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李凡松一头雾水,什么剑圣?不是剑仙吗?哪来的论剑峰?谁又是天下第一?
雷无桀是去过华山的,也上过论剑台。只是当时没看仔细,但萧瑟初次登上论剑峰的时候就在掌教真人有意无意的指引下看了那两个字许久,当时的震撼至今回想起来都能叫他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小先生,可你之前不是在皇宫里……”雷无桀想起那时候无比张狂的秦筝,“你也悟了天道吗?”
秦筝摸了摸鼻子,“瞎说什么,天道是那么好悟的?所谓天道剑势不过是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后再往上跃几步的水平罢了。若是真的悟了天道,那就是天人合一,可羽化登仙了。”
“那不就是神游么?”
“是神游中的神游。”萧瑟瞥了他一眼,“逍遥天境尚且有三六九等,神游玄境的跨度不会比这小。
现在这江湖倒退上几十年甚至一百年,神游玄境的人可多了去了,也不见得他们个个都成了真神仙。”
李凡松在旁边咳了咳,“我说,你们说了这半天,是想明白了这块牌匾放在这里干什么的吗?”
秦筝又看了牌匾一眼,点点头,然后走向二楼的位置,雷无桀正要跟。却被一股凌厉的剑气拦下了,他背后倏地冒出冷汗,“这……”
六十年过去了,这块牌匾上却犹然带着当年那一剑的剑意。
而今,那道剑意拦住了他的去路。
“为什么小先生这么轻松地就走过去了?”雷无桀不解。
萧瑟叹了口气,在雷无桀脑袋上敲了敲,“人家境界比你高,再加上她看纯阳真人的剑碑看了那么多年,白羽剑仙这一剑还不够她看的。”
秦筝在旁边席地而坐摸出糖饼小口小口地啃着,“你们自己琢磨,我就不帮你们啦。”
看来这天下第一楼虽然能一群人一起进来,但闯楼似乎看的还是个人实力。
三人也在牌匾的前面坐下来,看着那道剑痕,不约而同地都察觉到那股无形的剑意。
当年白羽剑仙究竟强到了何等境界,才能使剑意六十年不散?
“难怪这一剑能让萧氏皇族就此放弃追捕那位隐世皇子。”李凡松低声道,“这一剑也太可怕了吧。”
“这不只是一道剑痕,这是一个字。”雷无桀闭上了眼睛。
萧瑟也闭上了眼睛,“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词?”
秦筝倒是什么都没瞅出来,只是这剑意没能拦住她,叫她直接走了过来,太虚剑意天下无敌,以前听师兄们这般吹嘘的时候她只会跟着起哄,现在想想,这就是他们纯阳宫弟子的自信。
白羽剑仙留下的剑意的确挺狂,可她也可以很嚣张呀。
四个人,同一道剑痕,却是四种截然不同的反应。
秦筝在旁边悠闲地吃饼,萧瑟闭目沉默不语,雷无桀大口喘着粗气,手中的心剑接连挥出十三下,最后仍是被逼退。
李凡松同样握剑,但他手中的剑只是一柄普通桃木雕琢的木剑,远不及昔日赵玉真手中融有玄阳剑胚的桃花,一剑挥出,就被那道剑意给击的飞了出去。
秦筝看着他们,心中正盘算着他们闯过这块牌匾要多久,眼眸忽得一眯,朝天下第一楼外望去,她按住玄鹤唳天的剑柄,耳中却忽然落入齐天尘温和的声音:“小友只管安心闯楼便是,外面的事情不必忧心。”
她放下了手,眉心却仍旧拧着,怕不又是臭老七派人过来想暗算他们了。
来的人是谁?
小和尚?还是暗河的人?
三人之中,萧瑟最先动了,他的手轻轻地在牌匾上拍了一下,纵身一跃翻了过去,朝着秦筝走来。
“我们两个用剑的人没悟出来,他一个用棍子的反而悟出来了?”
