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出自真心,听起来却很刺耳。
裴霁言又沉默了。
在漫长的寂静过后,他突然把许鸢揽进怀里。
像是压抑了很久,动作急迫,手臂环住她单薄的身体,生怕她跑了一样。
“你该怪我的,三个月前,父亲发现我私下联系青木帮,把我关了起来,昨天才放我出来。许鸢,真的很抱歉没能及时救你,可你也要相信我,我没有不管你,哪怕被关着无法与外界通讯,我也每天都在想你。”
许鸢一怔。
这三个月对她而言是绝望的地狱。
看似生活在偌大的庄园,灵魂却被禁锢在黑暗的匣子里。
她以为她是一个人。
却没想到,裴霁言一直在想办法找她。
一种久违的温暖环绕住她。
裴霁言:“一会儿我会找谢盈朝谈谈,你跟我离开,好吗?”
某一瞬间,许鸢差点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答应了他。
就在她想要开口时,一声清晰、低沉的嗤笑不合时宜地响起。
许鸢抬头,看见谢斯止站在光影的暗处。
墙上爬满了缀着白花的藤蔓。
而他就靠在墙上——以一种懒散地姿态,不知靠了多久,不知听到了多少。
他干净的白衬衫几乎和墙上的白花融为一体,完美地隐匿在了黑暗里。
明明是个漂亮的少年,可当他站在暗影中投来一瞥时,眼底却蕴着一团暗色的火焰,雾蒙蒙的,比夜还漆黑。
他盯着裴霁言,轻轻晃动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荡开一圈深沉波纹。
“姓裴的。”月色在他脸上映出了冷冽的线条,少年嗓音危险,“衷心地建议你,把手从她身上拿开。”
第08章
裴霁言放开许鸢。
他凝视着繁花墙下的少年:“谢斯止?”
谢斯止懒懒地直起身。
西裤衬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清俊挺拔。
少年身上有种远离尘烟,松散、罩着暗色迷雾的漫不经心。
他理了理衬衫的领口,纽扣敞着,漂亮的锁骨和冷白的皮肤一览无遗。
庄园里处处都是盛放的玫瑰。
在夜晚里散发着馥郁的香味,妖冶的颜色。
“我知道,打扰别人叙旧很不道德。”谢斯止笑着,“不过让你们继续谈下去,这场宴会就要热闹了。”
“什么意思?”裴霁言问。
“别用这种正直的目光看着我。”谢斯止高脚杯中的红酒一滴未沾,随手倒在脚下的玫瑰花上,“你为什么不回宴会上看看呢?谢盈朝最讨厌吵闹,你不会以为他办这场宴会,只是为了交际吧?”
裴霁言:“我听说是为了宣布和温氏联姻的消息。”
谢斯止嘲弄地笑:“只有你这种单纯的少爷才会信。”
“温氏到温楚溺父亲手里,已经是个光鲜亮丽的空壳子了,亟需与谢氏联姻自救,去年冬天,他们不知用了什么偏路子拿下K国一份能源开采的大单,可他们没有能力接手,于是找到谢盈朝,提出两家合作。”
“联姻,是附带的条件。”
“这笔生意利润可观,温楚溺又年轻貌美,温家人认为谢盈朝没理由拒绝,可他们忘记了一点,这单子要是没有他们从中作梗,本来就该是谢家的,而谢盈朝生平最讨厌被人要挟。”
“裴家的少爷。”谢斯止将身体横插在他与许鸢中间,“现在还觉得,这场宴会,是为了宣布订婚的消息吗?”
裴霁言蹙眉:“宴会的目的,与我和许鸢有什么关系?”
风吹起谢斯止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眼眸里的颜色,他唇畔的笑有几分凉薄:“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裴霁言的手机不停地震动,是父亲在催他回去。
他看向许鸢,女孩安静地站在谢斯止的背后,被他挡住,只能看到一抹柔软的侧颜。
“许鸢,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裴霁言离开了。
许鸢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花园的另一边。
谢斯止问:“你们从前是恋人?”
许鸢摇摇头,他又问:“你想和他离开吧?”
