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脸彻底不见了。
纪寒声冷冷看着那个方向,一只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手腕。
那里的红绳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圈淡淡的肉疤,像僧人的戒印。
但是他再也不会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再次举起已经酸软到发抖的手,眼里的金色变成很淡很淡的一层底色,金色之上,是清澈见底的本心。
当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一直发抖的手也再次变得稳稳执住了神弓,再没有丝毫颤抖。
一只又一只的金色流星飞向战场上的无数个角落,每当浴血奋战的人们感到疲惫地抬不起手时,他们就会扬起脸看看战场的最中央,看看那个伟岸挺拔的身影。
然而位面意识走后,混沌天魔的攻势愈发紧张,贾自微将裂隙开到了最大,以一层普通百姓为道路装饰,无数奇形怪状体积庞大的低级混沌天魔从裂隙里爬了出来。
纪寒声无数次挽弓搭箭,连神弓的弦都在这样频繁距离的射击中开始发出一丝疲惫的嗡鸣,人们执刀,执剑,执鼓,执琴,无数次劈砍,挥动,弹奏,拍打。
手起手又落,仰头又低头。
有的人仰起头汲取到了无穷的勇气,有的人在扬起脸的那一刻,就再也没闭上眼。
有人在这样无穷无尽的天魔冲击中怒吼着与面前的混沌天魔同归于尽,有人在天魔的践踏中来不及仰脸望见那个永远屹立不倒的身影就化为了肉泥。
天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打湿了混沌天魔漆黑的皮,
粗糙的黑色皮肉在雨水中泛着粼粼冷光,还有更多的混沌天魔在从裂缝里爬出来。
有人仰着脸跪在地上,抹着脸上的雨水绝望地痛哭出声:“怎么会这么多!这么会这么多啊!”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回答他的是混沌天魔扑上来的身影。
此战持续到第五天下午,所有人都陷入了无望的疲惫中。
人们再次看着战场中央的那个身影,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出了问题,连那个永远坚定,战无不胜的身影都已经带上了疲惫。
纪寒声面无表情地挽弓,搭弦,射出,一次次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对付最低级的天魔他甚至不需要用到特殊的箭,最普通的铁箭就足矣,他仍然用神箭,只是因为它们杀完敌人可以自动返回,比铁箭更方便。
在重复了近百万次的同样动作后,他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健壮的两臂虽然仍然稳稳持着弓,然而已经失去了知觉,以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小幅度快速颤抖着。
纪寒声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统摄整个战场,箭支所至之处,整个战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麻木地一次,射击,射击,射击。
看着人类一方被黑色的潮水冲击地渐渐后退,看着混沌天魔扭曲的身影从尸山血海里爬起,看着一只只箭射入那些猩红的眼睛里,使k们闭上眼睛,也看着,人类,节节败退,无可挽回。
他仍然在射击。
只要多杀一只都好,一只都好。
多杀一只混沌天魔,他们就会少死很多很多人。这是林晚和他说的。
黑色的潮流终于靠近了他,他的眼里泛出偏执的红色,即使连指尖都开始颤抖着将要握不住箭,他仍然在射击。
他的满眼都变成了黑色……铺天盖地的黑色。
黑色,怎么会这么黑啊。
耳边仿佛传来了伙伴胜利的欢号声,这个声音那么遥远,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纪寒声的回忆落入沉沉的前世,想起那一世,他身披战甲,身为人类的统领者,轻而易举就将无数犯境的混沌天魔赶出位面之外。
同一个位面,同样
的经历,同一个人,完全不同的难度,完全不同的结局。
只需要一只手轻轻一搅,改动风云,一切都大不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
只为了一个赌约,为了让一个人死,就值得用天下苍生无数条命来换吗?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
【你已经变了。】位面意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你失去了规则之心。】k说。
【位面里所有生灵都是位面的产物,没有了还可以再生,任何事物都不能凌驾于位面本身的安危之上。】
纪寒声在一片黑暗中抬起脸,平静地看着眼前无法名状的生物:“你希望位面的生物保护你,爱护你吗?”
【当然。我是他们的创造者,他们理应爱护我。为此献出生命又算的了什么呢?他们的一切都是位面给的,能为了维护位面的安危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那你爱他们吗?”
