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里是德潘讷,位于比利时最西部的一座城市,面前就是英吉利海峡。凌晨时分,白蓁蓁被吵醒了,墙
上的挂钟指向五点的位置。她暴躁地将被子蒙过脑袋,依旧无法很好地隔绝住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声。
比利时人都起这么早的吗?她赤脚踩到了柔软的地毯上,拉开窗帘一条小缝朝外看去。挎着菜篮的妇
人,蹬着脚踏车的孩子,还有穿着背带裤的小伙子,不大的城市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狭窄的街道几乎塞不
下。
他们都关注着同一个方向,英吉利海峡的方向。海雾朦朦胧胧,阻隔了视野的可见度,白蓁蓁看不到那
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声音的传播可以达到很远,即使身处酒店,她依旧能听见沉闷的轰鸣响彻在海面。
又开始打了。
见怪不怪的白蓁蓁穿好衣服下了楼,凌晨的酒店大堂冷冷清清,前台只有一位红发姑娘,没有待在工位
上,站在门口垫着脚尖往西边瞧,白蓁蓁上前唤了她一声,吓了对方一大跳。
“我想问问哪里能买到西瓜?”大清早的,她突然就嘴馋了,五月末的西瓜应该熟了。红发姑娘指了指
人满为患的西边,以白蓁蓁的个子,穿过去可能有些艰难。
她沿着路边的空隙走,耳边捕捉到敦刻尔克、英国等字眼,脚步下意识一滞,刹在原地进入回忆。敦刻
尔克?这名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此时,在距离敦刻尔克港口不过五十公里的地方,装甲集群停在半路,不攻不守也不防,从昨晚干等到
现在,眼睁睁看着一批一批又一批的英法联军残部乘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小船消失在苍蓝色的英吉利海
峡。
弗朗茨看着那天上飞来飞去的空军大队,丢光了炸弹落回临时机场补充,补充完了又飞回来继续炸。他
就这么看了五六个小时,换了不下十种姿势。坐他隔壁的汉斯已经从上一个在婚礼上抛弃他走向前任的未婚
妻那里谈论到了现在这一个疑似马拉松长跑金牌选手出身的女友身上。
"为什么我每回打电话给她都在跑步?有人会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跑步吗?"
弗朗茨看了一眼汉斯军绿色的迷彩服以及他头上同色系的作战钢盔,糊成一块的绿色神奇地与远处郁郁
葱葱的青山融为一体。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弗朗茨的脑子里突然就响起了白蓁蓁昔日里唱过的歌,在此刻应景的很。淡定抿了一口汉斯给他泡的咖
啡,弗朗茨拍了拍汉斯的肩。
虽然咖啡真的很难喝,但他并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出声嫌弃,反而给了他一个颇为心疼的眼神,“那个女
孩儿得有多幸运才能遇见你”
“???你什么意思?”
无视了汉斯脸上的不明所以,弗朗茨一口气喝光了咖啡,将军绿色的搪瓷杯子重重塞回汉斯手里,长腿
一跨,翻出坦克,落地后对汉斯挥了挥手,高声道,“伙计,有空摸摸你的头顶,那里可能多出了几顶帽
子,颜色不太讨喜,但估计很衬你!”
语罢,扬长而去,徒留一道潇洒挺拔的修长背影。
买完了西瓜回酒店,门是开着的,白蓁蓁一下子警惕了起来,掏出一把刚买的银勺子握在手里轻手轻脚
地推开门,然后……看到了正躺在床上睡觉的弗朗茨。
身为一位指挥官,不以身作则,日夜坚守在前线,反而毫无责任心地丢下自己的军队,跑来酒店舒舒坦
坦入睡。在认识弗朗茨之前,白蓁蓁一直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自由散漫的美国军人身上。走到床沿,端详
了二三秒,白蓁蓁的视线转落到他搭在椅背上的一件军装外套,腰带上挂着一柄配剑。五十厘米不到的长
度,十字形刀柄,银光闪闪的刃身刻着一串德语‘Meine Ehre heiβt Treue’。
刀鞘上挂着链条,拔开的时候弄出了些微动静,吵醒了床上的弗朗茨,蓝眼睛半睁不睁。见他醒了,白
蓁蓁想说话,下一秒就看到他朝这儿粗略一撇,偏过脑袋再一次睡着。
困成这样?