李凡松和雷无桀对视一眼,心里皆是不服气。
“我和阿筝先上去了。”萧瑟懒懒地一耸肩,又正色道,“机会难得,慢慢参悟还是有些收获的,你们不要心急。”
秦筝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伸手拉住萧瑟的袖子跟他一同走向了二楼。
二楼的厅堂里挂着一幅画,画中是一个似笑非笑的紫袍道人,略带几分诡异地望着他们,画的旁边是一幅对联。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横批:太上无为。
萧瑟手中无极棍上的符篆莫名地闪起红光,“看来是见到昔日的主人,有些激动了。”
这画像上的人正是钦天监的首任监正,大国师李风连。
他们在屋子里走了一圈,没找到出去的门,便又看了李风连的画像许久,秦筝稍稍皱眉,不自觉地攥紧了萧瑟的袖子,“这里有阵法。”
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肩膀,“没事,不怕。”
秦筝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起了头,萧瑟已经不见了,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蓝白道袍的清秀少年,正笑呵呵地看着她,“我们纯阳宫的人,何惧阵法。”
她忽的就说不出话了。
“小师妹,见到师兄,怎么不打招呼?”背后又来了一个人,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顶,“多年不见,小师妹和我们生分了。”
秦筝动了动唇,小声地唤了句:“师兄。”
又有四五个人影出现在她身边,穿着清一色的蓝白道袍,或亲昵地牵起她的手,或温和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秦筝一个个叫出了他们的名字,这些全都是那些年死在战乱中的师兄师姐,她挨个儿叫了一遍,眼圈有点红,“我好想你们呐……”
“小师妹长大了,怎么还会哭鼻子了?”师姐拂了拂她的眼角,笑道,“以前被几个师叔打得满地找牙的时候也不见你哭的。”
“哪有,我偷偷哭的。”她那么怕痛,怎么会不哭。
“也是,林师姐和素师兄向来对你无微不至,有他们照顾你,我们都放心很多。”
秦筝闷闷地说:“师兄师姐,你们出现在这里,是被阵法叫出来的吗?”
“是呀。”师兄摸了摸手中的剑,意味深长地说,“只要杀了我们,你就可以破阵了。”
秦筝瞳孔一缩,“我不要!”
“小师妹,如今的我们不过幻影,真正的我们早就在好多年前就死了,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师兄淡淡地说。
“不过幻影而已,你还要害怕吗?”
萧瑟听到秦筝的那句此处有阵法的话后,同样觉得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但那不是秦筝的手,小姑娘只喜欢扯他的袖子。因为他的肩膀比她高,她觉得抬胳膊费力。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他回过头,叹了口气,眼里却并无意外,“我想了许久会是谁,原来是你。”
那人笑了一下,“你明明一早就知道了。”
“钦天监祖师爷面前点的香是迷影香,这个房间里摆的阵是往回阵,这个香配上这个阵,就算再强的心智也会生出幻象而来。
心智已失,心魔而起,眼前见到的便是心中没有办法忘却的魔障。”萧瑟笑了笑,“我的魔障,是你?”
“是我。”那人却也是笑。
笑容与萧瑟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几分桀骜。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神采奕奕,与总是带着几分懒洋洋的萧瑟截然不同,可那面容却与萧瑟一模一样,虽然似乎要年轻一些。
这是四年前的萧瑟。
是那个十七岁便入了逍遥天境,跟随琅琊王学习兵法军术,文采诗赋亦是享誉朝野的绝世皇子,所有人心中早已认定的皇位继承人,萧楚河。
萧瑟看了眼身边的位置,小姑娘已经不在了,看来这天下第一楼的考验果然是一对一的,怪不得齐天尘会说每个人见到的第二楼都是不一样的。
既然是心魔,小姑娘怕是会看到她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姐。
白衣萧瑟神色清明,他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这种时候还有空挂念别人,如今的你,可真令我失望,你看看我,再看看你。”
“我怎么了?”萧瑟反问道,“我觉得我这样挺好,毕竟谁都不想孤家寡人过一辈子,有个小姑娘陪着的感觉很不错。”
“那个姑娘……确实难得,不过我说的是你。”白衣萧瑟摇了摇头,“如此惫懒,连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辜负了琅琊皇叔、若风师父的教诲。”
“他们当年教我的,我都没忘。他们当年没教我的,我却学会了。”萧瑟抬起无极棍敲了敲脖子,“做事不要太着急,慢慢来。江湖岁月催人老,我在江湖待了那么多年,你这个小毛孩子懂什么?”
“小毛孩子?我十七岁入逍遥天境,若论武功,天下又有几个人能胜过我?”白衣萧瑟傲然道。
“真羡慕你这样的模样。”萧瑟忽然叹了一声。
“你说什么?”白衣萧瑟惑道。
“虽然现在觉得你这样很幼稚,但我也真的羡慕那个还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自己。”萧瑟的眼神中透露出异样的光,“我很怀念那时的自己,但是很可惜,虽然怀念,却并不会留念。”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秦筝盘腿而坐,身边围着一圈昔日的师兄师姐,她闭目诵经,念的正是她曾经念了很多回的坐忘经。
“小师妹,为何?”
