安小美女为主。白蓁蓁猜测这些人可能会成为日后的T—4护士组。除去这
些‘德意志少女联盟成员’,剩下的一部分就是像碧塔这样既不想换行又不想升学的,只想进个医院当普通
护士安安分分过完这一生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也联想不到今天的犹太人在德国遭到了驱逐。因为拒不上缴身家财物,碧塔的
父亲被盖世太保抓走了,她那天在医院里值班逃过了一劫,结果第二天出现了不知名人士的举报,没逃过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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