位面意识沉默。
“既然你不爱护他们,为什么要求他们爱护你呢?”纪寒声冷笑一声,打碎了这片黑暗。
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流还在眼前,金池花的药效过后,无数的疲惫一起袭来,纪寒声在这一刻天旋地转,只能靠着面前的石壁才勉强站定。
然而身后那阵喧闹和欢呼声越来越大。
在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嗡鸣中,纪寒声回头。
在无数疲惫颓丧的白色身影中,那抹红色的身影抱琴傲立在天地间,缓缓向他走来。
漫天细雨中,红色在地上的积水里投出一个小小的倒影,然而纪寒声却像是看到了一把熊熊的烈火从天边烧了过来,烈火所过之处,排山倒海,翻天转地。
白色和黑色的地位倒置过来,黑色的潮水像遇到天敌一般飞速退去,而无数的白色身影被那抹红色集结起来,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的木偶,一瞬间就活了过来,飞快地朝着黑色的潮流冲击。
而这一切都比不过最前方,她在弹指间,便是千军万马灰飞烟灭。
纪寒声看着这一切,眼前一阵阵发黑,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扶着墙壁,缓缓滑下去。
一只冰凉的手扶住了他,急促灼热的呼吸
打上来,被雨水浇得冰凉刺骨的皮肤一阵激灵。
纪寒声懒倦地动了动眼,被雨水打湿的长睫扇动,睁眼看着自己面前伸过来的一只手,将脸埋进那个还带着湿气看起来却很温热的怀里。
“你真是不听话……还是来了。”
“或许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师……尊。”
林晚正想生气刺他一句,怀里的重量却忽然一重。
她低头一看,纪某人已经埋在她怀里,彻底没了动静,只有被雨水打湿的后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湿漉漉地贴着她,将热气呼进她脖子里,带来惊人的痒意。
奇怪地,她虽然不适,却不想推开。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正文完结!欢喜乱舞!喜大普奔!每条大街小巷~每个人的嘴里~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恭喜恭喜~恭喜鱼某人完结!
好了发疯完毕,讲一下番外的事。
别后重逢在我这里就算是正文完结了,因为两个人的感情经历了各种迷茫猜测自恋怀疑赌气为你好等等乱七八糟的周折,在别后重逢这一刻都归于圆满。当然在这里标完结其实主要是希望能让盗文网的脚步停到这里啦咳咳咳(bushi)。
然后更多的关于位面意识纪寒声和林晚程雪意之间的揭秘或起因之类的剧情我更愿意把它放到番外去讲,因为那是他们水到渠成的甜甜恋爱之外的事,所以别急喔,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完结,我会把坑都填上的。
最后么么大家,这本真的很扑,扑到我一度自闭去看心理医生,偏偏还遇上我自己三次元又实习又考研,我一开始心态是真的完全崩了,最后完全靠评论区几位神仙读者一路撒花鼓励坚持下来的。真的真的,谢谢你们,谢谢陪伴,虽然每本(总共就三本)完结我都要说谢谢陪伴,但是从来没有哪一次,你们的陪伴如此重要。
我去搞番外啦,挥挥~
(最后又最后的补充,为了和盗文斗智斗勇可能之后会把文名换回《恶毒师父和白月光小师妹都是我》,大家别不认得我了qwq)
第77章 番7外1
这是纪寒声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见到战场上的林晚。
不, 应该说,是战场上的程雪意。
久别重逢的第一场初见来得太过猝不及防,他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一抹深深的红, 和如释重负。
并没有仔细看清楚她是什么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 程雪意这个人往往与莫名其妙的暴虐,蛮横,毫不讲理, 冷漠无情这些词语脱不开关系。
而林晚,则总是与毫无条件的温柔,善良, 天真, 怜悯这些词一起出现。
一个是极恶,一个是极善,一个红衣似火, 一个纯白如雪。
直至他将林晚送走的时候,在童年的巨大阴影笼罩下, 他也依旧难以将程雪意和林晚两个形象完美地揉合在一起,总感觉, 像是在将两个完全相反的东西揉捏在一起似的, 心里有一种下一刻就会爆炸的错觉。
但是当那一刻, 纯白的人穿着烈焰似的红衣完完整整地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时, 他惊讶地发现, 这一切都是这么自然, 像是他心里早就想好了她的模样。
就是这个样子。
强大冷漠, 满眼悲悯。
外面罩着像烈焰一样的红衣,心底却细白如初雪。
他终于找到糅合这两个不同形象的结合点。
一样的,当她们对苍生露出悲悯之心时, 她们是一样的。