许鸢抬起头。
少年正垂眼凝视她,他眼睛漂亮,深不见底,像一汪深黑的湖。
“比起谢家这种虎狼窝,裴家确实干净得多,你想走,我能理解。”
“我不知道。”许鸢脑子有些乱。
她确实被裴霁言那番话打动了。
但她仍有理智,知道离开庄园这件事并没有裴霁言说得那样简单。
谢斯止拉过她的手,她手很凉。
他拿自己的手将她整个裹住,用体温暖化她的寒意。
这举止算是很亲密了,许鸢疑惑地看着他。
少年却像是无知无觉,朝她笑笑:“那就先别想了,我陪你回去。”
……
花园晚宴热闹非凡。
温楚溺身旁围了很多千金小姐。
大家谈论着时下新鲜的话题,言语中夹杂着不着痕迹的奉承。
虽然都是财阀,但也分强弱。
温楚溺即将成为谢氏的女主人,她们当然不会吝啬赞美。
“这条裙子是设计师米歇尔的杰作吧?太美了。”一个女孩轻轻托起温楚溺绿色长裙上的轻纱。
温楚溺淡笑:“比起尹荔身上那条还差得远,她的紫色亮片裙出自艾伦·朗曼之手,听说是国内独一件,尹宸专门托朋友为她弄来的,多少女明星想要都借不到。”
女孩们瞥了尹荔一眼:“衣服再好看、再高级也要合适的人穿,她那五短身材,就算穿龙袍也还是像个草包,不像楚溺,穿上麻袋都像公主。”
这句话引起了同伴们的赞同,笑声此起彼伏。
就连温楚溺也微微勾起唇角。
“你们说什么呢!”
一个清亮的声音炸雷般从女孩们身后响起。
女孩们回头,尹荔提着裙摆走来。
她个子娇小,五官不算出众,但皮肤很细腻。
从小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仪态、气质,还有眼神都闪着自信的光芒。
她扬起下巴:“你们说什么,重复一遍啊。”
“没有说你。”背后奚落她的女孩不认,“在说我家养了只矮脚猫,是个五短身材。”
尹家兄妹虽然是对草包,但尹家势力不容小觑,没人会傻到当面得罪她。
“是吗?”尹荔扬起眉梢。
女孩们不愿意搭理她,围在一起把她隔绝在外。
“说起来,楚溺你真有福气,在沧城甚至在整个H国,谢家都是最好的选择了。”
温楚溺脸一红:“事情还没定下来,别乱说。”
同伴笑道:“害羞什么?谁不知道今天的宴会就是为了宣布你和谢盈朝订婚的消息啊?”
温楚溺笑容里带着淡淡的骄矜,言辞客气:“这种事是由家族和长辈决定的,我也不太清楚。”
“谢盈朝无论能力还是相貌都是顶尖,我将来的老公要是能像他一样就好了。”
“做梦吧,这都是个人的福气,谢夫人只能有一个,别人求不来。”
尹荔忽然插嘴,大声嚷嚷:“哦!我听说谢盈朝那方面的能力也很强呢!”
“这种事你也知道?”女孩们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拜托,他都二十七了,这样优秀的男人难不成会做和尚吗?”尹荔笑笑,咧出一只狡猾的虎牙,“我还听说,谢盈朝床上的爱好很怪,很多女人都受不了,温楚溺……”
“……你这小身板可以吗?受不住几下就要缴械求饶了吧?”
温楚溺端庄的神色一下变了。
什么缴械求饶!
还在这样的场合当众说出来,简直太粗俗了!
上流家族到底是怎样生出这样一个粗鄙的女儿?
到底又是谁邀请她来这个晚宴,还穿着艾伦·朗曼亲自设计的晚礼服!
女孩们不约而同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你应该也不会在乎。”尹荔眯着眼睛,像只邪恶的小猫,“毕竟你要嫁的是谢氏,又不单是谢盈朝这个人,为了你们温氏的利益,别说特殊性.癖了,就算谢盈朝是只生.殖器生疮的癞皮狗,你也很愿意做他的夫人吧?”
温楚溺脸上闪过一抹怒色:“尹荔,你别太过分了。”
尹荔满不在乎,端起酒杯朝她遥敬,甜美地笑笑:“敬,我们的谢夫人。”
她说完,狠狠地甩了下裙摆,掉头就走。
许鸢刚好此刻回到宴会上。
谢静秋还在等她,她笑得前俯后仰:“看,我就说尹家那位小姐不好相处吧?”