那还是别叫了。
白蓁蓁抱着一个西瓜走到了稍远的茶几,拿着弗朗茨的佩剑对半切开,鲜红的瓜瓤呈现在眼前。她抓起
勺子捧起一半西瓜坐上窗台,开一条小缝,迎着咸咸的海风和初夏的骄阳,一勺一勺挖起香甜多汁的西瓜塞
进嘴里,籽儿都懒得吐。
弗朗茨醒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找他的外套。腰带上的配剑被卸下来,莫名其妙放到了茶几,玻璃桌面,
地毯,刃身,各处都溅着鲜红色的不明液体。房间的窗户没有关紧,窗帘被风吹得上下翻飞,白蓁蓁的身影
不见踪迹。
他抓住那翻飞的窗帘一掀,露出了窗台上捧着西瓜,嘴里咬着勺子,吃的津津有味的白蓁蓁,一双水润
的眼睛比嘴角上黏着的西瓜籽还黑。
“……吃吗?”
她挖了勺西瓜肉递上来。
“吃。”
还挺甜的。
“那全给你!”白蓁蓁笑嘻嘻地把剩下的瓜一块儿塞给了弗朗茨,吃不完她正发愁呢。弗朗茨习以为常
的接过西瓜,类似的事他已经做了不下上百次了,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当然……他自己都说不通。
“下次吃不了就别买这么多”
“那不是还有你嘛”
白蓁蓁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同往日一样准备蒙混过关,然而今天的弗朗茨不允许了。解决完剩下的
西瓜,他靠上窗户,身躯挡住了一半的阳光,“要是哪天我不小心死了,你怎么办?”
窗外拂来一阵咸涩的海风,明黄色的窗帘猎猎作响,轰鸣声落入耳中,惊的白蓁蓁心脏漏跳一拍,没过
脑子的一句话夺口而出,“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去你坟头蹦迪到第二天天亮!”
弗朗茨一愣,眼底染上忍俊不禁的笑意,“这种理由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可那笑意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就像一缕微风徐徐拂过,掀起水面一圈无足轻重的波澜,片刻之后重归宁
静,余下的仍旧是那片无穷无尽千万年来不曾改变的苍蓝海域。
“人总会死的,我不能留给你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
弗朗茨眺望着远处轰鸣不止的海平面,蔚蓝眼底遗漏出几分不经意的散漫,“答应我件事,如果哪天我
死了,你就嫁给沃尔纳;如果哪天沃尔纳死了,你就嫁给我,好吗?”
“我不能嫁给你们俩以外的人吗?”白蓁蓁还真的很好奇,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嫁给别人了,这两个人会
怎么样?抢婚吗?听起来有点刺激!弗朗茨拨弄她长发的手一顿,“你想被我们俩一块儿开枪打死吗?”
“emmm不太想”
"其实死了也挺好的,你死了我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弗朗茨的眼神看不出一点玩笑意味,那顺头发的手,一下一下,顺的白蓁蓁心里发毛。
“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性?万一你们俩都没死成,那我该嫁给谁?”
“那就谁也不嫁,我养你一辈子”
“那万一我喜欢上别人呢?”
“我明天就给他修个坟”
那万一你们俩都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短剑上的德语有人不知道嘛,意思就是那句'吾之荣耀即忠诚'
(我觉得这章还挺甜,跳过了恋爱表白求婚三个程序,直接跨到了最后一步嫁娶)
第52章
六月四号的清晨,最后一艘渔夫的小船即将从港口离去,那船上坐了五个人,四个都来自英国,只有一
个来自荷兰,身上也穿着英国陆军的军装,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上布满尘埃,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他的模样
很狼狈,但白蓁蓁认的他软趴趴的棕色头发和温暖的眼睛,他是恩斯特,恩斯特·维米尔。
冒着被沃尔纳‘查寝’的危险,白蓁蓁一大清早就跑出了酒店赶到渡口。很庆幸船还没开,她塞了一包
食物给恩斯特。显然是被突然窜出来的她给吓着了,捧着食物的恩斯特愣了好几秒。赶在他开口之前,白蓁
蓁打了个止住的手势。
“我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送送你,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啦,很高兴能看到你活着,也
希望你可以一直活到战争结束”
无意识地攥了攥纸袋,恩斯特慢慢朝她伸出手,太阳从身后缓缓升起,第一抹曙光穿透茫茫海雾,打落
在一望无际的英吉利海峡。在这个没有飞机尖锐呼啸的清晨,海鸥欢快的盘旋在海面,远处翻涌的浪花拍打
礁石,近处的他在低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海域尽头会埋着什么?