无论外面套的是白壳子还是红壳子。
她比他更像有资格守护一界的神灵规则。
但是一转眼,她就靠了过来,抱着琴对他点头。
不需要交流,纪寒声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眼神回视回去:和以前一样,远的强的都交给我。
林晚熟稔地和他背靠背,将后背交给他时没有任何怀疑,即使不久前他还对她流露过杀意,即使不久前他才让人将她关起来――就如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一头栽进她怀里。
这是纪寒声昏迷后的第二个时辰。
因为他的昏迷,本来因为林晚的到来开始热烈反攻的士气又变得有些低靡起来。
好在这一波混沌天魔已经被打退了。
在双方都遭受了巨大损伤的情况下,两边都
正好休息。
从战场上退下来后,人类方的高层都焦急无比地聚集到了纪寒声的营帐里,担心纪寒声出了什么事。
别看纪寒声好像被混沌天魔打得挺狼狈,在战场上根本就分身乏术,起不了太大作用似的,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能够和危险程度更低的低级天魔打,正是因为有纪寒声的存在。
如果没有纪寒声在,那他们面临的就不会是铺天盖地,但是攻击力并不怎么强的低级天魔了。
上一次仙魔战的时候,一只十二级混沌天魔就要用他们五名以上的顶级高手去拼死以命换命。
而若是上一次他们的七王齐出,恐怕即使有程雪意这个大杀器在,人类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纪寒声的威慑力是这一次的仙魔战中人类一方绝对不能失去的定海神针,人类有了他也不一定能赢,但是没有他,一定会输。
等确认了纪寒声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所有赶回来的高层们松了一口气,这才将目光投到了一脸自然地坐在纪寒声床前,一身红衣,手里还抱琴的女子。
有没见过林晚的掌门当下就上前拱手道:“不知是何方高人救我等于水火之中,在下……”
“宋掌门,这是程师那位深受她宠爱的亲传弟子,林晚。”饮雪山庄如今仅剩的两位长老之一,余闻声轻咳了一声,走出来介绍道。
“哦哦,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来是程师弟子,失礼失礼,难怪,难怪!程师可真是……”那位宋掌门拱着手絮絮叨叨地夸赞开了。
林晚原本单手抱琴在纪寒声床前站定,从有人进来开始就摆出了防备的姿态,但是随着他们说话,她却渐渐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老实说,她现在还敢来,是已经做好了受这些人的冷眼责骂的准备,打算要和这些人针锋相对争辩一番,再用实力证明自己的。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急转而上……
“恕我打断一下,请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前段日子还在对我师父喊打喊杀吗?怎么现在又,又对她老人家一脸尊敬了?”
“林小友难道还没听
到消息吗?啊,也是,混沌天魔来的急,当时你并不在大营。”
当下便有人将当日纪寒声在大营当着所有高层的面,强势为程雪意澄清冤情的事细细描述了一遍。
末了,这人摸摸鼻子,看了一眼饮雪山庄的人,又追加道:“对了,饮雪山庄这一任已故的庄主,柳庄主,临死前追认程师为下一任庄主了。”
林晚渐渐从单手抱琴的防备姿态变成了双手抱琴,目光也不自觉朝躺在床上连睡梦里都满脸疲态的纪寒声看去。
一时间百味杂陈。
原来他心里还是愿意信自己,愿意信那个曾经拯救天下人的程雪意。
她做不到的事,他替她做了。
替程雪意这个身份拿回属于她的东西。
心里像是被一把火烫过,把坚硬的东西烧得融了,化了,又像是被什么毫不留情掐过一把,林晚心里开始酸酸地疼。
让人眼底也跟着发涩。
“嗯,我知道了。”林晚点点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已经有了鼻音,她看着纪寒声,一半是说给这些人听,一半是说给自己听:“我就知道,他会做到。”
我让他包容理解程雪意背后苦衷,他做到了。
我让他爱这世间无数百姓,他做到了。
我让他坚持到最后一刻,不放弃,他也做到了。
那么我,是不是,也该做些什么呢?
“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师兄单独待会儿。”
其余人知情识趣地离开了纪寒声的营帐。
林晚静静坐在纪寒声床前,低头亲了亲他的鼻尖。
“我回来了,”她在他耳边呢喃,“我来陪着你,就像以前你陪着我,去完成你的使命。”
……
纪寒声再次看看身边的人影,还是觉得不真实。
总觉得在梦里。
他觉得她不该来的,不管是为了他好还是为了她好,她都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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