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子下支了麻将桌,又点了数盏灯笼,茗妩又叫人点了几只驱蚊虫的香炉,摆在桌前廊前。
上了沏得酽酽的茶,又端了些果子零嘴过来,茗妩就拉着三春打起了有资麻将。
将跟来的大小丫头都撵到后院屋里,廊下就只她们四人。为了不叫气氛太尴尬,茗妩主动挑起了话题,“我听说史家那位姑娘是史家大房唯一的孩子,当初史家就没想过要给大房过继个儿子,继承香火吗?”
因是闲聊,聊的又是史家的旧事,所以三春到没那么谨慎不答。探春打了个八万后,将听来的消息告诉茗妩,“早年到是听了一耳朵,说是史家那位表叔命中无子,克妻克子,过继也是保不住。与其生生害了哥儿的性命,不如将爵位给了兄弟。听人说,当初还是咱们老太太出来主持的公道呢。”
大房无子,二房理所当然的能继承爵位。若是过继孩子,那这个爵位就有可能落在三房头上了。当初为了这事,史家还真闹出不少事。
茗妩闻言撇了下嘴,打心底就不认为贾母出这头存了什么好心眼。说不定那时候她就惦记着叫贾政继承他哥的爵位。或是叫宝玉从贾琏手里抢爵位了呢。
“幸好上一代史候爷有三个儿子,这要是独根独苗...”茗妩一边说一边摸了一张牌,见是九条当即就笑了,“自摸,胡了。”
将牌亮给三人看罢,就将所有的牌推到桌子中间,一边洗牌,一边继续说话,“二姐姐今年十四了吧。”
“嗯。”听到十四这个数,迎春明显有些不自在。一般人家的姑娘,十四岁都已经定下亲事了,更有的就像凤姐儿一般都已经嫁人了。而她倒好,就仿佛谁都不知道她已经十四岁了一般。
迎春不太擅长说话,‘嗯’了一声后,就不再言话,场面就又冷了下来。茗妩见她这样,不由提点她,“最近我才发现从园子的东角门出去,竟离大舅舅居住的东大院极近。二嫂子将大姐儿放在大舅妈跟前养活,二姐姐闲了不妨帮着去照看一二。”
如果婚事不能自由,那就争取早点嫁出去,然后当家做主。不过...抬头看了一眼迎春,就算没有中山狼,以迎春的软面性子,嫁出去了指不定要被多少人磨搓呢。
其实对于迎春,茗妩和黛玉曾经还讨论过她呢。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用在迎春身上也适用。众人只看见她多不受宠,一直被家人忽视,被奶娘辖制。可话又说回来,她就没有错吗?
亲姨娘没了,大太太又是继母,你不亲可以理解。可祖母是亲的,老子和兄弟也都是亲的吧。同住在老太太院里,她可曾试图努力过叫老太太喜欢她吗?
她心里可有关心过她的亲老子和亲兄弟?亲侄子亲侄女从出生到现在她看过几回,她有为他们做过一针一线吗?
世人要说了是旁人先冷漠对待迎春的。可天上掉馅饼,想吃还得张开嘴呢。孩子多的人家,又各有住处的时候,不自己争宠的挣扎向前,光等着别人看到你,那不是说笑呢吗。
养只阿猫阿狗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你若真的走到他们的眼里心里,结局未必是那般。旁的不说,若是你给凤姐儿的孩子绣两荷包肚兜的,凤姐儿再怎么样也不会无视你在府中的尴尬处境的。而且于凤姐儿而言,也就一两句话的事,可却解了你多少为难。
“还是算了吧。就你这性子,真嫁出去了也是吃苦受罪等死的命。你得有舍得一身剐,敢将皇帝拉下命的决绝。只要这股心气不灭,你怎么都能活得极好。”一边码牌,茗妩一边毫不客气的说道,“有个山西大同的土鳖,姓孙,名绍祖的。那家伙就不是个东西,见天的娶媳妇,还都是名媒正娶的正房奶奶。将人娶到家里就使劲的糟蹋人,不知被他生生搓磨死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只要有一个敢豁出去摆出要跟他拼命的架式,那土鳖也不会一直在丧妻了。对了,听说那家伙就要进京活动了,这回又不知道谁家再上了他的当了。”
可别说姑娘没提醒你们了。
“好端端的,林姐姐怎么说起这个了。”探春笑笑,打趣的问茗妩,是不是家里要给她定亲事了。
“我道行浅,还太浮燥了。总要板板性子,变得沉稳些了家里人才会放心。”她姨妈不叫她见天的喊打喊杀,说没有技术含量,是莽夫行径。
探春听了,脸上一晒,打出一颗牌后,很是认真的问茗妩:“这会儿也没旁的人在,咱们姐妹说两句实在话。林姐姐今儿叫我们来,真的只是打牌吗?”
“当然不是。”茗妩闻言,对探春歪头一笑,“不过,你猜?”