“还挺有趣的。”许鸢笑笑。
“有趣?刚才那话要是被谢盈朝听见了,她多少要倒点小霉。”
“那些女孩说她坏话是为了讨好温家小姐,温家小姐没有阻止,反而很受用,说明同样的情形不止发生过一回。”许鸢说,“有仇报仇,或许在这样的场合略显粗鲁,但却是个有趣的人。”
谢静秋赞同:“这倒是,尹家兄妹这样的性格,在圈子里也算珍稀动物了。”
“还有你,一只纸糊的白风筝。”她如此评价许鸢,“弱不禁风的,可千万别被吹散了。”
许鸢客气道:“谢谢您的关心。”
晚宴的乐声停了,宴会即将开场。
温楚溺被气得差点失了仪态,看到在保镖簇拥下走出来的那个英俊男人时,又将怒火强压了下去。
今天的晚宴对她而言很重要,她不允许自己出现一丝的疏漏。
她理好裙摆和头发,笔直地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在宴会寂静下来的一瞬间,许鸢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
她先是看到裴霁言。
他站在自己父亲身边,垂着眼睑不知在思索什么,似乎有些苦恼。
许鸢挪开视线,又看见了谢斯止。
他和谢铎站在一起。
两人端着红酒,轻轻碰杯,俊美的面容惹得许多女人偷偷打量。
许鸢只看了一会儿,就有几个女人上前和谢铎打招呼。
不过谢斯止却无人问津,他抬起眼,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时,他朝她笑了笑,温柔无害。
身旁谢静秋目光忽然转向她,许鸢知道她目光里的含义。
——谢盈朝出场了。
在别人眼里,她不该知道谢盈朝的真实身份。
此刻,对于一个钢琴老师这样的出场方式,她该表现出诧异才对。
到底是谢家人,谢静秋看似和她闲聊了一晚上,实则也是在观察她。
许鸢将惊诧的神情控制得刚好。
既不显得浮夸,又不会让人看出她早已知情。
她凝视着西装得体的俊美男人:“那不是……赵老师吗?他怎么会站在那里?”
谢静秋收回她的戒心,耸耸肩:“高贵王子与落魄公主的故事终于有了尾声,感谢上苍,我的群演生涯结束了。”
隔着攒动的人群与耀眼的灯光,谢盈朝的目光朝许鸢落了过来。
“……我至今未婚,既是忙着财团的事务分身乏术,也是因为迟迟没有遇到心仪的另一半。”
“现在,我想我大概找到了那个她。”
人群中,温楚溺做了一个深呼吸。
她偏过头,背后温氏的亲友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只要温楚溺嫁到谢家,温氏就还能稳住财阀家族的地位。
就算外界传言谢盈朝手段冷酷,但对于自己妻子的家族,也一定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们筹谋了很久,不惜一切代价拿到K国的能源开采权,为的就是这一天。
前些日子谢盈朝拜访过温家,他流露出的态度足以说明,这个男人默认了温家联姻的请求。
谢盈朝缓缓走入人群。
温楚溺垂在身侧的手随时准备抬起,将自己交付给他。
而后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来自沧城所有权贵的注视,成为所有女人都羡慕的存在。
再然后,帮助自己的家族重新回到鼎盛。
可男人却头也不回地越过她去。
谢盈朝站在许鸢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视野中璀璨的灯光。
他朝她伸手,优雅从容:“许鸢小姐,不知有没有荣幸,邀请您与我共奏一曲。”
许鸢愣住。
那一刻,无数目光落在她身上,其中三道,强烈到令她无法忽视。
一道是裴霁言的,他温润的眼里满是诧异,怔怔地看着她。
一道是温楚溺的,女孩脸色苍白,有难堪,有震惊,还有不可置信。
最后一道,是谢斯止的。
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事情的发展,沉稳、淡漠。
如一汪死水,在冷冽的水面下,泛着最平静的波澜。
第09章
不等许鸢做出反应,谢盈朝已经握住了她的指尖,带她走到花园中央的钢琴前。
那一首曲子是如何弹下来的,许鸢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周围的灯光映得她快要睁不开眼。
偌大的花园宴会,除了她与谢盈朝指尖流逸出的琴声,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宾客们各怀各的心思。
许鸢在想裴霁言的眼神,还有他说的话。
刚才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他一向温柔的眼眸里破碎的情绪,那让许鸢有些难过。
那一刻裴霁言是想说话的,但被他父亲极有眼色地强行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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