会埋着和平,希望,以及白蓁蓁所奢求的未来。白骨成殇和国泰民安的距离不过区区二百四十公里宽,
往前一步踏上那艘船,她的一生将再无后顾之忧。
说不心动就太虚伪了,生来就是如此平庸自私的一个人,渴望黎明变成白蓁蓁的本能,但她始终没有迈
出那一步,只是弯了弯眸,挥手跟恩斯特告别。
向往黎明是本能,可若是心有所系,哪里不是画地为囚?她心心所念的人,纵然是行走于落雪苍茫的料
峭山巅,也能如鲸落十里一般簇拥着世间所有温柔。
八点一刻,查寝的沃尔纳准时出现在酒店门口,一下车就看见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食物的白蓁蓁。
“去哪了?”
“去买吃的!”
她满心雀跃地扑了过去,在沃尔纳结实的胸膛上黏糊糊的蹭了蹭才肯下来,紧接着就发现今天车上的司
机换成了一个他的副官布鲁诺。
“弗朗茨没来”
“他去了马奇诺”
“那我买了三份”
白蓁蓁有些遗憾地看了看手里的三份小米南瓜粥,这已经是她在比利时的大街小巷里能找到的所有食物
里最有中国特色的东西了。最后这碗多余的南瓜粥被白蓁蓁推给了布鲁诺,他似乎是第一次尝到,眼睛亮的
像是小狗。
解决完了早餐,白蓁蓁还想躺床上睡个回笼觉,被沃尔纳抓了回来,摸摸她圆滚滚的肚子说,“吃饱了
就去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白蓁蓁伸懒腰的动作一停,“走?去哪?”
“法国”
收拾好酒店里的行李,白蓁蓁跟着沃尔纳回了军营,警卫旗队的军营,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人。
之前待在弗朗茨身边的时候,弗朗茨会带她上战场,但一定不会让她上前线。她一般都待在后方的非战
斗人员组里,能保障住人身安全,保障不住四处乱跑的坏习惯。弗朗茨知道她跑不了太远,只要不进作战
区,爱去哪里蹦哒就去哪里蹦哒,他根本不管她。
但是沃尔纳的安排很不一样。也许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走丢’的情况,沃尔纳不顾她的抗拒,强行将她
带上了指挥车。车窗外比利时的国境线正逐渐远去,车窗内四五个同行军官的眼神,存在感强的让人没法无
视。
还有一条拴着链子的凶恶大狼狗,姿态乖巧地蹲坐在沃尔纳脚边,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蓁蓁,怂
的她一动不敢动,望着车顶想念弗朗茨。
军队是不允许家属亲友等人随军的,弗朗茨之前带着她已经算是违纪了。若不是因为他的直属上级是父
亲的旧识,早就被提上军事法庭了。弗朗茨的这位上级心倒是挺大的,只要没惹出什么重大的战略性错误,
对于白蓁蓁的存在,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甚至单独见过白蓁蓁,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以后,
送了她一包方糖。
在弗朗茨那里她还算安全,但是沃尔纳这里……
被这一车军官一条狗盯得浑身不自在的白蓁蓁悄悄附在沃尔纳耳边小声问,“我坐在这里很不合适,能
不能去后面?”
大概是因为警卫旗队是直属希特勒的一支军队,白蓁蓁总觉得他们要比别的军队严肃。弗朗茨那边的上
下级分界线很模糊,不论是高级军官还是基层士兵,都喜欢扎堆在一块儿玩。但是这里除了那只大狼狗在她
上车的时候还汪过一声表示存在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出现。
在这种军队里待久了,人不自闭那实属奇迹,她终于知道沃尔纳为什么话少了。
“不合适?”
闻言,沃尔纳用询问的眼神扫过一圈,目光所到之处,车内人纷纷若无其事地低头,他的目光又再次转
回了白蓁蓁的脸,认真反问,“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
“咳咳,沃尔纳,你是不是该介绍一下?”
终于有人说话了!白蓁蓁感激涕零地投去一眼——确认过眼神,是从没见过的人。
“还需要介绍吗?”
沃尔纳并不在意他们眼中的试探,堂而皇之的将白蓁蓁搂进怀里,扣住腰际坐好,好整以暇地开口,
“女朋友,我的。”
“那上次来找你的那位……?”
开口的这位兄弟接收到了沃尔纳暗含警告的一眼,仍然硬着头皮继续发问,“那位是什么?”
“上次?什么上次?”
白蓁蓁发问道,环顾一圈没人回答,她只好又看向了沃尔纳,“他们说的是谁?”
“她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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