探春:就你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谁猜得到呀。
“这有什么好猜的。”惜春打了个哈欠,又冷又直的说道:“娘娘和二太太一直想要促成宝玉和林家的亲事,傻子都看出来了。林姐姐对我们一直不热情,对着老太太和二太太更是随性而为。昨儿老太太接了云姐姐来,这会儿林姐姐又准备了可心意的赌资叫我们姐妹来打牌,总不会以为老太太和二太太又相中了云姐姐了。抛开那些,只看今天晚上会有什么事,不就知道了。”
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一个当朝候爷嫡长女,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大晚上的将她们叫过来打牌,指不定算计了什么事呢。
茗妩听出了惜春话里的意思后摸了摸鼻子,对着惜春吐了吐小舌头,“那史家姑娘跟着老太太住在碧纱橱,我能对她做什么。”
但是宝玉住在园子里呀。
这是茗妩说完后,三春脑子里瞬间想到的。想到这一点后,三春不由都抬头朝茗妩看去。
“你们看我那是什么眼神呀,跟洪水猛兽似的。安啦~都是至亲血脉,我还能宰了他不成?”茗妩笑着斜了三人一眼,“打牌,打牌。”
黛玉到告诉过茗妩,赶狗入穷巷,定会遭到疯狂反噬。在不能真的赶尽杀绝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打断他们的骨头,叫他们打心底惧了你。所以这会儿茗妩不会杀了宝玉,但宝玉得替他那位亲妈买个单。
也不知道抱着那种奇葩药效猛吸的宝玉这会儿怎么样了?
那药光是靠闻的,茗妩就知道这药的药效有多烈,没个一夜七次的疯狂拉锯战,药效都不带消干净的。
一直得不到纾解,宝玉这个早就成人的小少年指不定多难受呢。
嘿嘿~
_
迎春觉得无论茗妩在算计什么,都跟她没关系。惜春有些好奇茗妩做了什么,也就只有探春担心的跟什么似的,当然,她更担心的是茗妩任性起来会波及无辜。
四人又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打了一会儿麻将,在那股子冲天热浪带着焦味传出来的刹那,茗妩就将早端在院子里的艾蒿点了起了起来。
艾蒿的味道冲入鼻间,瞬间掩盖住了空气里的焦味。
此时夜深人静,三位姑娘留在房里的值夜丫头都睡得睡着了。李纨的稻香村和宝玉的蘅芜院也在得了王夫人的传话后,都熄灯睡了。
整个大观园,也就茗妩的潇湘馆因着茗妩要拉着三春一块打麻将还有人未睡罢了。
不过潇湘馆离红香圃比较远,加之潇湘馆里翠竹森森,火光并未带进来。丫头们躲在屋里打瞌睡,主子们坐在前院廊下,闻着艾蒿打着麻将。直到斜侧面的稻香村有婆子起夜,看到不远处的红香圃一片红光,这才将寂静的夜吵沸。
听到‘走水了’这样的呼喊声,探春第一个站起来,她转身朝外走了两步,然后猛的扭头看向茗妩。
茗妩坐在那里,淡淡的将手中的牌推到桌子中间,对探春挑了挑眉。
“呦,都这个时辰了。”歪头对着探春眨眨眼,茗妩笑眯眯的说道:“三妹妹竟然陪我打了这么久的牌,旁人若是知道了,定然会说咱们姐妹情深的。”
探春闻言,神色惊疑不已,瞬间想到了什么后,指着茗妩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做了几个深呼吸,提着裙子转身就朝外跑去。
迎春左右看看,也终于想明白茗妩为什么找她们打牌了。深深的看了一眼茗妩,也带着丫头走了。到是惜春坐在牌桌上,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茗妩。
“你干的?”
茗妩耸耸肩,这很明显,不是吗?
“这事跟你不相干。”茗妩对惜春说完,又吩咐丫头将那些当赌资的颜料装起来给惜春带回去。“时辰不早了,回去睡吧,”
至于另外两样...茗妩直接叫人收到屋子里去了。
……
园子里走水,可大可小。但当王夫人听说是红香圃走水时,当即吓瘫在地上。
最近一直近身侍候的金钏见王夫人这样,连忙喊了外间值夜的丫头进来,用一种极致的速度给王夫人穿上衣服,而王夫人都没等梳好头发就手脚发软的扶着丫头一路朝着园子的方向狂奔而去。
大观园里引了活水,桥多水多,救援还是相当方便的。不过有菜油打底,又因为发现的并不及时,所以hu扑灭了,红香圃的三间小厅也烧的不剩什么了。
真正意义上的断瓦残桓。
王夫人赶到的时候,正好有个胆大的婆子在一片废墟里捡出了那根茗妩特意留下来吓唬王夫人的大腿骨。
王夫人看着那根骨头,双眼一番直接晕死了过去。
王夫人晕死过去后,亲自将宝玉和茗妩送到这里的郑华家的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完了,完了,这回真完了。
然而更叫郑华家的绝望的是她看到了扶着丫头的手,款款而来的茗妩。林家姑娘活着,那,那根骨头是谁的……
探春最是精明不过,可这种时候她明知道茗妩做了什么,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你以为茗妩叫她们打牌,真的只是做什么时间证人吗?