秦筝不答,只是潜心念着坐忘经,她曾经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念了好多遍。如今不过是当着那些故去的人的面再念几遍罢了。
这第二楼勾出了她的心魔,生离死别,是幼时的她最割舍不下的。但她现在已经长大了,她会怀念过去,但绝不会驻足不前。
坐忘经,忘的是心中苦痛哀思,忘的是形神与执念,忘却己身,坐忘无我,无我无极。
“师兄。”秦筝停住了诵声,“师姐。”
“当初没有机会,今日既然来了,清玄想同你们好好道个别。”
幻象中,白衣萧瑟对着萧瑟张开了双手,“杀了我,杀死你心中的这个少年萧瑟。”
萧瑟一怔,随后提起了无极棍。
“你好像并没有犹豫。”白衣萧瑟说道。
“杀了你,是因为我与你并不是对立的。”萧瑟淡淡地说道,“现在的我,就包含着你。”
“什么意思?”白衣萧瑟问道。
“就是说,我,从未有过改变。”萧瑟纵身一跃,提起无极棍猛地敲落,白衣萧瑟在原地化作一缕青烟,面前的依然是那幅似笑非笑的祖师爷画像。
他从幻象中脱离,看见那幅画像后猛地扭头去找本该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只见秦筝垂眸不语,抱剑盘坐在原地,小小的一团,他连忙俯下身去扶住她的肩膀,“阿筝。”
秦筝抬了抬眼,露出一双通红的眸子,“你醒啦,见到什么了?”
“我自己。”
第92章 碎国亡天图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十七岁的萧楚河,嚣张时喜欢纵马踏破天启城,安静时可以躲在屋子里研究一本棋谱十几日不出门,那是他最好的时光。
所有人都信他,敬他,赏识他,而他也不谦不傲,不矫不作地接受着这些赏识,同时也热爱这个一切都美好的天下。
一袭白衣,一把折扇,一匹白马,踏破不平事,斩断世间仇。
“我看到你用棍子了,你把他杀了吗?”秦筝小声问。
“算是吧。”萧瑟见她眼眶通红,声音也比往常沙哑几分,心疼地抱紧她安慰,“不怕,都是幻象罢了。”
她的师兄师姐没有死在这里,没有死在她的手上。而是在那个遥远的战场上,光荣而英勇地死去。
秦筝揪住了他的袖子,眼底星星点点,萧瑟抚了抚她的眼角,那双眸子前所未有的清亮,他指尖一顿,“坐忘经?”
既是经文,又是心法口诀。
冥思坐忘,无垢无伤,除障去魔,倒是第一回 真正发挥了它的作用。
“我和师兄师姐们好好道别了的。”秦筝垂了垂眸,“就像在华山的时候那样。”
萧瑟揽着她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恭敬地对着画像拜了一下,两人脚下的木板忽然被抽走了一块,他们落在一处新的房间中,角落里有一楼梯,正通上方。
这天下第一楼古怪得很,为防被什么机关冲散了,秦筝不再拉袖子而是紧紧地拉住萧瑟的手,他走哪她就走哪儿。
“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二楼,从这个楼梯走应该能走到真正的第三楼。”萧瑟带着秦筝向前走去,“也不知道雷无桀他们闯过了没有。”
秦筝看了看左右,他们进了这个房间后,外面的动静再也听不到。就连同在楼中的雷无桀和李凡松都察觉不到。
两人上了三楼,就被眼前看到的一幕惊住了脚步。
人间地狱。
这是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词。
无论是地面,还是墙壁,还是屋顶,都绘满了浮雕。
那应该是一个战场,骑着马的战士挥舞着长枪踏过遍地尸体,熊熊火焰燃烧在战场上,无数的人在烈焰中哀嚎,覆着铁面的将军以剑指天,嘶声狂吼,十七名重甲骑士跟在他的身后,与他同喝。
秦筝不曾见过战场,却听过战场的残酷,有那么一瞬,她在那些浮雕描绘的人形中看到师兄师姐的身影。
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这是……”萧瑟的手轻轻触过那些浮雕,“碎国亡天图。”
北离开国皇帝萧毅于乱世之中崛起,带着麾下的军队攻至天启城。据说穷途末路的大秦王朝最后动用了异法,致使天启城沦为人间地狱,萧毅最后手持天斩之剑,带领五柱国十二将军亲自上阵,斩杀异人,最后夺下了天启城。
这场惊世骇俗的战争之中,将近十万士兵战死,活下来的人无不以人间地狱形容当时的战场。而时的太师董礼最后将其绘成了一幅画卷,便是此刻呈现在萧瑟眼前这些浮雕的原型——碎国亡天图。
80/121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