当然不是了。
你以为刚刚探春问茗妩用意的时候,茗妩为什么直言不讳?在惜春那么说的,还没没遮没掩说那样的话?
今夜...她们仨个都被茗妩拉下水了。别想隔岸观火,也别想踩着她谋划什么。
明哲保身吧。
.
茗妩真将王夫人吓到了。
若不是茗妩及时出手,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飞快的给王夫人扎了几针,这老妖婆非得脑出血不可。可就是这样,王夫人也落下了个一着急上火,就头疼头晕的毛病。
从晕迷中醒来的王夫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当即就要嚎哭时,郑华家的连忙告诉王夫人宝玉没死的消息。
“没死?”
“没死。”从现场就只有一根大腿骨的情况来看,定然是没死的。但是伤没伤到就不知道了。当然最重要的是宝玉失踪了。
找了三四天了,仍是没半点线索。
听到儿子没死,王夫人终于松了口气。转瞬间又想到了始作俑者,“林家那丫头呢?”
“在潇湘馆。”郑华家的看向王夫人,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听丫头们说红香圃走水时,林姑娘和家里的三位姑娘在潇湘馆里打牌……”
王夫人:“……”
用后脚跟想都知道宝玉落在茗妩手里的了,但是王夫人和郑华家的不敢确定废墟里捡出来的那根大腿骨是不是宝玉的。
是将宝二爷的腿砍下来了,还是像那具女尸一般从旁处捡来的?
自己干了什么,王夫人还是心里有数的。她到是想朝茗妩要人了,可她却知道茗妩一定会否认。哪怕她说自己对茗妩和宝玉下药,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的将人关在红香圃里,那丫头都不会承认。
还会说她病糊涂了,在自污。
而且王夫人必须承认一件事,那就她不能将茗妩逼急了。不然那丫头真有可能将事情做绝了。
让她的宝玉暴尸荒野。
叫人过来给她穿衣梳洗后,王夫人就只带着郑华家的进了潇湘馆。
一进潇湘馆,王夫人就给茗妩行了个大礼。
为了她的心肝宝贝儿子,王夫人是一点架子都没有了,彻底低到了尘埃里。
茗妩就坐在那里,看着跪在地中央的王夫人,稳的一批。
这一次,茗妩压根就没有跟王夫人虚与委蛇的打太极。而是端着茶碗,不轻不重的宽着茶,杯盖轻触茶杯的声音虽轻,却仿佛每一下都敲在了王夫人的心头。
“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算计大姑娘。只求大姑娘看在宝玉无辜的份上,放宝玉一条生路。”趴在地上,王夫人的声音还带了一分哽噎,“宝玉是我的命根子,求姑娘高抬贵手。”
“宝玉是你的命根子,珍贵如宝。旁人就应该命贱如草芥吗?”茗妩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几上,越想王夫人这句话,就越是火气上扬:“你明知道林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便使这些下三烂的阴毒手段。不说今天没叫你得逞,纵使被你得逞了,你以为林家和我就会委屈求全?呵,是谁给你的这份自信?宫里的娘娘吗?”
王夫人:“……”
“听说娘娘的肩胛骨处有一颗嫣红小痣,大腿内侧还有一块梨花形状的胎记?”茗妩收回视线不看王夫人,而是视线看向房门口,极为漫不经心的说道,“若是这个‘听说’,传遍大街小巷,京城内外,被许多人都‘听说’了。我的好舅妈呀,娘娘的前程和身家性命就上了赌桌了。想一想,还真是叫人忧心呐。”
“你,你敢?”声色厉茬的吼完这句话,王夫人又仿佛瞬间没了斗气的颓丧起来。
她敢。
旁人未必敢做的事,但面前的这个丫头却敢。
想到至今生死未卜的宝玉,想到宫里随时都有可能翻车的元春,王夫人这一回是彻底服软了。
这丫头太狠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杀宝玉吗?”
“为,为什么?”听到茗妩这么说,王夫人不由打了个冷颤。
“因为...太容易了。”见王夫人似懂非似的看向自己,茗妩还认真的对她点了点头,“这贾家就跟个筛子似的,进进出出极为便宜。我若想杀他,有一千种方法。那夜,走过沁芳溪时,我就在想是将宝玉丢到水里还是挂在树上?转到凸晶山庄的时候,我又在想,要不顺着假山将宝玉丢下去得了,失足也是个不错的死法……哈哈,我吓唬您呐。”
王夫人看着说了那么恐怖话的茗妩对她笑得一脸灿烂时,大脑一片空白,可身体却开始不停的打着摆子。
“如果娘娘失势了,宝玉再出了什么意外,二舅妈膝下竟然还有兰哥儿。兰哥儿那么无辜,斩草除根...下不去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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